“藺國公?!”滿屋子人都是相當意外。


    內宅女人對外麵事情知道不多,對軍將高官也不熟悉,除非那人特別位高權重,或者功勳卓著。


    藺國公就是一員婦孺皆知的老將,當年替先帝戰西北、平蜀中,戰績卓然。隻是現在年紀大了,大燕又多年無戰事,他在西南軍鎮做總兵默默無聞,名聲才漸漸淡下去。


    但是秦氏這個年紀的人,聽到藺國公的大名還是熟知的。


    “沒想到竟然是他!”


    “淮南離他那裏可非常遠,他去了那邊平亂,蜀地沒問題嗎?”


    如瑾搖搖頭。怎麽會有問題?


    這件事顯然不是藺國公自己能做主的。


    沒有上麵的調兵令,他怎麽可能私自帶兵離開駐地,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打仗?恐怕剛一出城自己就要被視作反叛了,還怎麽去平別人的叛。


    而且西南與淮南遠隔可不隻千裏,山遙路遠,橫跨三個行省而不被人察覺,要怎樣才能辦到?那可是大軍開拔,而不是一兩個人秘密走路。


    一定是長平王的手筆!


    如瑾對此再篤定不過了。


    西北安定,他就開始動淮南。藺國公老驥伏櫪,一朝發動,便是雷霆之勢。


    瞞著滿朝上下,瞞著天下人,甚至瞞著王府自家的僚屬,長平王來了這麽一招出其不意。


    李園昌就在夢裏敗了!


    待朝廷軍隊南下匯合,再聯合南部軍鎮,藺國公必能將偽帝殘餘掃蕩幹淨。南方之亂,指日可平。


    “王爺應該很快就能回來!”如瑾不由喜上眉梢。


    烤熱了身子的吳竹春近前,笑著點頭:“主子料得沒錯。遼鎮那邊又打下一個大城,何氏的軍隊正往北方轉移,已經遞了議和書過來,言說先帝已駕崩,女兒慶貴妃和太子外孫的仇隨之煙消雲散,如果朝廷肯封王給他,他就偏居一隅再不動刀兵,世代效忠。”


    秦氏都知道這是瞎話。


    “什麽議和書,分明是討饒書!早不遞晚不遞,偏偏被打得節節敗退時前來議和,倒讓天下人笑破肚子。他要是死硬到底,還能讓人高看幾分。”


    如瑾道:“正是。事到如今還要封王,自不量力,隻能讓王爺下手更狠。”


    長平王的脾氣,她漸漸了解加深,也能約略猜出他的行事方式。


    他有時是狠了一些,但對於敵人,不狠怎麽行。總不能讓對方養足了精神再反過來打自己。


    “熙和長公主那裏想必很快也要知道淮南大勝了,去叫人問一聲,明日臘八節,宮裏賜粥的習慣今年是不是可以改改?戰事順利,滿京上下都該同樂才是。”


    “哎!”吳竹春下去安排人了。


    長平王沒正式登基之前,如瑾還以側妃身份自居,麵子上的大事都和熙和討個主意,禮節周到。況且藺國公府是熙和的親家,趁著節日歡慶勝利的時候賜粥,這個彩頭,如瑾就讓給熙和去做。


    臘八節本是小節令,從來沒有大操大辦的習俗,但今年的臘八節滿京城上下都是張燈結彩,比除夕上元還喜慶。淮南大捷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連街頭乞丐討錢都要以此做借口,“眼看天下太平,老爺就要發財了,行行好賞口飯吃?”


    熙和長公主以皇家的名義賜粥百官,不但像往年一樣三品以上大員有的分,連最底下的九品小吏都能沾光,宮裏賜粥的人手不夠,最後全都將粥分到了各衙門,讓人自己去領。雖是如此,底下官吏也領得高高興興,一為從來沒有過的禦賜榮光,更為南方戰事的順利。


    真正興風作浪的人隻在少數,大部分還是期盼著天下太平日子安穩的,眼看各處烽煙漸熄,誰不高興。於是雖然賜下來的粥早已冷了,大家還是畢恭畢敬請回去供奉。


    晚間如瑾和母親一起吃飯,讓孫媽媽和吳竹春等一眾近身服侍的人也在屋裏另開了一桌,大家歡喜圍著過節。吳竹春白天出去辦事,順路采買些東西回來,這時就笑著將外麵街井的喜氣洋洋說給眾人聽。


    秦氏道:“這下可能過個好年了,等北邊遼鎮再平定了,以後更加安穩。”


    眾人都點頭。


    一屋子笑語盈盈,如瑾心裏也高興。隻是眼前越是和樂,就越是想念長平王,總盼著他能早日回來參與其中,不要再在北方的冰天雪地裏受苦。


    飯後外頭送來了晚間的藥,如瑾讓人在吊爐上焐著,披了厚衣服出去,走了一趟外院。


    淩慎之所住的小院子裏傳出一陣陣湯藥氣味,濃稠的苦澀匯聚到一起,聞起來竟也有一些清香。繁星點點,天上掛著半彎鵝黃的月亮,透過粉牆上的鏤空窗欞,可以看見裏頭暖暈的燭光。紙窗上映了清瘦的側影,端坐提筆,在寫著什麽。


    如瑾讓人叫門。藥童除夕飛快跑出了屋子,“是哪位?”


    門扇洞開,男孩子紅撲撲的臉蛋出現在眼前。如瑾朝他笑了笑:“你師傅在做什麽?”


    “在抄藥典。”十歲剛出頭的除夕脆生生答著,轉身在前引路,一麵朝屋裏喊,“師傅!藍小姐來了!”


    紙窗上的側影應聲而停了動作,頓一頓,很快站起來。


    淩慎之快步出屋,迎麵碰見剛走上門前台階的如瑾。“你怎麽來了?”意識到自己問得有些不妥,又補充一句,“是否身體不適?夜裏冷,你不該出來走動。”


    “今日過節,來看看先生。”如瑾雙手都籠在紫貂絨的護手裏,一身暖煙色的及踝披風,笑盈盈站在燈影裏說話。


    淩慎之微有恍神,目光凝聚在她被風帽裹起的瑩白的臉上。


    藥童除夕張著大眼睛,好奇打量二人。


    還是淩慎之自己先回過神,側身掀簾子掩飾尷尬,語氣平和地請如瑾進屋坐。


    進了屋,湯藥味道就更濃了,如瑾看見偏廳的長炭爐上坐著好幾個砂罐,個個冒著熱氣。除夕跑過去繼續照看,見如瑾看過去,就說:“是師傅給藍小姐試的藥。師傅說您餘毒清理得差不多了,得換劑方子養胎,馬虎不得,出了好幾個方子正在挨個兒琢磨。”


    “多謝先生。”一句謝道不盡滿腹感激,如瑾走到臨窗的書案上,看見上頭擺著厚重的古舊典籍,並墨跡未幹的厚厚一疊紙。


    淩慎之倒了熱水過來,見如瑾端詳那書,就笑著說:“是府裏的典藏,幾百年前的藥聖所著,殘篇在外都價值千金,沒想到在此能找到全本。借著給你配藥,我倒是沾了很大的光。”


    “先生真會玩笑。”如瑾接了水坐下,讓隨身跟來的荷露菱脂退下去了。


    兩個小丫頭為著隨時答應傳喚,並不走遠,到偏廳裏看除夕熬藥。菱脂請教煎藥的火候和宜忌,除夕就將自己跟師傅學的東西傾囊而授,荷露菱脂聽得認真。幾個人都是差不多年紀,沒一會就混熟了,嘁嘁喳喳小聲聊天。


    另一邊如瑾和淩慎之對坐,如瑾問他晚飯用得如何,臘八粥可不可口。


    淩慎之笑道:“很好。這裏的吃食用度都不錯,大家待我也好,你不必惦記。這些天見你起居有度,身體一日好似一日,我放心許多。照這樣下去再過上一個月左右,就可恢複正常了,正好待產。”


    “都是先生盡心。我們母子三人盡皆仰仗先生才能活命,這是畢生不能忘記的大恩。雖然這樣說很見外,但我心裏頭的感激,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的。”


    淩慎之笑了笑,“這裏幾位懂醫的嬤嬤也很厲害,便是沒有我,她們也不會耽誤你,何況還有太醫。”


    如瑾開口欲言,淩慎之攔了她,“感恩的話不用多說,你的心思我能明白。隻是我在這裏所做的一切全憑自願,說起來,都是我自己的事,與旁人無幹——這旁人,說句冒犯的玩笑,也可包括你在內。”


    他笑意充斥眼眸,如瑾倒不便再多說什麽了。


    心裏頭百味雜陳的時候,淩慎之突然提起連她都要忘記的事。


    “上次你說要認我做義兄,這話還算不算數?若算,擇日不如撞日,趁著今天小節令,將結義之事辦了如何?”


    如瑾訝然。


    她是起過這心思,當時主要是為了讓他能在王府立足。他沒當場答應,她也沒敢再提,怕是冒犯。到現在她已將之拋在腦後,沒想到他卻又提起。


    “先生?”


    “可以麽?”淩慎之笑著看她,“你我身份天差地別,尤其待王爺回來之後,你更是貴不可言。不過因為當初你曾提過,我才敢開這個口。若是為難,隻當我什麽都沒說便是。”


    如瑾沒立刻反駁,隻是認真看他。


    他從來不會這樣言語逼人,這番話簡直不是他能說出來的。


    今時今日,此時此地,到底……怎麽了?


    如瑾想從他的神情動作中找出蛛絲馬跡推測緣故,可淩慎之自始至終溫和微笑著,沒有任何異常。


    “怎麽,果然是我失言了麽。”見她遲遲不開口,淩慎之垂了眼睛,但微笑仍在,“唐突之罪,請藍妃海涵。”


    如瑾淡淡凝眉,“先生,以你的透徹,該知道我當日提起此事原因何在。但先生今日的言語……你我相識日久,交情如何彼此心知,結為異性兄妹也不過是給外人看的罷了,結與不結,與你我之間都沒什麽分別。先生可否告知,為何今日要執意如此?”


    淩慎之沉默不語。


    如瑾沉吟半晌,扶著腰慢慢站了起來,“先生不說,我不多問。既然先生開口,我沒有不從命的。那麽我即刻叫人去準備香案,並稟告母親。待你我結拜之後,還請先生去我母親跟前問好。”


    淩慎之的眼睛裏有萬千情緒湧動,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如瑾微微低頭作禮,“我先告辭,一切準備妥當了就來請先生。”


    說著叫了荷露兩個過來相扶,轉身離去。


    淩慎之站起身來,卻沒挪動腳步,隻用目相送。走到門口時如瑾回頭,認真告訴他,“請先生明白,我是非常願意這樣做的,並非被先生言語所迫。能叫先生一聲義兄,是我平生大幸。”


    門簾啟處,香影無蹤。


    淩慎之站在原地默默半晌,扶著案角,緩緩坐了下去。


    許久,屋內想起一聲長歎,和著草藥濃鬱氣味,嫋嫋升騰。


    內外宅相連的小花廳裏,結拜所用的香案供品很快擺好,案下兩個錦綾軟墊,一左一右並列著。


    如瑾站在案前等候,不一會,淩慎之被內侍引了過來。


    到得近前,他什麽都沒說。如瑾便吩咐開始,搭了侍女的胳膊,要跪下去。淩慎之連忙阻攔,“小心。你隻低頭作禮便是。”說著自己撩了長衫下擺,端正跪在墊上。


    叩首,結香,再拜。


    如瑾隨著他的動作依次點頭,算作禮到,最後將三炷長香插在香爐之上。


    廳內一絲咳嗽不聞,王府下人全都屏息侍立著。


    事畢淩慎之轉過身來,看了看如瑾,須臾叫了一聲“妹妹”。


    如瑾叫他“兄長”。他溫煦而笑,仿佛雲開月明。


    如瑾便帶了他進去拜見母親。


    秦氏在內院相候,一身藍紫色接近禮服製式的衣裙,見淩慎之隨了女兒進來,坐在椅上點頭含笑。


    淩慎之上前拜倒,執晚輩禮問安。


    秦氏笑著命他起來,“先生能與小女結拜,是我們母女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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