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側著身躺在一間屋子的草席上,整個屋子裏頭充斥著一股子難聞的味道。有汗味、腳臭味,更突出的則是一種腐爛的味道。


    王啟年一臉緊張的站在韋澤身後,韋澤掀開病人身上蓋著的一塊布單,然後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這人是王啟年的親弟弟王啟生,這兄弟兩人在桂陽州也開了個煉鋒號的鋪子。他們兩人手藝不錯,生意也很好。兄弟兩人並不愛惹是生非,可他們掙到了錢,就有人看他們不順眼。兩人得罪了桂陽州當地的富戶。


    桂陽州知州李啟詔乃是個酷吏,用非常殘酷的手段打擊當地的反抗者。富戶給錢的話,多抓個“刁民”對李啟詔來說根本不是事兒。王啟年看事情不對,立刻跑了。他弟弟卻被抓,打得皮開肉綻的枷在州城衙門門口。


    韋澤殺進了桂陽城之後釋放了這些可憐的百姓,王啟年也跑進城內,把弟弟王啟生給接回家裏頭。沒多久,太平軍擊潰清軍之後撤出了桂陽,王啟年擔心自己得罪的富戶在清軍回到桂陽之後舉報王啟年兄弟,那時候可就不會再有太平軍釋放囚犯了。


    他帶著重傷的弟弟和夥計們到了永興,他弟弟就開始發高燒,被打傷的傷口化膿的厲害。找了醫生治病,醫生隻看了看傷口,就讓王啟年準備後事。王啟年不想和太平軍有什麽瓜葛,但是在這永興,王啟年沒有去找的醫生隻有太平軍在鑄炮場附近的醫院。沒想到剛到鑄炮場附近,就被他師弟兼遠房堂弟王啟秀看到。王啟年也是真的沒了任何辦法,這才以同意給太平軍鑄炮為理由,請求韋澤給他弟弟看病。


    “王兄弟,令弟的傷勢太重,我可以給他治,不過你也別指望我一定能治好。若是他沒挺過去,你不要怪我。”韋澤給傷者蓋上布單,轉過身對王啟年說道。他方才摸過傷者的額頭,感覺火炭般滾燙,稍微按了傷者脖子上的動脈,傷者的脈搏搏動的極快。而那些巨大的傷口處有紅有白,那是血與膿液。這種傷,這個局麵,韋澤實在沒辦法給王啟年說什麽能治好的話。


    這種話不是王啟年第一次聽到,從話裏知道韋澤願意給他弟弟治病,王啟年已經覺得還忍不住生出些希望,“韋老爺,您肯出手的話,那我就太謝謝啦!我弟弟他……,他若是能挺過去,那就是他命大,若是他挺不過去,那也是命啊!”


    說到這裏,王啟年忍不住已經嗚嗚哭泣起來。


    韋澤要的就是這句話,這等傷勢在這時代根本撐不下去。若是別的人,韋澤根本不在乎。但是王啟年這等有鑄炮經驗的工匠,那就得先把話說道頭裏。若是誇下口之後還沒治好,那韋澤識指望王啟年肯出手幫忙了。技術行業是隔行如隔山,即便是強行綁了王啟年,可王啟年在裏頭搞鬼的話,韋澤隻能幹瞪眼的受騙。


    “那就讓我先把令弟帶去我們的醫院,趕緊讓醫生救治。這救治過程中,王兄弟卻不能去看令弟。”韋澤說道。


    王啟年知道韋澤的意思,他說道,“韋老爺,我現在心亂如麻,即便給您去鑄炮,也鑄不好。”


    韋澤幹笑兩聲,“這個好說,這個好說。想來王兄弟這些日子也累壞了,先休息一下。等我們的消息吧。”


    派人把王啟年的弟弟王啟生運去了醫院,韋澤就把後勤部兼軍醫院院長林阿生給叫到一邊,把韋澤的治療方案給林阿生說了。


    林阿生的眼睛瞪得溜圓,“丞相!你這法子……,太邪乎了!”


    韋澤繃著臉問道,“不用這邪乎法子,你可有別的辦法麽?再說了,若是這法子起了效果,咱們的兄弟們豈不是也有了救治的辦法?”


    林阿生低下頭想了片刻,終於點頭答道:“我現在就去辦。”


    王啟年讓韋澤帶走了自己的弟弟,他其實很想跟去,但是他弟弟的傷勢那麽重,他也知道隻怕撐不了多久。坐在那裏發著呆,不知不覺中,王啟年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突然間,王啟年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他先是下意識的看向床鋪,卻見**根本沒有人,迷瞪了片刻才想起他弟弟已經被韋澤給接走了。方才做了一個弟弟去世的噩夢,王啟年再也睡不著,他起身就前往太平軍的軍醫院。到了門口,就被衛兵給擋住了。王啟年說了自己是來看自己


    弟弟的,衛兵說道:“現在天色已經晚了,外人不許進出醫院,你明天再來吧。”


    回想起白天韋澤說的話,王啟年也知道韋澤未必是開玩笑。他隻能回去。


    第二天一早,王啟年就趕到了醫院。這次衛兵讓他進去了,在一間門上貼了奇怪簡單符號的病房裏,王啟年見到了他弟弟筆直的躺在**,額頭上搭了一塊布。這裏的風俗是給死者臉上蓋塊布。王啟年以為自己的弟弟已經死了,正想撲上去哭,卻見他弟弟的喉頭蠕動了一下,身體動了動。


    這下王啟年才知道他弟弟還活著,再看那塊布,濕漉漉的,應該是用來冷敷的。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弟弟麵前,王啟年摸著弟弟的臉,隻感覺臉上涼涼的,竟然已經退了燒。揭開布單,他弟弟身上幾處化膿的傷口處紅紅的結了薄薄一層痂的疤。再也不是昨天那種滿是膿液與血絲的模樣。


    即便是不懂醫術,王啟年也知道他弟弟王啟生這是有救了。一屁股坐到了對麵空著的床鋪上,王啟年忍不住捂住臉嗚嗚的哭泣起來。


    兩天後,韋澤詢問起林阿生王啟生的傷勢。林阿生一臉說不出的表情,“丞相!我是服了你!那樣的法子都能想出來,可那法子可真有用!不是親眼見到,打死我我也不信。”


    “行了行了!”韋澤打斷了林阿生的話,“那王啟年就沒有說什麽?”


    提到王啟年,林阿生怒道:“唉!丞相,我看那王啟年隻怕是根本不想與咱們有什麽瓜葛。到現在隻是每天去看他弟弟,別的什麽都不說。若不是咱們打進了桂陽州,他弟弟現在早就被枷死在州府前頭了。現在咱們又治了他弟弟的病。哪怕是和咱們以前深仇四海的人,受了咱們的這等恩惠,總得說個感激的場麵話吧。我聽說這王啟年開始親口說過要給咱們鑄炮的,現在也沒動靜,沒想到這人竟然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呢!”


    韋澤對此也很無奈,他很想王啟年給自己鑄炮,但是韋澤更不想王啟年敷衍自己。這兩日鑄炮很不順利,沙眼的問題非常嚴重,哪怕是采取了韋澤的提供的不少工具,照樣沒法解決這個問題,前後一共鑄了四門炮,竟然沒有一門能夠鑄的沒有砂眼。韋澤曾經聽說過一個關於滿清鑄炮的笑話,說是往大炮的沙眼中倒水,能倒進去一碗水。


    親自參加了鑄炮之後,韋澤才知道這真的是笑話而已。自己的軍工人員與參與鑄炮的鐵匠們可沒有玩忽職守,但是往沙眼裏頭也能倒進去小半碗水。上千度的高溫下,不小心就是非死即傷,這等火窟般的環境下,誰還真的能故意玩忽職守?


    所以韋澤對林阿生說道:“行了行了!林部長,人各有誌。再說了,王啟年的師弟王啟秀現在正在給咱們鑄炮,不看僧麵看佛麵。總得給王啟秀留些麵子,你給醫院裏頭的兄弟們說,誰也不許提這件事。”


    又過了兩天,王啟年的弟弟王啟生完全退了燒。他畢竟是年輕人,身體壯實,雖然傷口一度化膿的厲害,但是膿液還沒進入血管,創口上沒了膿之後,很快就結痂。現在已經能夠開始喝稀粥。


    王啟年終於主動出現在韋澤的鑄炮場,見到韋澤,王啟年就給韋澤跪下磕頭,“多謝韋老爺救了我弟弟。”


    到了這個時代半年了,韋澤還是不習慣別人給他下跪。韋澤的部隊裏頭是以敬舉手禮替代下跪打千。他連忙扶起王啟年,“我既然答應過王兄弟你,那自然是要救你弟弟。”


    這裏麵的話也是在擠兌王啟年,王啟年聽了之後微微臉一紅,他答道:“韋老爺,我是要對不起你了!上次我說給你鑄炮的事情,卻是我說了瞎話。”


    這話讓韋澤心裏頭一陣冰涼。不管嘴上怎麽說要給王啟秀麵子,韋澤心裏麵對王啟年也是越來越不放心。自己遭到滿清官府迫害,親弟弟差點死在滿清官府手中,而且這次又因為被官府抓到之後打的傷發作,差點沒了性命。若是個敢造反的人,此時早就應該投軍了。可王啟年拖到現在還沒有任何表示,連說過的鑄炮的話都不給兌現。隻怕王啟年根本不想給韋澤鑄炮。


    現在聽王啟年親口承認自己說了瞎話,韋澤猜著王啟年是要說自己不能承諾鑄炮的事情。雖然心裏頭很是不爽,但是韋澤也不想逼迫過甚,他幹


    笑道:“王兄弟,你若是不肯幫我鑄炮,那也沒什麽。人各有誌麽……”


    “韋老爺,我可不是不想給你鑄炮!”王啟年連忙辯解道。


    韋澤又是幹笑兩聲,卻沒有接口。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他很想聽聽王啟年到底準備說出些什麽合情合理的說辭。


    王啟年慢慢說道:“韋老爺,我跟著我師父鑄炮的時候是十幾年前,那時候我才15歲,隻能給我師父打下手。至於鑄炮時候到底有什麽講究,我隻是當時聽了師父講過而已。這十幾年沒鑄過炮,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當時我給韋老爺說肯給你鑄炮,那時候我是心急,隻能撿著你愛聽的說。這幾天我每天都在回想十幾年前鑄炮的時候,師父到底給我說了什麽。現在覺得能想起來也都想起來了,這才敢來找韋老爺。”


    韋澤本以為自己看錯了王啟年,對王啟年錯抱了幻想。聽了王啟年的大實話,韋澤發現自己或許沒看錯王啟年的為人,但是他卻是從一開始就錯了。聽說王啟年鑄過炮,韋澤就認為王啟年熟練掌握了這時代的鑄炮技術。這才是韋澤大錯特錯的地方。


    韋澤忍不笑道:“那王兄弟現在可以去鑄炮了吧?”


    “在下願意給韋老爺鑄炮!”王啟年認真的答道。


    雖然王啟年或許對鑄炮的技術早就忘記了,但是作為鐵匠,他的本事可不是吹出來的。到了鑄炮場,王啟年整個人看著就不一樣了。


    王啟秀連忙給王啟年遞上一副煙熏眼鏡,這是韋澤他們開發的產品。這年頭眼鏡這玩意在中國談不上流行,卻也不是什麽特別稀罕的物件。這煙熏鏡片雖然比不上墨鏡,卻也能帶上之後用來觀察鐵水。


    “這物件不錯!”王啟年戴上之後先是讚了一句,然後又說道,“卻是有點頭昏。”


    這時代不流行平光鏡,有度數的眼鏡自然會讓視力正常的人感覺不適應。


    高明的匠人都懂得觀察鐵水,從顏色,亮度上能夠分辨出鐵水練到什麽程度了。在韋澤的時代,鋼鐵廠的技術人員或許還有這種能耐,不過這能耐是因為他們見鐵水見得太多,真的對鐵水化驗成份,是不靠眼睛的。


    王啟年就站在鐵水爐子前頭,定時觀察鐵水的顏色,亮度。韋澤覺得王啟秀就算是夠能忍耐高溫了,可是與王啟年一比,這就高下立辯。王啟年仿佛根本感覺不到高溫一樣,態度可比王啟秀要專注的多。


    而且對於韋澤設計的天車,滑輪組,王啟年隻看了一遍,就能很熟練的操作,仿佛這是他設計出來的一樣。如此的水準更讓韋澤吃驚。


    當天,王啟年主持兩次鑄炮,兩次都鑄出了相當合格的產品來。炮身色澤均勻,竟然沒有什麽沙眼。即便有的幾個小洞,也都極淺,根本不影響火炮質量。


    到了這一步,韋澤能夠提供的技術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韋澤讓把炮再給熔了,新鑄出的鐵炮放進一個外麵用煤加熱的圓形爐子裏頭,為的是不讓鐵炮迅速冷卻。然後韋澤把一個內循環水的冷卻器從上方放進還紅著的鐵炮炮筒中,這個降溫裝置不接觸炮筒,隻是靠空氣交換從炮筒中帶走熱量。


    炮筒外的圓形路子持續加熱,讓鐵炮的外壁比內壁溫度高。這是美國人在1860年發明的羅德曼鑄炮法,據說能製造某種身管自緊的效果,大大提高了炮管壽命。


    等炮口從紅熱變成了普通的溫度,韋澤撤掉了外部的圓形爐子,這次的鐵炮膛壁很薄。韋澤用製作米涅步槍時采用的外壁包鐵條的方式在鐵炮外頭以順時針與逆時針方向纏了兩層鐵條。即便是這樣的安全措施,火炮照樣十分輕盈。


    這是五倍身管的三磅炮,隨便裝上車輪就能隨部隊行軍。如果遇到車輪無法行進的地方,靠人背都沒有問題。1776年的美國獨立戰爭中,這種三磅炮大顯身手,1846年的時候,美國才徹底拋棄了三磅炮,采取了六磅炮。


    但是對於韋澤這種習慣野戰的部隊來說,能夠在長江以南的山嶺,水網中迅捷行動的三磅炮恰恰是部隊最需要的武器。


    鑄出了自己希望的火炮,韋澤立刻進行了炮筒全火藥裝填實驗。火炮經受住了考驗,打出去了炮彈,炮管安然無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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