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洪天富貴接見光複軍使者的時間並不久,因為石達開的打斷,使者很快就被禮送下去。洛陽軍分區的政委看著洪天富貴那有著倔強、無奈、以及某種溫順的表情,心裏麵莫名的有些觸動。


    光複軍各級負責人中也不是沒有性格溫和的,但是絕對沒有會被下屬這樣擺弄的人,至於最高領導人韋澤更是一個無比堅定的人。有洪天富貴這樣的領導者,有石達開這種強勢卻權力不足的幹將,政委對太平天國的未來一點都不看好。


    石達開此時努力的向洪天富貴陳述著他的理由,或者說在向太平天國的高層陳述著他的理由。“韋澤是包藏禍心,試圖分化瓦解我軍!”


    這個評價語氣激烈,但是內容其實挺中肯。韋澤就是光明正大的要分化太平軍。陝西的生活水平遠不如江南,土改之後的江南生產力大爆發,普通百姓生活已經超過,甚至大大超過陝西小地主的生活水平。對於石達開這樣的太平天國核心人物,這點“蠅頭小利”當然入不了他們的法眼。但是在底層摸爬滾打的那幫太平軍將士們的看法可能就大大不同。


    韋澤相信相,相當一部分太平軍將士真的回到家鄉,看到家鄉的變化,他們就會基本上心甘情願的留在家鄉。韋澤認為一支軍隊的核心就是中低級指揮官,這些人大量流失,缺乏戰鬥意誌,或者是腐化墮落之後,整支軍隊就失去了戰鬥能力。石達開與林鳳祥都是很優秀的指揮者,他們有能力讓那些能幹的中低級指揮官為他們效力。隻要摧毀了太平軍的中低級指揮官,太平軍不過是第二個滿清而已。


    石達開對此也非常清楚,聽了林鳳祥帶回來的消息,他最擔心的就是中低級軍官受到影響。盡管知道對韋澤潑髒水必然帶來很多不可測的風險,但是石達開是真的沒辦法。很多時候做事什麽事情都未必有利,特別是身處劣勢地位的時候。所以兩害相較取其輕,哪怕是知道另外一種做法會帶來惡果,那也隻能先吞下去再說。


    太平天國其他重臣即便沒有石達開看得這麽透徹,卻也知道太平軍的人一旦到了韋澤手裏,是圓是扁都任由韋澤來捏。他們當然不會答應讓自己的人隨意回老家看看,就在大家都覺得這件事隻怕也就會結束的時候,張應宸開口了,“如果齊王把這消息在我們太平軍中散布,那又該如何?”


    石達開有些惱怒的看了張應宸一眼,方才他也想過這個問題,而這種情況才是石達開最不想遇到的問題。原本石達開是想下朝之後安排此時,沒想到張應宸居然公開把這話給捅出來。


    收回惱怒的目光,石達開掃視了諸王與大臣,卻見其中一部分人麵色如常,想來是已經考慮到有這種可能。而另外一部分人臉上神色有變,看來他們隻怕是聽了張應宸的話之後才想到有這種可能。


    “若是如此,誰敢逃跑,立刻軍法處置!”楊輔清沉聲說道。逃跑這種事情一旦發生就很容易引發連鎖反應,對於這種事情都是要嚴刑峻法的對待。


    聽了這話,林鳳祥的神色忍不住變了變。隻是林鳳祥頗有城府,他最終還是忍住了沒說話。卻聽得楊輔清繼續說道:“若是軍中有人敢散步此等謠言,也斬首!”


    眾人都沒說話,支持者不用說話,反對者也覺得不方便說話。眼瞅著楊輔清的建議能夠得到諸王與重臣的通過,林鳳祥再也忍不住,他開口說道:“都是自家兄弟,責備一下就行了吧,何必要弄到斬首呢?”


    林鳳祥是現在太平軍資曆最老的一個,如果不是他當年北伐失敗,封王隻怕還要在韋澤之前。天京之變時韋澤脫離太平軍,東王楊秀清的勢力被從天京城附近連根拔起。為了爭奪勝利果實,諸王之間又來了一次殘酷的廝殺。石達開逼著


    洪秀全殺了北王韋昌輝、燕王秦日綱與佐天候陳承鎔,進一步想逼迫天王洪秀全封石達開為正軍師,洪秀全當然堅決不肯。眼瞅著局麵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林鳳祥回京協調,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局麵。


    石達開也好,楊輔清也好,都有過脫離太平天國的經曆,始終追隨太平天國的就是林鳳祥。洪秀全死後,翼王石達開也沒辦法靠自己的資曆壓倒林鳳祥。整體上看,林鳳祥才是太平天國的中流砥柱。


    現在林鳳祥發話了,忠王李秀成立刻說道:“彰王說的沒錯,都是自家兄弟,犯了錯懲戒一下即可,殺頭算是什麽?”


    楊輔清怎麽可能聽這麽一個後輩的話,他大聲說道:“若是別的錯,那的確懲戒一下即可。可此事並非小事,這是動搖軍心的大事。有人敢帶頭跑,就有人敢跟著跑。如此下去,整個軍心哪裏還有安寧的一天。那倒不如直接殺了,震懾其他心懷不軌的人。”


    忠王李秀成聽完之後冷笑一聲,“這是說江西的事麽?”


    這話一出,幾乎所有人都變了臉色。李秀成指的江西之事可以有兩種理解,一個是石達開棄城別走,眼睜睜看著守九江的林成榮城破被殺,湘軍從此有了反攻之力。另一個是李秀成帶兵南下,在江西湖南一帶接應了十幾萬脫離了石達開麾下“萬裏回朝”的太平軍將士。不管李秀成指的是哪一件事,當時處於領導地位的人都沒有下令追殺脫離者。


    處於領導地位的人當時沒有追殺脫離者,也沒有在軍中誅殺心思不穩者,最後都導致了失敗。李秀成就是在嘲諷“難道從以前的失敗中汲取教訓了不成?”


    這話一家夥就把太平軍內最大的瘡疤給揭開了,楊輔清臉色大變。作為東王一係最後的領兵將領,石達開從江西出走的時候,楊輔清也帶著弟弟楊宜清領兵與石達開一起離開。隻是攻打浙江福建失敗之後,石達開再次走江西南部,進入湖南,又去了廣西。洪秀全派遣使者對楊輔清好說歹說,因為對石達開攻打浙江與福建表現出來的能力很失望,加上洪秀全保證,林鳳祥背書,楊輔清最後還是返回了天京。


    石達開出走是有他自己的目的,楊輔清完全能理解石達開對天王洪秀全的絕望。不過楊輔清幾次反複,他覺得自己在某種意義上比石達開更讓人覺得可憐,也或許更讓人看不起吧。


    現在李秀成毫不留情的把舊事給揭開了,這讓楊輔清的情緒發生了極大的波動,他惱羞成怒,指著李秀成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秀成還沒說話,英王陳玉成卻開口了,“動輒就提起殺戮兄弟,若是兄弟們犯了軍法,吸食大煙,或者投敵,殺了就殺了。可這些一樣沒有,就喊打喊殺,這算什麽?”


    “我也覺的這樣殺人不合適!”寧王韋俊說道。楊輔清其實與楊秀清八杆子打不著關係,隻是名字相近,加上早飯初期大家都需要拉攏英才,楊秀清這才認了與楊輔清為自己同宗兄弟,楊輔清也由此當上了國宗。韋俊可是北王韋昌榮貨真價實的弟弟,楊輔清因為擔心自己的安全而勾結天京之變重要幕後推動者石達開的時候,韋俊卻依舊在太平天國的戰鬥序列裏麵,始終為太平天國作戰。洪秀全後來封韋俊為寧王,也有息事寧人的意思在裏麵。


    朝堂之上登時就出現了對立的局麵,林鳳祥可一點都不想看到這種對立。忠王李秀成是楊秀清親自提拔的人,英王陳玉成則是被石達開逼死的陳承鎔的侄子,寧王韋俊則是韋昌榮的弟弟。這三個人當然不會跟石達開,更不會真的待見天王洪秀全。他們三人的親人都是死在這兩人手中的。


    天京之變後,出來進行勸說,努力化解矛盾的就是林鳳祥。林鳳祥把韋俊調來當他的副


    手,又努力說服楊輔清回歸天國。他本人是北伐三丞相之首,天京之變後得到了李開芳與吉文元的支持,林鳳祥自己到沒有組建小團體的打算。但是以林鳳祥為中心自然組成了一股勢力。洪天王被韋澤逼著遷都前的天國十三王裏麵,至少有六位都是支持林鳳祥的。


    與楊輔清那種惱羞成怒不同,石達開對問題早就沒有了這種幼稚的態度。他很清楚是不是殺人並不重要,林鳳祥一派的王爺其實不反對殺,他們現在這麽旗幟鮮明的反對僅僅是借題發揮而已。天京之變是太平天國本身的自相殘殺,這固然是天京之變發生前就積攢下來的無數矛盾的總爆發。也埋下了太平天國現在內部巨大隔閡的原因。


    當時的發動者與主要參與者基本都在自相殘殺中完蛋了,石達開其實很懷疑韋澤在天京之變中的作用,如果不是齊王韋澤在楊秀清準備逼封萬歲前對東王府的主事,可實際上是洪天王心腹的陳承鎔公然說,“東王早就該當萬歲了!天王是遠比不上東王的!”洪天王也未必能下定決心發動天京之變。


    所以石達開的結論是,韋澤其實早就發現了天京之變的跡象。他充分利用了天京之變,由洪秀全動手除掉了楊秀清。這個天下唯一能製約韋澤的人死了時候,韋澤就再也沒有了阻礙,可以自由自在的振翅高飛。去實現他自己早就謀劃好的計劃。


    這種感覺石達開也有過,楊秀清就如一座大山一樣壓在石達開頭上,隨時能夠威脅石達開,隨時能夠殺掉石達開。石達開之所以支持天京之變,就是要擺脫這樣的感受。從這點來說,石達開並不覺得韋澤做出這樣的選擇有什麽問題,他很理解甚至比較支持韋澤的選擇。


    同樣是極深介入天京之變的人,現在韋澤卻洗刷的幹幹淨淨,全天下,甚至連太平軍裏麵都覺得韋澤幹幹淨淨,與太平天國也互不相欠。更沒人質疑韋澤的道德水平。反倒是石達開身上卻背負著沉重的罪孽。兩人相比較,韋澤從天京之變中得到的豈止比石達開多出千倍萬倍。


    石達開畢竟是石達開,到了現在他也沒有怪韋澤的意思。天京之變對於天平天國來說就是一道極深的傷口,而且傷口還化了膿。如果不把這股膿給擠出來,這道傷口就始終無法愈合。從這個意義上講,韋澤還是比石達開高明的多。石達開與太平天國的糾葛太多,他是永遠無法洗刷掉他身上太平天國的印記。但是韋澤卻通過東王楊秀清之死徹底斬斷了與太平天國的聯係。


    如果有什麽值得後悔的,石達開隻是後悔自己沒看清楚這點。韋澤是可以離開太平天國的,但是石達開卻不行。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石達開是不會再做出這樣錯誤的選擇了。


    抱著這種覺悟,石達開對著諸王和眾將坦然說道:“諸位兄弟,如果是我石達開之前說了齊王韋澤的一些話,讓大家覺得我石達開是在推諉責任。那我隻能說,諸位兄弟想錯了。今天我有些話就不妨與諸位兄弟直說。”


    說完之後,石達開轉向了天王洪天富貴,“天王,今天議事已經終結。咱們散朝吧!”


    洪天富貴對於石達開要說的話極為好奇,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對石達開這些重臣根本沒有任何真正的號召力。繃著嘴唇想說自己也想聽石達開講述以前的故事,可洪天富貴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而諸王與重臣們則互相交流著視線,天京之變是大家心頭邁不過去的坎,也是大家根本不想提及的血腥往事。而石達開竟然有想把這件往事給徹底揭開的意思,大家心中的震驚無以複加。與本代天王洪天富貴強烈的好奇心不同,大家不少人強烈的不想聽石達開訴說往事,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不能走,不少人隻怕就會立刻逃跑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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