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中國人到底在想什麽?印些紙出來就想和金本位的貨幣相提並論不成?”


    英國銀行界與中國外長會議的最大成果就是雙方開辟了一個商談的渠道,既然有機會與中國進行金融合作,英國人並不想關上這扇商談的大門。隻是任何談判總得有一個談判基礎,中國和英國明顯沒有找到這個基礎,沒能找到讓中英兩國在金融上進行合作的定海神針。至少英國人認為這根定海神針應該是金本位,而中國則認為貨幣代表的是對勞動力的購買。


    “我倒是覺得中國的人民幣幹脆改名叫窮人幣好了,這種貨幣發行的目的完全是基於讓窮人有錢買東西吃而已。那位外長所講述的實在有趣,居然說某種意義上中國人民幣的基礎是糧食。隻要拿著人民幣就能購買到糧食!嘿嘿!這可真開創了金融業的新定義。”有人對此大加嘲諷。


    基於這樣的嘲諷,有金融家還說了句俏皮話,“希望他們支付給樂隊與歌唱家的不要是人民幣才好!”


    “嗬嗬!”“嘿嘿!”“哈哈!”金融家中爆發出了一陣的大笑。


    不過笑歸笑,金融家們並不是以尖酸刻薄的言辭為自己能力象征的人群。有一位一直沒有參與嘲諷的金融家在其他人笑完之後冷靜的說道:“但是中國造船廠的所有人好像都領的是人民幣支付的工資。”


    這話就如一盆冰水般澆在了快活的氣氛之上,惡毒嘲諷帶來的歡欣快感在很短的時間裏麵消散殆盡。此次會談或許積累了不少非正麵的情緒,但是此次海上旅行本身卻是非常愉快的旅程。一萬五千噸的大型遊輪帶來的旅行快感讓英國金融家們非常滿意,金碧輝煌的大廳,精致的客房,暖氣、電燈、抽水馬桶,還有在船上的那個巨大遊泳池。這樣的一艘船造價不菲,製造出這艘遊輪的中國工人與技術人員每個月的薪水都是用人民幣支付的。


    如果把這個思路繼續擴展一些,英國人建造軍艦用的是金本位的貨幣,中國人建造軍艦用的是國家信用為基礎的人民幣。到現在為止兩國之間的海戰,國家信用為基礎的人民幣貌似是大大勝過黃金為基礎的英鎊。


    那位潑冷水的先生看到自己的話起到了如此明顯的效果,有些金融家的笑容幹脆就古怪的僵硬在臉上。也就是說,單純從表情上看,他麵部肌肉大概位於“笑”的位置上,除此之外的情緒,眼神,與笑沒有絲毫關係。


    一種惡毒帶來的歡欣感讓這位先生忍不住繼續說了下去,“先生們,不管是中國的農民或者工人,有錢人或者窮人,普通人或者軍人,他們都在使用人民幣。我倒是認為中國代表有句話說的很好……”


    說到這裏,這位先生用手指在最後的會議記錄上敲擊了幾下,他對於這份會後的總結性文件研讀的比較深,好多句子下麵都用筆做了標注。這位先生看了一眼,然後把中國一位代表的發言讀了一遍,“中國的人民幣代表的是中國強大的生產力,與英國不同的是,這種生產力並不需要用黃金強行賦值。”


    念完了這段話,這位金融家先生認真的說道:“就以當下的情況來看,中國的生產力水平的確在大英帝國之上。”


    這段話徹底消除了英國金融家們最初營造的那種歡快


    氣氛,中國的生產力水平的確超出英國很多,而且中國zheng府到現在為止的表現,明顯比英國更有效的把這股強大的生產力引導向中國zheng府期待的方向。麵對這樣的一個現實,英國金融家們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完全可以用壓力山大來形容他們這一刻的心情。


    在金融家開會的不遠處就是馬叔名下的那套大平頂複式豪宅。馬叔的夫人燕妮端著托盤走進了兩位學者會談的屋內。托盤上放著骨瓷的茶具。這套茶具是此次旅行上諸多娛樂節目之一,中國開了一個小型拍賣會,會上的骨瓷茶具基本上是以出廠價為起叫價,恩叔覺得這價格實在是便宜的過份,就買了幾套。其中一套送給了馬叔。


    馬叔原本有四套這種在英國市麵上價格昂貴的茶具,都是東方大皇帝韋澤送給馬叔的禮物,為了籌措革命資金,馬叔把這四套他和他家人都很喜歡的茶具賣掉。東方大皇帝韋澤送給馬叔的奢侈品基本都是這樣的命運,汽車、手表、懷表、皮具、金筆,甚至連送給燕妮夫人的白狐裘大衣、絲綢服裝,幾套大粒珍製成的珠首飾,隻剩了在正式場合必須使用最低幾件,其他的都用於資助革命活動。馬叔給自己留下的唯一奢侈品,大概就是柚木製成的小煙櫃,以及琥珀煙嘴的煙鬥。如果不是中國人深謀遠慮的在文件中規定,馬叔在大圖書館旁邊的大平頂複式豪宅如果要出售,必須經由中國同意,這套房子隻怕也早就變成了革命資金。


    燕妮夫人的氣色不錯,沒有什麽奢侈品並不會讓人身體變得更不健康。有了中國近三十年的資助,馬叔和燕妮夫人的生活很平穩,衣食不愁。而且夫人特意保留了中國人送來的健身器材,與中國外交部裏麵的女性官員經常聊天,燕妮夫人自己以身作則保持了健身的習慣,並且逼著馬叔每天也在大平頂複式豪宅的健身室裏麵每日鍛煉一下。即便已經七十一歲,夫人依舊身材窈窕,風度迷人。


    就在端了中國紅茶、中國產的朗姆酒、英國的茶點、肉脯進去的時候,燕妮夫人聽自己丈夫對恩叔說道:“摩爾大胡子,你認為中國不可能采取金本位麽?”


    恩叔答道:“卡爾,維持英鎊真正地位的並非是黃金,而是英國的大艦隊。黃金隻是在大艦隊維持的英鎊優勢上鍍上一層金而已,這層鍍金的薄厚隻與英國大艦隊的與其他國家的優勢成正比。優勢越大,鍍金的厚度越厚。不過鍍金就是鍍金,不管怎麽樣的鍍金也不可能讓英鎊變成黃金。至少到現在為止,我並沒有看出韋澤本人認同這樣的鍍金政策。”


    說完之後,恩叔看著沉吟的馬叔,他忍不住問道:“卡爾,你還是認為韋澤會變成一個空前的反動者麽?”


    燕妮夫人微微皺了眉頭,這樣的對話她聽過很多次。如果東方的那位大皇帝是出現在馬叔和燕妮生活中的一位高高在上的資助者,燕妮夫人或許會對韋澤有正麵或者負麵的評價。而這位馬叔生活最大的資助者東方大皇帝韋澤仿佛是遙遠天邊的某塊雲彩,能夠若隱若現的看到,但是也隻能極為遙遠的看到。而且除了非常單純的資助之外,韋澤對馬叔的生活別無影響。所以幾十年下來,夫人對韋澤的評價屬於相當正麵的範疇。燕妮夫人有時候覺得她的丈夫馬叔對韋澤這位年


    輕人未免太過於苛刻。


    馬叔並沒有改變自己的看法,他坦然說道:“作為一名披著皇帝外衣的共和國最高權力者,我可以說他是非常進步的。我甚至可以說,在曆史上從來沒有任何一位權力者像他一樣把社會進步當做畢生的事業。不過我依舊認為,作為一名披著皇帝外衣的共和國最高權力者,他如果不能推動社會革命的進步,就一定會變成一名反動者。不管韋澤個人能力到底多卓越,到底多強大。如果他隻是把這些能力變成裝飾自己的羽毛,那就和用英國大艦隊來鍍金的英鎊一樣,不管塗得再厚,也改變不了他私有者的本質。”


    燕妮夫人聽了丈夫率直的說法,她的臉色微微一變。


    而馬叔則繼續說了下去,“現在的歐洲政治家們,即便再強如俾斯麥,他們個人的能力無論到了什麽樣的程度,如果他們隻是把自己的力量用在有利於國家、皇帝、貴族、資本家,這都僅僅是在這些已經存在的東西上塗脂抹粉。當然,他們可以忠於他們自己的立場,忠於他們所歸屬的階級。不管韋澤以什麽樣的進步麵孔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他走的還是這條路。從客觀上講,就一定會成為反動者。他的力量越強,能力越大,成就越高。他本人就會成為越大的反動者。”


    恩叔忍不住微微點頭,他非常理解馬叔的意思。馬叔從不認為某個人或者某一批人能夠實現共產主義。共產主義製度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必然結果,這是一個完全唯物主義的概念。也就是說,共產主義的實現絕非是唯心的,不是指鹿為馬掩耳盜鈴就能實現的東西。


    不管韋澤本人到底多強大,甚至多偉大。韋澤隻是建立功績交給後人繼承,而不是創造了出新的符合當下發展的革命路線,不能提出一個推動整個社會乃至人類解放和自我解放的理論。那麽韋澤的一切成就在被人繼承的那一瞬,就不過爾爾。而韋澤的存在隻會被“所有者和繼承者”們當成一個神話,用來證明他們從韋澤那裏繼承權力是如何的應該,是如何的順理成章。


    不管韋澤的本意是如何,隻要出現了這樣的結果。他本人就注定成為一個反動者了。


    燕妮夫人則離開了客廳。身為一名女性,她深愛自己的丈夫,也支持自己的丈夫幹他願意從事的事業。對於韋澤的個人評價,她並不真正的有所感。觸動燕妮的是韋澤對她丈夫馬叔的影響。她從來沒見到馬叔如此重視一個人。


    如果韋澤本人真的能成為馬叔認為的革命者,就如《聖經》裏麵的那個故事一樣。族長得到了神的指示,把自己的孩子作為祭品送上祭壇。在親手殺死自己深愛勝過愛自己的孩子之前,上帝確定了這位族長的虔誠,於是派遣天使捉住了死神的翅膀,阻止了族長最後致命的一擊。


    不過現實中不可能出現這樣的事情,如果韋澤真的如同馬叔所希望的那樣,他首先就要把自己珍視的勝過自己的一切奉獻上祭壇。


    燕妮夫人並不太理解馬叔的理論,她有這樣的感觸是因為她是個女人。所以她知道,一個人所有希望有所期待的時候,一個人就成了希望的一方。當希望麵對現實的時候,基本上除了失望還是失望。這是為人父母的人才會明白的道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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