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陛下,請您下敕令命榎本武揚與土方歲三進京述職。”山縣有朋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仿佛他的本意完全如此。


    聽了這麽一個建議,不少人心裏頭蹦出“天誅”二字。“天誅”是維新誌士們針對幕府重要成員的暗殺把戲。曾經搞的幕府雞飛狗跳,也僅僅是雞飛狗跳而已。當下北海道上層的新選組,見回組等都是當時負責肅清維新誌士中人斬的主力。不管是新選組搞的“池田屋”事件,或者是見回組幹掉包括阪本龍馬一眾人的暗殺行動。現在北海道的那幫家夥們用“反革命恐怖”鎮壓“革命恐怖”,搞的挺成功。


    孔子說過“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天誅很快就變成了日本維新派對政敵的清理手段。明治三傑裏麵的大久保利通就是被天誅的,“異端”永遠比異教徒更可恨,維新派殺起維新派的時候更不留情,就如近藤勇這樣的鐵杆幕府支持者可沒死在本州,而是由北海道那幫人幹掉的。


    當下日本三島裏麵吆喝著要對北海道的領導者實施天誅的人要多少有多少,這些人沒能耐到北海道興風作浪,不等於這幫人在本州島上就能消停。


    聽了這麽一個非常有利於天誅的建議,一眾明治政府的高官們都不吭聲,即便是有幾個心裏麵明顯比較激動,卻也憋住了沒吭聲。這也是完全沒辦法的事情,日本海軍大臣山本權兵衛鼻觀口、口觀心,在禦前會議上如同大佛般巋然不動。攻打北海道的基礎並非是陸軍而是海軍,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不過沒人提及這個問題。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並不封閉,中國海軍大艦隊在歐洲的“示威”引發歐洲各國內部的巨大震動。日本國內自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作為中國的近鄰,日本也遠遠觀望過中國海軍的軍艦,接下來……也就沒什麽好談的。


    要求日本兩千多噸的軍艦和中國兩萬多噸的軍艦對抗,即便是日本人也很下達這樣的命令。雖然在海戰中一發日本最大口徑炮彈擊中中國軍艦最薄弱的地方,引發連鎖爆炸,導致中國巨艦沉沒的話題在日本海軍內部很流行。


    日本海軍上層還算清醒,他們根本沒興趣摻乎到這種日本式“一發入魂”的無聊幻想遊戲中去。情報顯示,現在日本任何一門火炮都不具備擊穿中國主力艦艇重要部位裝甲的能力。而中國海軍主力艦艇的任何一發主炮炮彈隻要命中日本軍艦,日本軍艦最好的局麵也是立刻失去戰鬥力。


    明治天皇沒有立刻說話,北海道的局麵他也知道很多。之前討論來討論去,最好的辦法隻剩兩種。一個就是不顧一切的打過去,海軍開路,陸軍登陸。現在北海道的人口在600萬左右,想靠武力解決北海道,需要至少60萬軍隊。明治政府裏麵的高層都知道自家局麵,組建起60萬軍隊,對他們進行訓練,武裝。甚至不用打仗,明治政府的財政就已經破產。即便付出財政破產的代價,維持這支60萬人軍隊繼續作戰的時限也隻有短短6個月左右。時限一過,無論勝敗,明治政府就鐵定完蛋了。


    如果不能打過去,那就隻能寄希望北海道方麵南下。明治政府大量殲滅北海道的軍隊,耗盡北


    海道的兵力與裝備之後,再實施反擊。這麽搞卻麵對一個問題,中國若是派兵調停,海軍往津輕海峽一堵,明治政府軍就沒辦法北上。接下來所有設計都得落空。


    與這些怎麽看都不靠譜的選擇一比,天誅還真的是最有可行性的選擇。明治天皇盤算著如果實施天誅,接下來會有什麽結果。他終於開口問道:“北海道的海軍現在有幾艘從中國購買的軍艦?”


    “四艘!”山本權兵衛立刻答道。把英國海軍驅逐出西太平洋的海戰中立下赫赫功勳的中國巡洋艦已經從中國海軍序列中退役,北海道海軍得到了其中四艘。經過現代化改裝之後,這批老船依舊具備全麵壓製明治政府海軍的實力。


    “據說他們準備再購買兩艘5000噸的軍艦。”山本權兵衛的語氣中有些複雜的情緒。羨慕自然難免,假如日本兩支海軍真能統一,這支海軍立刻就能成為世界上數得上號的強大海軍。無奈的情緒又在羨慕之上,即便是這支能在世界上排上號的海軍,他們真正的可能作戰對象大概也隻有中國海軍一家。麵對強大的中國海軍,這支日本艦隊的作用大概也隻是給中國海軍增加些麻煩。雙方實力對比,日本海軍連威脅都談不上。


    聽了這個補充說明,明治天皇很明智的選擇了沉默。如果損害點天皇的聖威能夠換來北海道收複的局麵,他或許還能考慮一二。當下的局麵怎麽都看不到有這等結果的可能,在明治政府獲得西太平洋製海權之前,至少是獲得津輕海峽製海權之前,任何努力都會在中國海軍麵前化為泡影。


    禦前會議就在沒有任何結果之前休會,一眾大臣私下麵對的時候,大山岩忍不住埋怨起山縣有朋,“你怎麽能對陛下提出這樣的要求?!”


    這種指責已經非常嚴厲,日本人從來不在乎搞陰謀詭計。若是陰謀成功的話,實施者大概還能得到普遍的尊重。不過把天皇拖進這等事情裏麵,怎麽看都顯得山縣有朋太過於有膽,大山岩也是對山縣有朋愛護才會問出這個問題。


    山縣有朋的神色根本平靜,他平靜的答道:“我等當年北上之時,有多少人為官軍宣傳。現在北海道的逆賊若是南下,又有多少人會替他們宣傳?”


    這個問題問住了大山岩,包括大山岩背後的那些準備跟進指責山縣有朋的高官也無言以對。


    “土地是生產資料,是讓勞動者通過生產獲得糧食的工具。舊製度下的土地成了地主們作威作福的工具,辛辛苦苦一年,人民自己反倒吃不上幾頓大米……”


    “有人說土地不私有化,人民就不會好好對待土地。這都是瞎話,好好對待土地,合理利用和開發土地是科學的範疇。心裏麵願望再好,若是不能講科學,不能采取符合自然規律的使用辦法,土地必然伺候不好。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自己壟斷技術,還不許人民自己研究和學習科學和技術,他們的謊言……”


    “幸福的生活哪裏來,要靠勞動來創造!……”


    這些來自北海道的宣傳在日本三島逐漸擴散。如果北海道隻談土地的所有權,明治政府自然能有效的讓私有製的認知


    壓倒公有製的認知。不過北海道這邊的宣傳不太涉及土地所有製,而是把生產資料、生產力、生產關係深入淺出的對日本三島民眾進行了宣傳。明治政府發現,他們在輿論爭奪戰上開始出現了潰敗的跡象。


    以私有製的立場去理解公有製,那就是土地歸私人或者土地歸國家的歸屬權問題。從公有製的立場看這個問題,那就根本不存在土地歸屬的問題。土地隻是個生產資料,大家要考慮的是如何經營生產資料,如何對土地出產的最終產品進行分配的問題。


    日本人愛走極端,那幫在北海道的男女老幼麵對嚴苛的環境,幹脆就一條路走到黑。有中國的理論基礎,北海道在理論建設上得到了極大推進。


    到底是有田者得糧食,還是勞動者得糧食?


    要求勞動者必須講科學、學科學、用科學,是選項之一,還是唯一選項?


    北海道政府至經過前前後後十幾次的議會大討論,最終依照這個理論製訂了一套製度與法律。並且明確公布。即便是這樣簡單的玩意,明治政府立刻就感受到沉重壓力。


    日本三島的知識份子們討論這套東西,對於講科學、學科學、用科學大加讚賞。以科學為標準,意味著徹底破除了出身與血統的高牆。對任何人的判斷都變成了對本人能力的考察。


    日本三島的農民們討論這套東西,他們支持勞動者用勞動力換取勞動果實。既然私有製強大到農民們根本無力反抗的地步,那麽幹脆就推倒重來。以勞動換取報酬的製度對於日本農民無疑是天堂般的生活。


    北海道的存在不僅給了幕府餘孽,無地農民,窮苦百姓,還有追求自由生活的家夥們一個庇護地。現在北海道反過來開始掘了明治政府的存在基礎。各地人都在討論北海道,不是小黃書裏麵那個粉紅色的北海道,而是作為一種全新生活方式的北海道。


    反明治政府,反地主,要求設立議會,要求實施土地國有的傳單在東京、在大阪、在鹿兒島,在大大小小的日本城市,在軍隊,在農村裏麵流行起來。


    明治政府能推翻幕府,靠的不完全是武力,更多的是一套全新的理念。這套理念早在倒幕派開始對幕府下手之前就在日本全國開始傳播。在推翻幕府的過程中,又有多少地方人士為明治軍進行宣傳。現在集結在北海道的赤報隊殘黨,在完全被明治政府出賣並且殺戮之前,他們進入關東為新政府軍開辟道路,向農民宣傳減租的政策。官軍在關東地區的進發得到了農民的大力支持。


    赤報隊的故事也隨著北海道的政治攻勢弄到整個日本都知道的地步,太多的人可以為赤報隊的宣傳做證明。而且這次赤報隊是以北海道官方身份向日本農民喊話,“隻收三成農稅,我們能做到!”


    十幾年前明治軍推翻幕府靠的就是各地反幕府力量的集合,經曆過那個時代的明治上層有相當以部分都活著呢。現在明治政府不僅麵對和幕府近似的形勢,明治政府當年造下的孽,現在大有讓他們現在償還的跡象。


    除了沉默,這些人也隻有沉默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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