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了?”恩叔坐在韋澤對麵,用很是懷疑的語氣闡述著最近發生的事實。


    “隻要英國佬和我們簽署在澳大利亞與新西蘭的投資協議,戰爭就基本結束了。”


    “投資協議?”恩叔立刻警惕起來,與韋澤相處了這麽長時間後,恩叔對韋澤的選擇有種強烈的質疑感。如果一人總是以超出正常人想象的思路行事,還能達成他的目的,警惕這樣的家夥很容易就成為一種習慣。


    韋澤走到世界地圖邊,用手指在澳大利亞中部靠西的地方劃了一條由南到北的豎線,“從這裏靠西,我們要200年的探礦以及采礦權。”


    恩叔對澳大利亞的地理情況不熟,看著韋澤如此獅子大開口,他嘲諷的問道:“英國人肯答應?”


    韋澤見到自己可以用知識顯擺一下,他收起笑容,正色說道:“這條線以西的地方,是大沙漠和無人區。靠著海,卻沒有水源。英國人在這大概兩百萬平方公裏的地界上的總人口不到十萬人。您覺得英國人會為了這樣鳥不拉屎的地方和中國翻臉麽?”


    恩叔對此也不再評價,大英帝國的問題用兩個字就能解釋,那就是‘人少’。民朝八億人口,尚且感覺勞動力十分不足。大英帝國有四千萬人口,卻還分為好多並不統一的族群。即便內部如此分化,大英帝國卻還覺得自己的國家廢人太多。資產階級對待人口的尿性是從不會改變的。既然注定守不住,英國同意中國的看法也不稀奇。


    視線在世界地圖的上半部慢慢的掃過,恩叔看到了一個空前龐大的民朝。她地跨亞洲與北美,將半個太平洋握在手中。向西控製印度洋,向東已經進入大西洋。雖然英國擁有了原來的美國東北部分,然而民朝擁有了紐約之後,就有了北美最好的港口之一。在整個大西洋沿岸,大概也沒有哪個國家能夠與民朝的艦隊抗衡。


    “美國人為什麽沒能實施人民戰爭?”恩叔的思路最後還是落在這個問題上。


    “因為美國人民相信,美國政府以及權力機關都是高高在上的老爺。而我們中國人民相信,我們的所有戰利品都會成為人民的財富。不是成為極少數或者某一批特定人民的財富,而是屬於全中國人民所有的財富。所以也不能說美國完全沒有人民戰爭,而是我們中國的人民戰爭比美國的人民戰爭更徹底,更真實。”韋澤做了個蓋棺定論式的評價。


    這樣武斷的解釋讓恩叔有些氣短,他承認韋澤是個非常進步的人,而且到現在為止也沒有露出反動派的嘴臉。但是韋澤的所有正確選擇中唯獨沒有兔死狐悲式的憐憫,這種感情是人類都會有的反應,但是恩叔在韋澤身上並沒有看到這樣的情緒。韋澤對事情的看法更像是數學公式。


    無視恩叔的感歎,韋澤率直的問道:“恩格斯先生,您對我們這兩年內推行的企業管理係統怎麽看?”


    企業管理是國家營運的支柱之一,歐美的工業發展進入高速通道是從企業普遍開始采用泰勒製管理開始的,那時候走在先端的是美國的企業。韋澤很清楚近現代戰爭能以何種程度推動全民就業,他也很清楚現代戰爭結束之後,又會引發什麽樣的經濟衝擊。那些幾乎是不計成本的強製生產一旦結束,大票的企業就會倒閉。苦思冥想之後,韋澤想出的解決辦法就是在全國範圍內推行新的企業管理模式。


    “這樣的管理模式的確能推動生產力發展。”恩叔對這些推動社會進步的措施從來都很支持,“我對裏麵有關新生產模式下的人際關係很有興趣。”


    在資本主義製度下,人們已經被天然分了三六九等,資產階級天然就占據了決定性地位。在中國的社會製度以及新管理模式下,勞動者與管理方則是雙向選擇。這樣全新的模式到底是產生出新的天然決定階層,還是會產生出全新的社會形態。恩叔對此真的很感興趣。


    看到自己居然走到了恩叔‘前麵’,韋澤心中其實很是泄氣。倒不是他認為恩叔的水平有限,恩叔水平很高,而且恩叔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態度,絕不會搞什麽臆測。


    現在的問題在於,韋澤本人是竭盡他的能力退出了認為最適合現在的決定。這個領域對於韋澤是全新的,在一個非資產階級統治的國家,通過完全的優勝劣汰模式來提升企業水平,韋澤真不知道曆史上哪個國家有過這方麵的成功嚐試。失敗或者甩包袱的案例倒是罄竹難書。


    從恩叔這裏得不到幫助,韋澤隻能依照事情發展的正常規律,也就是走一步說一步。當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大退役的同時選擇出一票未來十年內的骨幹。現在的民朝能有180萬的常備軍就足夠了。這180萬的常備軍不僅是要守成,更要在在這個和


    平時期裏麵打造出能在下一場戰爭中獲勝的軍隊出來。


    所以韋澤把沈心找來,“沈心,你準備好了退役審核委員會的成員名單了麽?”


    “準備好了。”沈心立刻答道。即便是沒想到戰爭竟然如此簡單的就劃上句號,沈心辦事從來都是有條不紊,絕不會因為個人的看法而提前或者滯後。


    “把名單交給軍委,讓軍委對這些人員進行全麵審核。”韋澤算是大大鬆了口氣。


    1891年8月15日,祁睿接到了讓他離開前線返回新鄉的命令。北美的戰爭並沒有完全結束,但是祁睿一分鍾都不想多待。他交接完了工作後立刻上了最近出發的火車,如果是以前的話,祁睿肯定要拿出筆記本,記錄心得,並且對之前記錄下的一切溫故知新。這次祁睿並沒有這麽做,他所有的東西都打了包,除了毛巾、茶缸、肥皂和簡單的換洗衣服之外,祁睿隻帶了一個空白的小記事本以及一個小小的隻放了鉛筆鋼筆鋼尺與橡皮的文具盒。終於得以脫離戰場的祁睿把戰場完全拋諸腦後。


    之後的三天裏頭,祁睿每天在車上都是睡覺、發呆、看風景。第一天的時間,祁睿睡的昏昏沉沉,好幾次他突然感到一陣緊張與不安,從睡夢中醒來後立刻就想去解決軍務。然而看著狹小的臥鋪車廂,祁睿費了好大勁才讓自己確信,他已經離開了戰場。


    第二天,祁睿的心情開始莫名的低落起來。一整天什麽都不想吃,就是傻乎乎的躺在臥鋪上看著上麵的床板。雖然腦子裏麵很想去想點什麽,但是祁睿發覺不管是什麽東西都沒辦法進入他的腦海。不管是什麽念頭都會很快引發祁睿對自己已經脫離戰場的確認。有了這麽一個確認之後,祁睿對一切立刻就意興闌珊,毫不在意。


    到第三天,祁睿發覺跟隨他的警衛員臉色顯得很緊張。想張口說話,祁睿發覺自己居然沒辦法說出點什麽。身體仿佛與意識脫節,好像連如何說話都忘記了。回想一下,祁睿發覺從三天前確定自己要走開始,祁睿始終一言不發。其實不僅是這三天,之前的好久,祁睿都不記得自己上次因為個人想說話原因而開口說話是什麽時候。他也說話,開口說話的目的完全是為了完成工作而已。


    祁睿能夠清楚記得的自己上次生出想說話的衝動,還是老爹韋澤到北美視察,那時候祁睿問了好多問題。同時也受益匪淺。那已經是一年半前的事情。至於那之後,祁睿就完全進入了被迫的階段。為了贏得戰爭,祁睿全身心的投入到其中。直到現在才能夠脫離那個世界。


    “我沒事。”祁睿終於開口說了一句。這個聲音有些幹澀和沙啞,和祁睿對自己聲音的回憶大不相同。


    “政委,我給你倒泡杯茶。”警衛員連忙答道。


    祁睿隻是點點頭,就再次躺在硬梆梆的鋪位上。仰麵向上,雙手抄在腦後。祁睿靜靜的想,戰爭結束之後我要幹什麽呢?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但是以前的一副畫麵浮現出來,那是一個夏季的午後,太陽暖暖的曬著。湖畔的水裏麵,美麗的天鵝父母帶著它們毛茸茸的灰色子女在水麵遊泳。沒有風,湖麵平靜的如同一麵鏡子。天空映照在湖上,都是那樣的湛藍,躺在斜坡上,腳放在高處,腦袋在低處。兩種藍色同時映入眼簾,祁睿甚至不知道哪邊是天空,哪邊是湖水。


    那是大奴湖。祁睿終於清晰的回想起了一件有著清晰回憶的過往。然後,就如在湖麵中投入一粒石子,在現實和回憶之間那道透明的壁障波動起來,更多的回憶閃動起來。


    在大奴湖畔,有鐵路有木屋,那是祁睿和戰友們一起修建的。大奴湖港口的吊車從湖上行駛而來拖輪上吊起大量的鋼軌,放到了鐵軌上跑的架設車輛。這種車輛不是火車頭在前麵拖,而是在後麵推,為的是讓鋼軌能夠更方便的卸載到枕木上。安裝好的鐵軌被吊起來,鋪設到道砟的碎石上。而祁睿也是在那時候第一次生出在戰場上大規模使用卡車的念頭。


    整個人還是躺在那裏,但是祁睿開始不時擦拭一下眼角和臉頰。記憶就這麽一股股的自行冒出來,不用費力氣去回憶。這樣輕鬆的過程卻不知為何會讓祁睿忍不住流淚。回想起以前那個多愁善感的年輕小子的時候,祁睿就能看到現在這個冷漠空虛的自己。兩種對比之下,祁睿發覺自己不流淚都不行。四年了,祁睿終於真切的認識到,自己已經在戰爭中度過了四年的時光。在這四年中,改變已經不知不覺的發生。等祁睿終於有時間來回望自己的時候,他發覺現在的自己竟然是麵目全非。


    第四天傍晚時分,火車抵達了新鄉市。一到這座城市,祁睿突然感覺自己是不是記錯了什麽。在祁睿的記憶裏,新鄉市是一座兵城。然


    而現在的新鄉市裏麵穿軍服的人從數量到比例遠不如以前。這座兵城仿佛被什麽魔法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座大型的正常的城市。


    然而祁睿轉念一想,他已經有將近三年時間沒回過新鄉市。雖然新鄉市還定格在祁睿記憶中的那一瞬,可現實中遠不是如此。帶著些悲傷的情緒,祁睿進了北美戰區司令部。


    司令部裏麵迎接的是個值班的大校,大校是個生麵孔,至少祁睿根本不記得見過他。而大校先是用有些羨慕的目光看著比他年輕的少將,當他得知了祁睿的姓名之後,整個人立刻激動起來。“祁主任,如果不是您當時去了波特蘭,我差點就能趕上聽您的課了。實在是遺憾啊!”


    經由這麽一提,記憶的部分又有些恢複過來。祁睿回想起自己那時候的確在新鄉市講課,沒多久就被送去波特蘭的分校講述摩托化作戰。因為來聽課的都是一線作戰人員,除了摩托化步兵作戰之外,學員們在其他作戰上的知識和技能隻怕比祁睿強些也說不定。


    兩人說了大概二十分鍾的光景,外麵傳來了腳步聲。進來的是一位中將,祁睿見過,也就僅僅是見過。作為一線人員,還是全新的摩托化步兵專業人員,祁睿並沒有在戰區司令部待過。與這些人員並不熟悉。


    “你們的車晚點了,我就先回家吃了個飯。讓你久等啦!”中將握著祁睿的手,親切的解釋著。


    回家吃飯?打仗的時候回家吃飯?祁睿對這話實在是理解不能。現在是戰爭啊,戰局瞬息萬變,沒有絲毫停頓的24小時值守才是戰區司令部該有的選擇吧。結果值守的是位大校,戰區司令部負責人回家吃飯了。這到底是什麽道理。


    若是以前,祁睿早就要發問。即便不問,他心裏的覺得堵,自然會忍不住在臉上帶出來。現在的祁睿隻覺得情緒有種震動,至於是喜是悲倒是不清楚。而這種波動根本動搖不要現在的祁睿。他淡淡的說道:“工作現在能交接麽?”


    “軍委下令,讓你回國。但是不能直接下令讓你回國,所以才讓你先回新鄉來,然後去溫哥華乘船回國。”中將回答的很是幹脆利落,幾句話就把事情說了個清楚。


    “那……我現在定火車票行麽?”祁睿問。


    這話讓中將大為訝異,即便沒有招待祁睿的安排,但是中將還是勸道:“祁政委,你來了之後,總要歇兩天再走吧?以已經坐了幾天火車,要是再坐車,能受得了麽?”


    “這個不是問題。我現在隻想早點回南京去。”祁睿果斷答道。


    看祁睿態度堅定,中將答道:“……好吧,我現在就給你安排車位。對了,軍校那邊說了,祁政委你在波特蘭的辦公室留了不少東西,要麽你派個人去那邊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們擔心讓波特蘭那邊的人給你收拾東西,會落下什麽。”


    部隊就是有力量,祁睿當天晚上就上了一節臥鋪,還是軟臥。這次的床比回來的硬臥強了不知道多少。祁睿費了好大勁也沒能想起他在波特蘭的辦公室到底是個什麽模樣。一想到軍校,祁睿能想起的隻是他在舊金山的那個軍校的住所。印象更深刻的則是祁睿經常使用的教練用卡車。那是一輛六輪大卡車。後排每一邊的車輪都是雙排的。耗油雖然大,卻跑得快,運的多。是野戰中的利器。為了能夠解決油料供應問題,祁睿和其他前線委員會的委員們可是殫精竭智耗盡心力。


    又沉默了兩天,祁睿抵達了美麗的港口城市溫哥華。這座城市已經是一個完全的普通城市,此時的城中無比熱鬧。祁睿以為這裏在做什麽歡迎儀式,一看橫幅上的文字,竟然是‘溫哥華鮭魚節’。


    鮭魚是北美重要的魚類,戰爭中的光複軍人人都吃過不知道多少鮭魚罐頭。看到這麽一個節日,警衛員非常興奮。把食物和現實結合起來,對他來說是很新鮮的感受。


    鮭魚節上有好些介紹性文字,祁睿對於怎麽吃鮭魚興趣有限。即便是鮭魚罐頭味道不錯,可吃過幾百個之後,也再難提起興趣。令祁睿注意的是最新成果的看板。民朝的最新成果是人工孵化鮭魚苗。至少在看板上聲稱,以前一群鮭魚中的鮭魚卵能夠成功孵化的不到5%。現在能夠成功孵化的最高可以達到50%。之所以沒有這麽做的原因是河道水係沒辦法養活這麽多的鮭魚苗。但是這意味著鮭魚可以得到穩定的繁衍,保證漁民的收獲。


    祁睿本能的認為,這方麵的研究大概是他老爹韋澤的命令。除了韋澤之外,祁睿還真沒見過別人有這樣的辦事作風。回想起很快就可以見到自己的老爹,祁睿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而在老爹身邊站的,必然是他的母親。


    我真的好久沒有回家了。祁睿突然發現了這個問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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