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啊,”路易幽幽地歎了口氣,“可這太刻意一點了吧?要是‘那位大人’見我故意作死,懶得搭理我怎麽辦?”


    畢竟他和那位又不是生死與共,撐死了算萍水相逢,那位救他全憑心情與意願,連情分都算不上。


    何況多少個血淚教訓證明,偶爾作死可以,無腦作大死純粹就是找死。


    而找死的人,多半會如願地成為一具屍體。


    這些迪諾同樣非常清楚,他也沒指望路易真的來一把割喉,之前那一句話還是玩笑成分居多,但好歹算是提供了一個思路。


    “總會有機會問個明白。”迪諾推開椅子起身,“失陪一下。”


    優鬥再次從奮鬥的意式麵團中抬起頭,目光跟隨了迪諾一路,直到後者的背影消失在艙門的另一端。


    “不用看了,他肯定是去洗手間,不是去跳海。”路易漫不經心地叉著盤中的牛排,注意力卻沒有離開不遠處隱藏在人群中的殺手,“安心吧,這裏人多,那家夥暫時不敢亂來……就算他敢鋌而走險,我袖子裏的槍也不是好惹的。”


    他路易·梅隆再不濟也是個精英級mafia,這裏又看不到讓他暈眩的大海,一個隻能靠投機取巧的殺手還不能讓他放在眼裏。


    那個迪諾·加百羅涅大概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將他的小跟班留在艙內。


    不知不覺把牛排叉了個稀巴爛,路易頓時失去了食欲,他索性放下刀叉,取過酒杯有一口沒一口的抿著。


    閑著無聊,他重新打量身旁的銀發少年。


    煙灰色中分頭,天青色吊梢眼,腰上掛著稀奇古怪的飾品,一副看起來就很不良的樣子。


    “簡直跟迪諾那刺青一樣高調……”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是黑/手/黨嗎?


    路易嘖嘖評價了一番,迎上少年帶著詢問的目光,忽然覺得有點眼熟。


    不是外貌,而是某種奇怪而違和的感覺。


    不由的,他想起了昨晚和迪諾在一起的那個鳳梨頭術士。


    “你和昨晚那個……鳳梨頭術士,你們有什麽關係嗎?”


    “迪諾說過,這個不能隨便告訴別人。”


    “……”路易不自覺地代入了「我爸爸說不能隨便和陌生人說話」的句式,發現自己似乎不太能直視迪諾了。


    然而這隻是路易的感觸,用毫無波瀾的陳述語調講述這句話的優鬥不明白對方的表情為什麽會變得如此奇怪。


    由於路易的身上攜帶著異常強大的精神體,優鬥一直沒停過對路易身上各項指數的監控與掃描;也是因為係統cpu全被這項任務占據的原因,他在迪諾與路易交涉的那一刻起就幾乎沒怎麽說話,全力維持監控程序的運行。


    此刻,路易莫名的情緒變動自然沒逃過他身上的檢測道具。


    察覺到優鬥的注視,路易被那平靜的目光看得有些發虛,立即收了臉上的異色:“那名字總可以告訴我吧?”


    “獄寺赤人。”


    “哦,獄寺啊……這聽起來像是日本的姓氏?”


    ……


    就著沒什麽營養的話題來回交流了幾次,路易漸漸放慢了語速,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


    他好像把問題想複雜了,「想不通就問」,這個叫赤人的少年說得沒錯,這是最基本最快捷的方法。


    看不到‘那位’的人沒關係,“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嘛,嚐試著主動與那位‘房客溝通’,就算那位沒有和他交流的意向,他自己有不就行了?


    反正不管能不能成功,試試總不虧。


    還有一個想法路易不敢太明顯地在心裏說出來——“烈女怕纏郎”,他要死纏爛打非要和‘那位’說句話,‘那位’還能出來打死他不成?


    就算真的出來了,他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那個——怎麽稱呼呢,彭格列指環的守護君?彭格列初代的意識閣下?方便出來一下嗎?小人物誠心誠意戰戰兢兢求解惑。”


    “他在幹嘛。”


    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優鬥同樣誠心向自己的ai小助手求解惑。


    【根據《人類的一千種行為》一書,此人的行為可歸納為‘自言自語’,或者說是‘在和空氣說話’。】


    這邊廂,路易仍在“自言自語”,對外界的一切異樣目光視而不見。


    “閣下你看,一直宅在封閉空間裏十分悶煩無聊對不對?不如出來一起聊聊天吃點東西嘛,雖然你不一定需要也不一定想吃,但要我一個實在忠厚的好青年自己吃獨食,讓自己的‘房客’在一邊看著,這是不是太殘忍了點?讓一個三好青年良心不安受折磨,這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啊……”


    也許是酒精上頭的緣故,路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謅什麽了,隻連珠帶炮不停歇地說完一茬又一茬,


    “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何樂而不為呢?就算你和某個牛x哄哄的偽嬰兒一樣,不屑和我這種低層級的人說話,那你也可以給我一個沉默高貴的背影嘛,我這個人呢是最不怕白眼了……所以您真的不考慮出來透透氣嗎?”


    講了半天,身邊連片樹葉都沒出現,路易也不氣餒。


    胡說八道到地老天荒什麽的,這可是他的強項。


    “說真的體內有個不屬於自己的存在真的有點難受啊,就像石頭磕進做完手術的心髒裏一樣。人體不是有個‘排異’功能嗎,本能的排斥外來一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要不然那些做腎移植手術的人為什麽要吃抗排斥的藥呢?現在我沒有藥吃,說不定等下就要因為這排斥反應掛掉了……”


    首先發現異狀的是一直注意著路易的優鬥,他微微側過視線,落在路易身後約半尺遠的地方。


    “出來了。”


    “雖然英年早逝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我也是有追求的人……嗯?什麽?”


    路易猛地回頭,差點重心不穩從椅子上跌下去。


    英姿凜然的金發青年孑然立在桌旁,麵容平靜,前額的橙色火焰無聲縈繞,淡淡擴散的溫暖微光無緣由地散著莊穆的氣息,讓路易的腦袋驀地清醒了過來。


    此刻路易的心情已不足以用蛋疼來形容。


    早知道這招真能奏效,他剛剛一定會用更委婉有禮的方式嚐試,而不是口無遮攔肆無忌憚地大放厥詞。


    現在這情況……該不是‘這位’覺得他太煩人,所以特意出來準備丟他進海裏喂鯊魚吧?


    然而有些心虛的路易隨即發現,他想見的這位人是出來了,可看起來……怎麽和他預料的有些不同?


    那張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白皙麵龐上,沒有不耐煩,沒有不悅,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情緒,隻微垂著眼,直視著前方毫無意義的一點。


    仿佛一座對外界毫無反應的雕像,沒有感情,沒有生命,隻有逼真的人形軀殼。


    路易小心地穩定身體,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拿手在金發青年的眼前晃了一下:“彭格列初代閣下?”


    沒有反應。連眨眼都不曾。


    又是一晃。


    “閣下?hello?哦哈喲?你在嗎?”


    仍然沒有反應。


    路易鬆了口氣,然後又狐疑地皺眉。


    “不會吧……迪諾那小子不是說是‘這位’幫我擋下殺招的嗎……”


    路易泛著嘀咕,索性繞到金發青年的背後,想拿槍杆子捅捅看,看看這“雕塑”會不會真和雕塑一樣直挺挺地倒下去。


    然而,被他半藏在袖裏的槍托還沒碰上對方,路易自己就已被摁倒了,連帶著撞翻旁邊的餐桌。


    ——說好的毫無反應呢!


    看清摁倒自己的人正是彭格列初代的意識體,路易的心情不能更艱苦。


    所以說他剛剛為什麽要作死,作死等於找死,這個道理他不是都默寫了五百遍了嗎。


    在路易以為這次自己絕壁會被丟進海裏喂鯨魚的時候,掌控他生死的金發青年鬆開了他,仍舊是那令人看不清的速度,繞開他兩步站到一邊……繼續做雕像?


    見對方恢複到最初的站位與姿態,氣息、神色乃至視線凝聚的角度都一絲不差,路易忍不住目瞪口呆。


    原來不是不想交流……而是隻有戰鬥的本能,卻沒辦法與人交流?


    愕然地盯著金發青年頎長的身影,半晌,發現餐廳內的其他人看著這邊指指點點,路易才回過神,想立即從地上爬起,結果悲催地發現自己爬不起來了。


    “赤人,快來幫我一下……”


    半天沒得到回應,等到路易略帶哀怨地仰頭看去,在他上方視線中的銀發少年才後知後覺地一愣:


    “叫我?”


    “……”你剛剛不是說自己叫獄寺赤人的嗎?!!


    路易大博士此刻的內心是崩潰的,他覺得自己最近一定是走了黴運,盡碰上一些奇怪的人與離譜的事。


    比如kufufu笑聲猙獰卻能一臉正氣凜然的鳳梨頭,比如末日一樣的十年後與無聲無息跟著他回來的土特產·彭格列‘國寶’·‘雕塑’,再比如聽到自己名字卻不覺得是在叫自己的這位獄寺赤人君……


    眼見無數圍觀人士而朝這邊靠攏,路易顧不得去管被扭到的筋骨,隻想立刻飛起來扯著‘彭格列初代’與‘獄寺赤人’逃走。


    彭格列的死氣之火與彭格列初代那讓人過目難忘的外表都太引人注意了……要命,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如果引來彭格列以外某些有心人的窺視……


    正當路易懊悔地想帶人跑路的時候,剛從艙外回來的迪諾一眼就看到了被團團圍住的這個方向。


    人山人海、嘈雜又混亂的景象,被撞翻的餐桌,擁擠包圍的人群,瞬間讓迪諾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優鬥!”


    聽到這一聲疾呼,原本對一切嘈雜聲聽而不聞,隻垂眸凝視前方地麵的‘彭格列初代’,倏然抬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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