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亮了。


    蕭三累了。


    不知道的,以為他暖玉溫香抱了一夜。雖然他的洞房夜之前有過兩回,不過了無新意。這回真是,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麽會這樣。


    麵前就是他的新娘子。即便他在娶之前就決定和這一任保持相敬如賓的關係,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裘三娘實在是少見的美人。看著她那張明亮的容顏,腦中就不自覺冒出幾句賦文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


    還好,他不是見色忘本之徒,就是看著過於賞心悅目,忘了本來該冷的表情,變成了現下這般。


    哪般?


    眼睛困得半眯著,頭重得要用手撐著,但臉上微笑著,思緒高度活躍著。就因為,一盤棋。一盤下了幾個時辰的棋。


    裘三娘是商家女。裘氏在洛州隻是商戶。這門婚事,如同他爹娘沒得選,他也一樣沒得選。他因此準備見到一個精明到俗氣的女子,卻沒料到這女子不但美若天仙,竟還下得一手好棋。


    會下棋的女子不多見,會下好棋的女子更是鳳毛麟角。


    盡管他承認他這位新妻的棋藝高超,卻不認為自己下不過她。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堅持得很久,不肯認輸到非要將棋格塞滿為止。而他,也因為不能以壓倒性的優勢而贏她,由三子四子的落差,到如今隻有二子,以為是填格子的遊戲,對方卻還有反敗為勝的餘地。


    挺有趣的。


    對手是一位真才實料的大美人,令這黑白之爭比起以往生動萬分。怪不得,二哥和石磊老兄都說了豔福不淺四個字。也對,以他休掉兩妻的惡名,還能娶到落en般美貌的女子,這樣的運氣不是每個男人都有的。


    想喝茶醒神,發現杯麵有些涼了。可明明他落子的時候,還是熱的。或者是自己分不清了。


    “三娘,你還要想多久?”這棋,她已經可以不用想了,直接往裏填便罷。蕭三想著打擊她。


    然而,沒人應他。


    他的指尖離開茶杯,抬眼仔細望過去,不由啞然失笑。


    新娘子的手托著桃紅的腮幫子,撐著小方桌的一角,青絲如烏金穗子,雙眼雖然還留著縫兒,其實已經坐著睡沉了。呼吸輕如羽毛,姿態慵懶像貓。


    他站了起來,上前兩步,又退了一步,這般睡姿的美人固然讓他賞心悅目,不過要是睡醒了,估計腰酸背痛會很難受。但若是抱佳人上床,又不符合他原本的設想。因此,他躊兩步躇一步的,手臂半伸不張。


    “姑爺。”


    此時,身後傳來一聲喚。


    蕭三郎側臉一瞧,兩個三娘的陪嫁丫頭進了來,已經不是之前的白荷綠菊。


    其中一個身段窈窕,頭垂得讓人看不太清五官的丫頭說道,“姑爺可要換茶?”


    這些丫頭可真忙啊幾個時辰以來,宵夜,點心,茶水未曾斷過,還有不小心打破瓷器的,瑣瑣碎碎,轉眼天都蒙白了。要不是他記性好,每次將兩人請到外間去,還以為是裘三娘讓丫頭們偷調棋子呢。不過,要有懂得換棋子的丫頭,這裘三娘可是更了不得了。


    丫頭們倒可以換班,他喝了酒,又下了盤虎頭蛇尾的耐久棋,頭昏眼花的。還喝茶?再喝下去就輕飄飄了。


    “什麽時辰了?”蕭三看到天色後,問道。


    “卯時。”再過一會兒,就吃早飯了。墨紫心想,關鍵時刻,為了早一年自由,絕對要死守住,不能讓有人來個“棋後亂性”。


    “這麽晚……早了?”早晚都分不清了,蕭三決定在自己新婦丫頭麵前表現一回風度,伸手去抱裘三娘,“你們奶奶睡得還真是時候,本來我要贏棋了。”


    “姑爺,小心姑娘的手”墨紫急呼一聲。


    蕭三還沒懂墨紫的意思,眼看就要到他懷裏的裘三娘突然揮起了手,啪地打中他的頭。他連忙退開去,而另一個不說話的,手長腳長的丫頭正好取代他之前站的位置。


    “小衣,還是你抱姑娘到**去吧。”墨紫吩咐那細長丫頭。


    蕭三見小衣將裘三娘輕輕抱起,又小心放到喜**,給她蓋著被。裘三娘又揮了兩下手,不過那丫頭倒靈活,兩回都躲過去。


    “你們奶奶睡相可真活潑。”蕭三明白墨紫為何讓他當心了。


    “還好,就是姑娘睡著的時候,不喜歡人搬她。”墨紫低著頭,內裏狂笑。這裘三娘,八成裝睡,不然能跟她這麽有默契。她一喊小心手,就正好給了蕭三郎一記腦袋貼?“墨紫幫姑娘說聲對不住了。沒打疼姑爺吧?


    怎麽不疼?結結實實打得正好可蕭三是男人,雖然不愛武的男人,一樣愛麵子,說聲不疼,再走到床邊,看裘三娘被子裏的手腳鋪得很開,將床占了大半。


    “你們奶奶在家的時候,也這麽睡?”霸道的,不跟人分床的睡法?


    “姑爺,這哪能呢?也就是小衣剛才放的時候沒注意。要不,墨紫把姑娘的手收一收?”墨紫假意要上前,嘴裏卻又說,“就怕把姑娘弄醒了。頂多能睡半個時辰,還要給長輩們請安呢。”


    蕭三聽著墨紫的嘟噥,一想也是,就說,“罷了罷了,也別弄醒了她,我睡隔壁間就是。”


    “姑爺,這怎麽好呢?新婚頭一夜,您就睡別的廂房,傳到王爺王妃那裏……”墨紫說得很為難。


    “那待怎的?難不成要我睡地上?”蕭三心想,一開始被一盤棋整得不夠冷淡,現在來惡形惡狀不知來不來得及?


    “外間有軟榻,墨紫會讓小衣給鋪得舒舒服服的,姑爺若能將就——”頭稍抬又低,十五度視角,藏起全部的搞笑意。


    蕭三不想軟化的,正在積蓄甩袖而走的情緒,卻見那叫墨紫的丫頭走向棋盤,將剩下的棋子從木托裏拿出來,開始打算分棋盤上的黑白子。


    “你做什麽?”甩袖子的事可以等一下,棋的輸贏事關他蕭大才子的名聲。


    “姑爺剛說要贏咱們姑娘了,墨紫卻瞧著黑白子差不多。姑娘下棋很少輸人,墨紫還是數數得好,免得姑娘醒來,對墨紫的話不信。”蕭三真讓一盤棋拖到天亮,顯然是個不服輸的。想要達到裘三娘的要求,也不讓蕭三郎佛袖而去,隻能由她墨紫繼續拖。


    蕭三一聽,到底是陪嫁丫頭,幫小姐不幫姑爺,不但不信他說贏棋的話,還要來證明是裘三娘贏的,當即說道,“等一下。”


    墨紫手裏捏了第一顆黑子,轉過臉來微笑著,燭火在她身後。


    蕭三能見到麵容姣好,卻因背光而看不太真切。


    蕭三看不真切墨紫,墨紫則把蕭三看了個清清楚楚。綠菊說得不錯,這人長得不錯,星眸劍眉,鼻梁架子也高,神情間有股書生的狷狂之氣,又是天生後養的華貴。一挑眉,一開口,是蕭家人的倔強不屈。


    “姑爺,我會不偏不倚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要是數得不對,您自己可以再數一便。”這就看穿了某人的心思。


    蕭三還不怕承認,“我怎麽知道你不會順手抓把白子進去?”


    墨紫笑得捂了嘴,“姑爺,要不我把棋盤整個端出去再數,剩下的黑白子就留在這間房裏,如何?”


    “也好,不用吵你們奶奶睡覺。”蕭三真怕墨紫作弊似的,盯著她兩隻手。


    兩人一步一跟走到外屋。


    小衣抱著兩床被子出來,在那兒鋪軟榻。


    蕭三瞧見了,卻也顧不得說什麽,光聽墨紫一顆顆數棋。


    “白子勝了一子。”墨紫搖頭歎息,“可惜,差一子就和了。姑爺,姑娘要是沒睡著,這棋也未必是她輸。”


    “你這丫頭定然不會下棋。你們奶奶要是沒睡,輸得更多。”蕭三記得是一子半,沒想到又讓裘三娘追上半子,這女子棋藝了不得,但他嘴上一點不讓。


    墨紫不同蕭三爭,那麽多棋子數兩遍,可以看日出,“姑爺還是歇下吧,再過一會兒就出日頭了。”


    蕭三一看天色,真是,還折騰什麽,和衣就往榻上一躺。


    小衣先出去,墨紫輕手輕腳熄了燭,也要掩門而出,突然聽蕭三問她一句話。


    “墨紫,可是墨水的墨,紫色的紫?”


    墨紫停了停,回聲是。


    “玉陵牡丹萬千株,王來隻為看墨紫。你這丫頭倒取了個好名字。”黑暗之中,蕭三的聲音終起了一絲困意。


    “聽說玉陵女子多墨紫名,也沒什麽好不好的。”一樣遭遇國破家亡的命運。


    “你是玉陵人?”一絲興味,蕭三想起今日看到的一本好書來,“可知玉陵花神?”


    “墨紫的確是玉陵人,不過不曾聽聞。”但她對玉陵總是很好奇,想多聽一些,“是傳說嗎不跳字。


    “是一本書,說得很有些意思。不過我看,可能過於誇大了事實,又是手抄本,想來不可信。當故事書,倒寫得不錯……”聲音漸低了下去。身下的軟榻實在很舒服,被子有一種令人放鬆的香氣。


    可不可以借她一看,可墨紫並沒有問出來,而是彎身將門關好。


    默知居廊裏的燈此時幾乎全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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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八點。


    .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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