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墨紫在竹林小屋裏研究手上一張燙金名帖。


    貼麵上一隻氣勢洶洶的金錢豹,貼子裏隻寫著兩個大字——徐航。如果仔細看那紅色印章,還有四個小楷——雲豹徐九。隨徐九名帖而來的,還有一張請柬,邀請墨哥於圓月十五晚無憂閣赴宴。


    珍娘的事過了大半個月,以為對方可能真被墨紫威嚇住,不打算再來找麻煩,岑二正暗自鬆口氣之餘,卻收到了這張指明墨哥親收的帖子,於是荒不迭得轉送到墨紫手上。


    圓月十五就在今夜,而此時距望秋樓開張還有三日。


    岑二的意思是,讓墨紫能賴就賴,不要赴這鴻門宴。可墨紫覺得,徐九時隔大半個月才找上門來,似乎是個做事很沉穩的人。她要是賴了,倒給了對方正麵衝突的借口。所以,她讓岑二把讚進送來,打算兩人單劍赴會。


    要說心裏話的話,她覺得赴宴的地點選得比較好。無憂閣是公共場合,刀光劍影不合適。再者,無憂閣在某種程度上,作為望秋樓的競爭者,值得去進行一番市場調查。


    隻不過,近來她對上妝的問題開始糾結了。在洛州,需要扮男人的機會不多,而行船時船幫子都知道她是女的,所以除了有蕭二仲安搭船的那次,她都很是粗枝大葉,稍微上點暗粉就隨意混過。可是,如今就比較麻煩。裘三娘讓她當了掌事,她就得常在外麵走動。如果天天要上那些粉,她這皮膚不用幾年大概會完蛋。


    也許,還是像裘三娘那樣原裝亮相比較好,雖說有些過於秀氣,但她從來沒有要死守女兒身這個秘密的念頭。女子經商鳳毛麟角,但既不是死罪,也不是人人要喊打的。商人重利,隻要能賺你的錢,是男是女有何區別。可能會有麻煩,也隻是來自客人那邊。好比,歧視女子。可船業如今需大於求,她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隻要讓她接到一筆生意,哼哼,局麵就打開了。到時候,要讓人求上門來。


    想到這兒,墨紫打算從今天開始,少上暗粉,直到有一日素麵朝天,給人一段適應的時間。至於別人要是問起來,就說最近沒出門,美白了。隨身帶著化妝包,萬一遇到蕭二此類,緊急變臉也來得及。


    “小衣,今晚我要過牆。”看一眼身後,小衣正躺在竹涼椅裏打瞌睡,似乎沒聽到她說話,一動不動。


    墨紫歎口氣,所以說求人不如求己啊。這丫頭自從那夜遇到她師兄後,就沒了力氣跳牆爬樹。在這樣輪休的日子裏,居然躺在離地麵那麽近的椅子裏睡覺,證明屋頂都不敢上。她可以想見一個小女娃讓一群半大不小的師兄們帶著的情形,要麽就是很幸福,要麽就是很淒慘。顯然,小衣遭受的待遇是後者。不過,小衣要是連牆頭也不願翻,她怎麽辦?她想很誌氣得不從元澄家裏路過,可在這王府裏,也沒有別的方法能出去。


    “小衣。”她將聲音盡量弄得可憐兮兮。


    “用梯子。”哪裏是沒聽見,而是裝聾作啞。


    “你不早說?”她怎麽知道小衣內心陰影這麽重,“我還沒動手做呢。而且,我能上去,怎麽下去。總不能跟那家的人說,可不可以讓我在你家放個梯子?”能借路就已經很大方了。


    “那晚你怎麽過來的,今天你就怎麽過去。”小衣相當少見得提出了建議。


    “你還好意思說那天晚上?”墨紫氣笑道,“我學了半天貓叫,還以為你不在呢。”


    說好她不會在外過夜,讓小衣到點等著接人,誰知麵都不露。後來,華衣現身,帶她跳過牆。不然,她就得跟一群兔子在草堆裏過夜了。回想想,她還真可憐,就沒住過好好能從門出入的地方。


    “你不帶我過去,你師兄過來帶我,不是一樣能瞧見你?”那晚,華衣嗖嗖跳過來,落的地點簡直完美,正在小衣麵前,眼對眼。


    “小衣,我都不知道你聲音能尖成那樣。”當時的情景,小衣驚聲叫出半個音,立刻伸手堵住自己嘴巴,細長眼恐慌不已。


    “你別的師兄我是沒見過,可我瞧這個好像還好。”華衣單眼皮斜上的天生壞人樣,但話少讓她感覺性子比較沉穩,似乎可靠。“他還跟你打了招呼,是你跑得太快,沒聽到。”


    “我聽到了。”小衣的耳朵比腿腳靈,“不是打招呼,是說我私自下山,要門規清算。”


    “說說罷了。你師父都不管你下山這事,他排行倒數第二,管什麽管?”小衣要跟她一樣厚臉皮,萬事皆安樂。“不過,我倒不知道,你是逃出師門的。”


    “不是逃,是學成下山。”一樣樣糾正墨紫的說法,“我明明按師父說得把功夫都學過了一遍,師兄們卻說我要打過他們才能出師。那根本不可能我心裏急著要找小姐報恩,所以就用**把師兄們弄昏,一個人跪過祖師爺的像,深更半夜出得師。”


    怪不得人家說她逃呢,墨紫心裏暗笑。


    “說到你這個小師兄,他居然是千牛衛。”千牛衛,被大周皇朝沿用,是皇帝的直屬衛隊。華衣雖然穿了一身常服,但墨紫瞧見了他的腰牌。


    “我不知道。”小衣離開師門後,師父每年會來找過她一次,可再沒見過那些討厭的師兄們。


    “他比我大得多,二十四了。”小師兄?聽著糝得慌。而大師兄的年紀,可以當她爹。


    墨紫此刻有點心不在焉,突然想到,元澄身邊有千牛衛,說明什麽?千牛衛乃帝王之親衛,唯有帝王可遣。華衣出現在一個太學博士身邊,豈非發人深思?


    小衣連叫兩聲墨紫,見她不應,就去拽她的袖子,“我先送你上牆,要是沒人,就再送下去。”


    墨紫回神,啊了一聲,“要是有人呢?”


    一副看你自己本事的神情,小衣嘿嘿沒說話。


    小衣的師兄恐懼症,她也沒法幫著治,墨紫想,能上牆頭也好。別人是上山容易下山難,她正好相反,上去難下來容易。當兵那會兒,從二樓跳下來能毫無損傷。


    近黃昏時,小衣先踩點,後把墨紫挪上牆頭,真就自己跳回牆下,讓墨紫看到底有人沒有。


    墨紫說了幾次沒人,小衣很有點不安,在牆下走蜜蜂的八字舞,始終猶豫。她見晾下去要曬幹,幹脆就說一聲自己來,就跳下去了。


    從此,過牆就成了這種一半一半的模式。


    一路往北,四周安靜到同以前沒區別,兔子可能少幾隻,沒準讓元澄用來招待他的同僚了。有一點她沒弄懂,元澄都不整他的宅子,請客吃飯怎麽還會有人肯來?難道上都的貴族官員們膩了華美優雅的庭院,喜歡雜草叢生的野趣?如此說來的話,不知望秋樓的風格是不是需要改一改?


    到門外巷子口與讚進會合,意外看到臭魚也在。


    “墨哥,聽說無憂閣美人眾多,帶我臭魚開開眼,如何?”臭魚換了件長衫,笑嘻嘻做鬼臉。


    “臭魚老哥,你這樣穿,我還真有些不習慣。就像木芯子綁了條鐵鏈子,不自在啊。”墨紫哈哈笑言。


    “沒法子,總不能穿咱那短褂子緊腿褲,把嬌滴滴的大美人嚇跑了。”臭魚接著臭美,“如何?雖然我是穿不慣,好歹有一分書生氣吧?”


    墨紫抿著嘴笑樂,唔唔點頭。


    臭魚哪能看不出來這是敷衍,皺起鼻子皺起眉,低頭打量自己,“一分沒有,半分也行。倒是墨哥,這膚色不黑,秀氣多了十分啊。”


    “近來不跑船,自然白了不少。”臭魚知道她女扮男裝,墨紫玩笑地搬出她的借口。


    “可以,這麽說合理。”常年跑船的,誰不黑?“我老爹從前就是黑碳臉,漂亮點的姑娘都嫌他長得醜,隻好娶了跟他一樣黑的我老娘。後來他金盆洗手,在家當了老太爺,才半年,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墨紫難得聽臭魚提起家裏人。


    “我老爹就變成白麵老生,很俊的,把當年那些沒瞧上他的大姑娘懊悔得沒法說,隻能眼紅我娘了。我娘瞧見我爹半年不出門就變俊模樣,也學我爹在家待了半年,結果——”


    “臭魚,別賣關子。”讚進也聽著好玩。


    “我娘沒變白,也沒變好看。她天生黑醜,變不了啦。不過,她功夫比我老爹好,我爹雖然俊了,也沒敢有二心。最慘的是,我們兄弟仨像我那老娘,胎裏毛病,出來不招姑娘愛啊。”臭魚跺跺腳,唉聲歎氣。


    墨紫笑得不行,坐在車轅上渾身抖,“該是你爹愛你母親,哪是怕的呢。”


    臭魚突然呼吸沉了沉,眼睛發紅,“墨哥說得對,我爹要是不喜歡我娘,也不會我娘一死,他也跟去了。”


    這世道,別的不多,孤兒多。


    墨紫咬咬唇,這麽安慰,“還好你們有三兄弟,感情那麽深,捱苦日子也容易些。”


    臭魚尷尬撓撓頭,“墨哥快上車,我可急著看美人呢。”


    三人一車,往玉和坊去。


    無憂閣,墨紫以前在它的牆根下站過一回,在馬背上眺過它兩眼,同仲安聊過它幾句。不過,當真正走進去的時候,還是歎了一下。


    正中高吊八大紅穗引香琉璃轉馬燈,四壁上掛百盞金亮的流金鏤花架,將方方闊闊的大堂照得美輪美奐。堂內六根頂梁紅柱,幾乎根根上麵題了字寫了詩,應該有名的文人墨客到此一遊時的突發暢想。鋪著團花地毯的樓梯自中間而上,分道兩旁,大紅的雕欄內是一間間包廂。


    墨紫到的時候,天色還未全暗,但這裏已有不少堂客一手酒杯一手美人,嬉笑連連。


    “三位客官,許久不見啊。”來了一個招呼他們的女子,身姿窈窕,有些風情,有些氣質,年紀有些大,可好像不是當家媽媽,“你們要在堂間,還是樓上包間?可有常喜愛的姑娘,還是這回想換個新鮮?”


    這裏,但凡見生客,也先說成熟客。


    “我們來赴宴的。”墨紫拿出請帖。


    一呼吸就是脂粉和酒香。這無憂閣雖說比一般的青樓奢華,空氣卻一樣渾濁。


    “原來幾位是徐九爺的客人,我可差點怠慢了,請跟我上樓。”之前隻是普通待客的態度,現在就是熱情洋溢,一張臉笑得魚尾紋密布,“我是無憂閣的三媽媽,幾位今後再來,直接找我就行,我給你們挑最可人的姑娘。”


    這筆生意還沒開做,已經在爭取下一筆生意了,墨紫抬抬眉,沒搭腔。


    臭魚能侃,到包廂前時,和三媽媽在討論費用能不能便宜點。


    看到包廂裏空無一人,墨紫打斷臭魚興衝衝的話音,“三媽媽,徐九爺還沒來麽?”


    “九爺突然有要務纏身,已差人來說過,要晚半個時辰。還說客人來了,隻管先上好酒好菜。幾位稍坐,我立刻命人上酒菜。”三媽媽似乎怕了臭魚的喋喋不休,趕忙下去做事。


    “臭魚,上這裏來的男人,是不會問能不能便宜點的問題的。你口袋裏有多少銀子,她們最好一夜就把它掏空了才甘心,怎麽能便宜你?”墨紫找了個靠門近的位子坐。


    讚進坐在她左手邊。


    臭魚嘟嘟囔囔:“那也得看姑娘漂不漂亮。聽說無憂閣最美的是一個叫莫愁的。她要來陪我,我就把身上的銀子全砸下去。”


    “說得你好象帶了很多銀子似的。”墨紫邊說邊打量這間房,別的她隻能看個熱鬧,不過全套的家具可是實打實紅木的,可見這間包房專迎貴客。不過,徐九唱的哪一出?鴻門宴?空城計?


    “二十兩,我一大半的私房了。錢是我大哥管著,問他要的話,就囉哩叭嗦的。”臭魚撈個茶壺過來,倒了三杯茶。


    難以想象肥蝦或者水蛇囉哩叭嗦的模樣,而且臭魚二十兩銀子想要莫愁姑娘陪,墨紫希望他現實點,就把從仲安那裏聽來的話跟臭魚說了一遍,包括呆書生摔斷腿而博美人一笑的事跡。


    臭魚一拍大腿,罵聲熊奶奶個病,大呼消受不起。


    墨紫笑嗬嗬,拿起茶杯來喝。


    讚進大掌伸過來一壓,沉聲道,“墨哥,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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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千字的更。粉120的還清。感謝大家的耐心。


    下一次雙更,粉150票。


    .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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