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作監司衙。


    帶路的小吏搖頭晃腦,對元澄挺和氣。許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對墨紫非男非女的穿著視而不見。


    墨紫步子端正,眼珠子卻左看右看,麵對著寬敞方正的庭院,有些感慨,這就是大周的政府機構了啊。


    “魏大人,又煩你帶路。”元澄對小吏說道。


    “元大人這話從何講起?不說您官階比我高,這人來人往的地方,隻有大人開口問下官姓名,還給我老娘請好大夫抓貴藥。”小吏說說就有點激動,“大人用得著下官,下官赴湯蹈火都成,莫說是這等小事。”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元澄淡淡謙和,“若我不知也罷了,知道了又怎能袖手旁觀。往大了說,你我也是同僚,都替皇上辦差。”


    九品小吏這下受寵若驚,說話結結巴巴,“下官……下官怎敢高攀大人?”


    墨紫耳裏聽得一字不漏,在那兒獨自腹誹,別自作多情,人家用小恩小惠收買你呢。


    “江大人近日可忙?他剛走馬上任,想來公務繁多。前幾日我來,正逢你休沐,帖子送進去就原封不動遞回來,說江大人沒空,不見不相幹人等。”元澄語氣中似有一絲擔憂,“若江大人真不方便,我可改日再來,別讓魏大人你難為。”


    小吏四下看看,目光在墨紫身上停留一會兒,最後確定她是元澄的親信,於是壓低聲音說道,“哪裏忙?跟元大人說實話,這位江大人傻哈哈的。初來乍道,不懂得跟上官和同僚們招呼應酬,一有外頭的人送禮上門就擺個冷臉,不管三七二十一轟出去。上回對元大人你,不也是極不客氣的?”


    墨紫心想,大周官場果然也黑。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倒是不介意。”元澄再提三把火時,狀似無心,看身邊聽得專心的墨紫一眼,唇角勾了起來。


    那小吏見元澄這麽一笑,呆了呆,愣了愣,之前隻覺得他斯文有禮,相貌卻普通,如今才發現這位生得竟是極好。


    “不過是五品的官,放什麽火,還三把?”小吏嗤笑一聲,“那位多半是外放久了,不知道上都為官的規矩。這裏比他大的官多了去,他逞強給誰瞧?便是皇上親點升上來,考績也捏在上官手裏,是好是壞由別人說了算。他一來就得罪人,以後還怎麽混?”


    “剛來不習慣,過段時間就好了。”近墨者黑,元澄相信這位江大人同流合汙是遲早的事。


    “正如元大人說的。江大人今一早就讓大監叫去說話,回來雖然麵色不好看,還是接了您的帖子。我瞧著,是想明白點了,估計今日您的事應該能解決。不說他傻都不行,尚書大人和大監都準了的事,他一個人較什麽真?”小吏討好地笑著,就到了一間大屋子前,“元大人您稍候,我去通報一聲。”


    元澄讓請。


    墨紫皺皺眉,“我看這人說赴湯蹈火的,全都是敷衍諂媚之辭,完全是收了你的好處,才這般討好你,關鍵時候派不上大用場。”


    “小用足矣。”元澄並無所謂的神情,“我記得,你是不信發誓的。”


    墨紫眼內有些漠然,“我是不信。因為究竟能不能實現承諾,不用說的,而用做的。世上,口不對心的人太多。”


    “我也不信。心意若誠,什麽話都不必說。心意虛偽,才要發誓,蒙騙自己和別人。說願意為我赴湯蹈火的,不計其數,一見我落難倒黴就撇清的,也不計其數。官場就是如此,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說話三分心裏七分,此時夥伴彼時對手,永遠要警醒,莫睡高枕無憂覺。皇帝英明,如此;皇帝不英明,更是如此。”官場多年,二十五歲都不到的元澄,被洗煉得老氣橫秋。


    “你累不累?”墨紫看著他,就有點不忍心。本來可以像蕭三那樣當個任性大少爺的吧?


    “與其說累,不如說有趣。”元澄對她一笑,右掌向上,緩緩握空了,“至少,以前我是這麽覺得的。”現在,沒她有趣。


    怪才!她白白不忍心。對方卻似乎如魚得水,大概天生愛興風作浪?


    “待會兒見到那官兒,我怎麽說?”要用求的嗎?她就算不願意,也得為船場裏那些沒戶籍本的船工們考慮。聽閩鬆說,工部定期會派官員到各個船場查戶本,沒有戶本的人要被趕出去之外,船場的主人也會被罰重金。


    元澄張張口,一個字還沒說。


    墨紫一擺手,“美人計這種話就不要再重複了,認真點行不行?”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見招拆招。”認真點,可以。


    “元大人,裏麵請吧。”小吏匆匆跑出來,麵上帶笑,“江大人心情不錯,讓我好茶招待。您先進去,下官這就叫人沏壺上等龍井來。”


    元澄微笑謝過,進了大屋子。


    墨紫跟進去一看,正中一排排木架子,放得不是書,而是一本本藍皮簿子。堂屋兩邊各有一門,元澄往左走,她也往左。


    門裏一間房,正方四邊形,跟書房的擺設差不多,還有一張長桌,四張長凳,似乎是待客用的。


    書桌上,一人在埋首翻冊,時不時嘟囔些讓人聽不清的自言自語。


    看上去,一顆頭,大得出奇。


    “江大人,元某有禮。”這個主簿,正五品,而元澄是六品,所以要行彎身長揖。


    “嗯。坐。”江大人頭也不抬,手中毛筆尖指指長桌。


    墨紫隨元澄坐下,等了一刻,姓江的沒理人。不由心道,這官挺不會做人的。按理,即便元澄低他一級,也不該這麽對待。一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但元澄慢條斯理地喝茶,她也捧著茶杯,一口口啜飲。


    小半個時辰後,茶都喝到第三杯,江大人才再開口。


    “元大人,你替人申請的臨時戶本不合章程,我不能給你。請你通知那船場的東家,讓那些人離開。大周戶部明文製定,在當地居住一年以上者,有保人,有上稅,方能拿臨時戶本。你這些,我都查過了,大半沒有住滿一年,雖然有保人,卻不曾給大周繳過一文錢的稅。戶部那邊不知是出了紕漏,還是元大人有能耐,可我卻不能拿國家的俸祿馬虎辦差,對不住。”說完,大頭終於抬了起來。


    墨紫啊一聲。


    麵上的胡子好像總是刮不幹淨,腦袋大眼睛大,鼻孔朝天,扇風耳,一雙紅豔豔的小嘴巴。


    這麽奇特的組合,她是不可能忘記的。那是把她官債的主意偷過去,而開倉放糧的鹿鎮縣令,也因為這副長相,很不幸與探花郎失之交臂的優秀進士——


    “江濤。”禁不住,叫出他的名字。


    元澄看向她,江濤也看向她。


    “認識的——”元澄語調剛要上去,疑問。


    “菩薩!”江濤一下子站了起來,椅子在他身後亂晃。


    “認識的——”墨紫語調剛要落下,肯定。


    “呃?”她照著江濤指的方向,轉頭看身後,以為有什麽菩薩像佛龕之類的,“菩薩在哪兒?”雖然不知道江官突然這麽激動喊菩薩的意義所在,不過有求於人,就得順毛捋。


    就算是元澄,也要歎口氣,有時她聰明得不得了,有時她遲鈍得不得了,“我想江大人是說你。你是菩薩。”


    “我是菩薩?”丈二摸不著頭腦,墨紫滿臉打問號,“我怎麽不知道?”泥菩薩吧。過江,自身難保。


    江濤從書桌那頭繞過來,快步走到墨紫跟前,上下打量她,“姑娘不是菩薩,也不是神仙?”


    墨紫笑開來,說道,“廢話。我要是菩薩神仙,還來這裏辦事?”


    江濤銅鈴眼眨了好幾十下,差不多要生風的時候,整個人向後一倒步,“你是人啊。”


    “關於這點,我有證人。”墨紫拉拉坐在身旁看熱鬧的元澄,“江大人可以問他。有血有肉,挨了刀子不小心就會一命歸西,結結實實的凡人。”


    元澄本不想理墨紫這番胡說八道,卻看江濤挺一本正經等他開口,失笑之餘,點頭作證,“江大人,我可以保證,這位姑娘是人。凡人。”這兩人什麽淵源?墨紫居然成了菩薩?好奇好奇!有趣有趣!


    江濤揪揪他的扇風耳,原地轉了兩圈,“想不到,想不到。官債之說,竟是出自一個姑娘之口。”


    元澄聽到官債二字,神情肅起,輕問墨紫,“鹿鎮的官債是你提的?”


    墨紫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認,“是。不過,我也是迫不得已。當時的情況緊急,我想不出別的法子。”


    “好。”元澄看著她,目光溫和,“挺好。”


    “不,不好。”墨紫小聲說,“官債若讓貪官利用,會搞得一團糟,後患無窮。”就大周如今的官場,還是能免則免。


    “你是說我嗎不跳字。元澄笑了。


    墨紫腦袋嗡嗡,“該不會?你該不會已經打什麽主意了吧?”


    這時,江濤猛地停住,麵朝向墨紫,“墨紫姑娘,請受我江濤一拜,替那些因此而能活下來的玉陵,不,現在是我大周的百姓了,多謝你。”


    江濤,還是那個江濤。心係百姓,赤子之忱。


    可她,要走他的後門哪!怎麽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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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初了,最忙時刻。


    所以,更晚了,不好意思。


    話說,這兩天打賞和粉紅超多的,是不是知道我明天生日啊?這是我在起點寫文後的第二個生日。


    謝謝親們啦!非常高興和滿足!


    .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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