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之死,朝野皆驚,公告大周而舉國哀。一方麵,群臣派主和一派主戰,在朝堂上對大求暴行展開激烈討論;另一方麵,眾誌成城,皆奏請皇上立幼子為太子。


    那些原本等著看墨紫倒黴的官員,也無暇得意於她的退場,因為不知怎麽知道了元澄被指是行刺皇帝的主謀,立刻群起而攻之,紛紛要求將他嚴懲。沒兩日,元家西山泉塚讓都護軍找到,並圍剿了皎娘建立的殺手村落,那些殺手都指證皎娘和元澄的關係。刑部審訊,皎娘和另一個幸存刺客死咬元澄不放,不用大刑,就招了個詳詳細細。再過幾日,朝中已無人站在元澄立場為他說話,即使不窮凶極惡,也冷漠旁觀。刑部要求審元澄,他們認為物證人證俱備,就等罪者口述畫押。


    但皇帝扣了這本本奏折,對此事默言不發。


    元府往日迎來送往都是高官顯貴,如今雖然沒有讓兵馬圍禁,門前卻是風蕭雨冷。暗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牢,等著裏麵的人按耐不住,又可以給元澄多添一條罪證。


    這日,雨終於停了,雲裏露出半個太陽,沉寂已久的大門讓人拍響。是宮裏的大公公,卻奉皇後諭旨,接墨紫進宮。


    “公公,不知皇後娘娘召見,有何要事?”墨紫問道。


    大公公姓高,不知是不是因為一直伺候宮妃的緣故,嗓音特別尖細,斜瞅她一眼,有些傲慢,“等你進了宮,自然知道。快隨咱家走吧。”


    落英要跟,卻讓高公公擋了,“皇後娘娘隻宣你一人入宮,丫頭就免了,還怕宮裏沒人伺候你嗎?”


    “謝謝公公提醒·不過可容我換件衣服?”猜不到皇後見她的意圖,墨紫想要安排一下。


    高公公本來不肯,手裏讓落英塞了一張銀票,裝作不經意看了看·收進袖子,“剛過太子大喪,換件素淡的也好。可是也別太久,皇後娘娘等著呢。”


    墨紫說是,回屋換衣。


    “五百兩銀子,他拿得倒是心安理得,有用的話卻一句也套不出來。”落英冷哼·又道,“姑娘,這回怎麽辦?又不是別地,皇宮戒備森嚴。真要是生死關頭還好決定,以我和讚進的功夫絕對能救你出來,驚動也不管了。”


    “這會兒摸不透皇後的意思,你別太緊張。等我走後,你就去楊淩那兒說一聲·備個萬一。”墨紫換件淺灰綠的素裙。


    落英點頭應了。


    高公公帶著墨紫走得是正南門,門口盤查的竟然是庚我,令她安了安心。


    “墨紫姑娘今日怎麽進宮?”元澄出事·華衣被罷,庚我被皇帝調了回去,換句話說,元府處於一個明麵上無人監視,但又不能輕舉妄動的形勢之中。


    高公公似乎不知兩人相識,略微驚訝,“皇後娘娘想見墨紫姑娘。”


    庚我看了宮牌,並未再多說,讓開身去。


    馬車駛進去,墨紫掀了簾子往後看·正對上庚我的視線。他的唇動,那是放心二字。


    墨紫就知道自己運氣算不錯了。


    入內宮,下車步行,隨高公公走到一處碧湖,看到一隻精致的畫舫正等在岸邊,放著步梯。


    “墨紫姑娘到了。”高公公傳聲。


    步梯那頭出現一位長相清秀·身著宮裝,外披生麻衣的女子,瞧了墨紫一眼,“姑娘請上來吧,就等你便可開船了。”


    墨紫踏上畫舫,看到高公公垂手恭立,帶一幹小太監留在岸上。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畫舫是雙船樓型,遠看精致,近看奢華,盡顯皇家貴氣。


    墨紫看到鏤空窗舫中,堆高的雲髻,身影們綽綽生姿。她不擔心即將麵對什麽,隻想這裏應付過去,也許可以趁機打聽一下元澄的事。這些日子,沒有壞消息,也沒有好消息,讓她感覺他好像消失了一樣。


    “奴婢燕兒,是皇後娘娘的宮女。”雁兒不似高公公趾高氣昂,笑容甜美,語氣和緩,“墨紫姑娘不必緊張。最近連著下雨,加上太子的事,娘娘愁心結鬱,好不容易天放晴了,就想找人說說話。”


    “近來上都城裏有幾個是心情好的?”墨紫說道。


    “就是啊。不過娘娘雖然仍傷心得很,卻總算是看開了些,還想跟人說說話,總比什麽都悶在心裏強。”雁兒溫順回答。


    “裏頭除了皇後娘娘,還有些什麽人?我平時不多走動,各家的女眷認識得有限,雁兒姑娘能不能先跟我說說,免得到時失了禮數。”墨紫看到裏麵人影好幾個。


    “皇後娘娘之外,安明長明兩位公主,還有皇後娘家兩位本家姑娘。”雁兒數給墨紫聽。


    “多謝雁兒姑娘相告。”墨紫想到自己和王家的淵源,心道,搞成家庭聚會了。


    “不客氣墨紫姑娘請進。”雁兒為她撩開絲幔。


    墨紫一進去,就對主座上的皇後屈膝作禮,“墨紫參見皇後娘娘。望娘娘保重鳳體。”


    皇後的聲音略啞,“宋女官免禮,坐下吧。”


    墨紫垂頭退到尾座,這才抬眼看去。皇後和王家八娘穿著生麻衣,也就是斬衰喪服,兩位公主和王十娘也著相應喪服,便暗自慶幸自己及時換了身細麻服。


    宮女們傳上小碟。清清淡淡的蔬菜米飯,綠白兩色,隻有清水可飲。不聞鼓樂,不聞花香,舫裏布置得涼冷。


    皇後沒動筷,說道,“喪期之中,一切從簡。”


    “母後,聽父皇說您決定為太子守喪三年?”安明公主問道。


    “正是。我打算過幾日就搬到太後殿中,與她一道吃齋念佛,為大周祈福。所以,趁著今日熙蕊來看我,就把你們和熙蘭都找來說說話。待我搬了,三年內恐怕不會有如此的機會了。”皇後麵色蒼白,清減了不少。


    “母為長子斬衰三年,雖為國法,但皇家本就例外,而母後乃後宮之首,怎能放下不管呢?父皇讓我們姐妹倆好好勸您。您守不守三年,對太子的慈母之心已讓天下人讚頌。還是按宮製,三個月。我和長明陪著您吃齋抄佛經。”安明公主苦口勸說。


    “母後,您守三年,我們倆的婚事,您是不是也不管了?那可不行。”長明嬌縱些,直白些。


    “長明,慎言!”守喪期間,話都不能亂說。


    長明皺皺鼻子,“母後就是偏心太子哥哥。”


    王十娘便道,“皇後娘娘為國法立表率,熙蕊佩服得很。但安明公主說得也不錯。有道是家寧國安天下平,後宮就是皇上的家,後宮安寧了,國家就安寧了。這些年皇後娘娘把家打理得那麽好,恐怕再難有人能像娘娘這般能幹。況且,三年說短不短,還請娘娘慎重考慮。”


    墨紫心想,怎麽回事,為守多久的喪,把她找來當聽眾?


    其實在這些人中,她最關注的倒是準太子妃王熙蘭。這個訂了親,來不及嫁就守寡的女子,據說已在太子牌位前發誓終生守節。這種行為獲得了皇上皇後的讚賞,同時為了補償,追封太子為珍王,賞五城封地,王熙蘭為珍王妃。而對於培養出如此優秀女兒的王鶴,也給了一個極大的恩典。王家可選一名子弟過繼給珍王妃為子,賜武姓,將來承王爺位。


    而今,墨紫看到的,隻是一雙悲痛卻無可奈何的眸子。


    “宋女官。”皇後點到名了。


    “是。”肚子餓,本來吃素她也沒意見,但碰到一群光說話不吃東西的人,讓她隻能幹看著。


    “這隻畫舫出自你的船場吧?”皇後問。


    “正是。”原來她的功能不隻是聽眾,還有充當岔開話題的借王十娘真驚訝,“墨紫姑娘還有自己的船場嗎?”


    “這位宋女官很不得了,不但射箭百發百中,還會鑿輪子雕鳥造船,兩隻手左右開弓,簡直無所不能。連父皇都對她極為看重,封了大司正,賜了大匠師。人稱大周第一女官。其他女子跟她一比,都是又笨又呆又沒用。”長明公主的話裏盡是譏嘲。


    人是公主,絕對能囂張。墨紫忙說一聲不敢當,卻隻回答王十娘的問題,“嚴格算來,船場不是我的,我隻掌個事。不過,自從皇上用我,船場就交別人去管了。這隻畫舫還是我封官之前為宮裏造的。”


    “宋女官今年多大?”皇後說話很會跳。


    “二十。”開始奔三了。


    “年紀已經不小,可曾訂了親事?”皇後又問。


    “母後,您忘了,父皇允她自擇婚配,想嫁誰都可以。年紀再大,也沒關係。”長明公主又來攪和。


    墨紫不知道自己何時得罪過金枝玉葉,以盡量不起衝突的平穩語氣說話,“回皇後娘娘,不曾訂親。”


    “雖說皇上允了自擇婚配,本宮看宋女官卻十分聰明,該知道什麽人能嫁,什麽人不能嫁。不知本宮說得對不對,宋女官?”皇後看著墨紫,神情閑定。


    墨紫覺得很是莫名其妙-,平白無故扯到自己的婚事,僵笑著,“娘娘說得是。無論如何,還得講個門當戶對。墨紫父母雙亡,無顯赫家世,就算皇上準我挑自己的夫君,墨紫也隻選合適的。”


    安明公主插一句,“母後真是,讓長明慎言,您卻關心起宋女官的終身大事。喪期之下,還是別說這些了。”


    於是,皇後轉了話題,向王十娘問起娘家的事來,再沒有單獨和墨紫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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