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照紅了染血的狼旗。處處生煙,籠罩在上方,猶如°青的紗網。


    葛將身邊已經沒有活人,他緊緊握著旗杆,半身都在淌血,卻毅立不倒。他可以輸掉這場仗,但不可以輸掉狼族之魂。盡管如此,還是能感覺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馬背上長大的人不容易服氣,哪怕對方那爆裂的木球真是前所未見得殺傷力巨大。因此,視線中進入那道纖細身影時,他青筋暴起,眼露精光,想要殺了她。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這個女人對大求的重要性。


    墨紫淡淡望著,從他憤然顫抖中讀穿意圖,“都這樣了,還想殺人嗎?”


    “…···你······該死!”南德的船如爛沙,何曾像今天這般堅不可摧,以至於讓對方殺上岸來?是她!一定是她!


    “成王敗寇。”狼旗燒成灰,換上了元字鶴旗,墨紫的目光移到葛將臉上,“本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側身走過,聽到劍紮入肉骨的聲音,回頭看,最後一麵狼旗倒了,葛將的眼睛怒睜著,不甘心閉上。身後的將士們在清場,這一仗,不留大求戰俘活口,是絕對不能違抗的軍令。


    “二公子那邊好像也勝了。”讚進亦步亦趨,翠心劍猙意升騰。


    二公子,就是金銀。


    今日之戰,元澄和金銀攜手,兩麵夾攻。趁端格狩不在,兵力空虛,誓要拿下玉陵南岸的主權。


    沒有任何戰爭一方可以毫發無傷。遍地屍身之中,有兩方的戰衣,各自都不少。墨紫不敢唏噓,已經選擇了戰,就必須堅定。聽讚進說到金銀,她便往前方看去。喊殺聲幾乎消了,隱約有陣陣歡呼越過水寨防牆傳來旌旗高揚。


    “元澄能放我上岸,想來大局已定。”所以金銀勝,在期待之下意料之中。


    沒一會兒,就有十來匹駿馬自大門奔進頭馬在她麵前停住,嘶鳴擺首,一人利落跳下。他一身鐵甲,袖上箍金繡梅花紋,蟠龍帶,紫雲靴。皮膚曬黑了,俊美高貴卻妖美不再玉麵變得有棱有角,唯一雙帶笑的鳳眼仍屬她認識的金銀。


    “金一兩銀一兩二兩不多,金千山銀千山萬山太少。猶記得大少好金,如今請問寶石在哪兒,絕色美人又在哪兒。”墨紫笑容刻深在麵頰,心中喜悅,“二哥,我是該惋惜你冰雪般的肌膚還是該恭喜你終於英武非凡?”軍隊,是培養男子漢的沃土。


    金銀大笑,“三妹難得叫我二哥惋惜就不必了,恭喜我領受。”他摘下頭盔,原來還保留了發辮中的寶石,卻比從前堆滿珠寶時更加顯貴,“一別大半載,我雖成了醜漢,三妹卻美得脫塵。”


    “那自然就是我的功勞了。”元澄是緊跟著金銀下馬的,“還有,墨紫既為我妻,你要喊聲大嫂才是三妹這個稱呼不適宜。


    “平日書信往來,以為你修身養性,沒那麽惹我煩,誰知你還是自以為是的老樣子啊。大嫂也好,三妹也好,我想怎麽叫就怎麽叫。”金銀說歸說和墨紫之間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再不像從前動手動腳,“還有,大求王已經得知你二人成親之事。我剛得到消息,他與南德暗遣的使者達成了約定,將派二十萬精銳揮師南下,從這裏渡江協同圍剿義元軍。”


    “未必衝著我們夫妻,倒是吳皇後他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但提供軍餉糧草,平定內亂之後還要分五州給大求。寧可引狼入室,也不容眼中釘。”元澄輕笑,“隻不過許諾也要量力而行。南德早就國庫空虛,銀子讓皇帝帶頭搬沒了,要出千萬兩銀子的軍餉,除非他們從自家裏掏。已經吃到肚子裏的肉,誰願意吐出來。軍餉不到,大求怎肯輕易出兵?”


    “而且我們已經拿下這裏,想要渡江談何容易。”她嫁了人,以烏延的性格,多半起了殺她的心思,墨紫認為。大求與南德不接壤,塔江是大軍入南德的必經之處。“還有,大求要幫南德,對大周又當如何?打還是不打了?”


    “大求王此舉,在我看來,隻有一個目的——衝著軍餉。他動戰已久,國力恐已不繼。臘月裏他棄城退岸時,我就有所懷疑。如今就可以確定了。二十萬隻是幌子,真派了兵,多半會觀望。他遲早要吞下南德,何必費兵力物力財力相救,不妨坐山觀虎鬥,無論哪方獲勝,短期內南德元氣難恢複。”元澄不以為烏延這麽傻。


    他又道,“人人當他突然在大周北境謀動,是為了墨紫的衝動之舉。我以為不然。盡管他國縐亂不斷,但大周之內百姓仍覺得是太平盛世。老百姓的心態和,大周的基業就穩固。烏延這麽一動,就是要告訴大周人,戰火已經燒到了家門外。敲山震虎,不擔心大周備戰,就怕人心不搖。眾所周知,南德舉國在貪,但大周的問題都在麵下,其腐其深已至其骨,一旦開始備戰,都會顯現出來,且沒辦法根治。毫無預兆自高跌落,大周瓦解的速度要比南德更快。”


    “烏延有如此深沉的心機嗎?”金銀不太相信。


    “一個從小就知道通過裝病韜光養晦的男子,不會有這麽顯而易見的失誤。發兵突然,退兵也突然,他若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當初墨紫同他決絕,他就不會攻打玉陵。既然舍過她一次,再舍一次又有何難?”元澄看向墨紫,“你覺得呢?”


    “他不是那種會為了女人放棄天下的人。”和天下不衝突的時候,他也許是個癡情種,如果在天下和女人之間選一個,他一定會選兩者兼而有之。這個答案,其實就是選天下。“即便再讓他選一次,他仍會侵占玉陵。”她對他的“癡情”看得很清楚,他所給的承諾就是他的國後。國後,代表著大求,有責任有義務輔助他,不是一聲不管就可以的。在其位謀其職,有時候與自己的意願無關。


    “好吧,就算你說得對,烏延也多半改了主意。他可以不管南德,但不會放任玉陵複國。和南德那群官兒一樣,吞到肚裏的肉怎麽可能吐出來,這二十萬兵馬一定會來奪戰。”金銀微斂目,“你的主力必須撐在南麵,現在這些加上我這邊,也不過湊足十二萬人。水戰還可能占優勢,但陸戰恐難以少勝多。”金銀清楚,大求最強的不是戰船,而是鐵騎,殺人如麻,快如閃電。


    “暫不討論這個。大營尚未清理幹淨,不如先回船上。有些時日不曾與你下棋,來一盤如何?”金銀是元澄難得的棋友,不過這話這輩子得爛在肚裏。


    棋盤擺好,屏退左右,墨紫一人觀戰。


    “什麽話不能當著你那群忠心耿耿的將領說?”金銀除去戰甲,換了白海玉樹裘毛錦袍。


    “身邊的人越多就越難分得清忠心禍心,非常時候卻不能計較這些,隻要聽從命令便可。”元澄聞茶香,“我要提銀子。”


    墨紫一怔,沒懂。


    “窮了。”金銀卻似乎了然於心。


    “打仗拚得是兩樣。一,人。二,錢。單是幾十萬人的夥食就得花費多少兩銀子,你不會不清楚。”所以,這一戰是不得不打的。如果打不通玉陵和南德這條水道,接下去的日子會對義元軍不利。


    “要多少?”金銀問得隨意。


    “有多少拿多少。”自給自足,趕不上軍備開支損耗。


    墨紫突然道,“這些天,你總給我夾肉吃,自己吃青菜,不會是沒錢了吧?”


    元澄不語。


    金銀看著兩人這般恩愛有些羨慕,嘴上當然不說,隻道,“正巧,我前陣子把左家搶了,勻你一半。”


    “玉陵最有錢的那個左佑?”墨紫問。


    “玉陵最有錢的,是我。”金銀嘴角一勾,袖子裏掏扇,啪打開來,“他頂多排老三。”


    “老二是誰?”她再問。


    金銀扇子一指對麵,“你相公。”


    元澄卻點棋盤,“下不下?還有這最有錢的話,別隨口胡說。別人說你金大少富可敵國,就真當自己胖子了?這仗還不知道何時打得完,今後銀子越花越多,進項卻可能越來越少。”


    “所以,你也打上水淨珠的主意了?”金銀一語驚人。


    “拿來了麽?”元澄手心攤開,“給我。”


    “二十多萬買的,你空手套白狼?”金銀說話時,瞥墨紫一眼。


    墨紫眼睛溜圓,“元澄,你本來不信的。”水淨珠裏有秘密什麽的。


    “既然都在我們手中,何妨一試?”不信,但他也會好奇。


    “都在我們手中?”輪到金銀吃驚,“你們有九顆了?”


    元澄點頭,“書信上不方便說。”


    金銀二話不說,從懷中取出一個錦袋,放在元澄手裏。


    “墨紫,這是你閩家老祖宗的東西,由你來解看謎底,可好?”元澄轉而把錦袋遞給墨紫。


    墨紫將錦袋口對著手心,一顆乳白色的珠子滑了出來。


    十顆水淨珠,真正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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