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路,白沙溪,翠竹林。陽光被剪碎了,填滿竹葉的縫隙,又反射到前方帶路的兩名侍女,雲紗輕舞,裙邊如水,身影婀娜多姿,顯露教養極好的氣質。


    不顯奢華,卻真奢華。這座處在王鶴府中的小山,是人工堆起來的。路也好,溪也好,林子也好,匠心獨運,看似自然,又精妙非常,出自大周最好園林大師的手筆。


    聽到女子笑聲,墨紫才發現竹林已退去,正中一個大八角亭,以它為中心,分為八片扇形。扇中放**,照顏色分,姹紫嫣紅,令人屏息凝視的美。亭裏有幾案,亭外有幾案,看似無序卻平添醉臥百花間的一份詩情畫意。


    侍女回身,對墨紫恭敬屈膝,“元夫人,茴亭隻有女子,可否請您身後的衛士留在這裏,自有小廝招待美酒佳肴,不會怠慢。”


    “讚進,留下吧。”墨紫客隨主便,讚進雖然不能跟,小衣能跟。


    “是。墨哥隻要說話大聲些,我就能聽到。”這個距離,對讚進來說,不成問題。


    侍女抬眼驚望,察覺自己失態,又連忙低下頭。


    墨紫但笑不語。


    侍女們知道她身份高貴,乃宋地第一夫人,本以為不讓她帶護衛入亭,必定會被刁難,不料竟然如此隨和,心中生出幾分好感,再開口,麵上就有笑容。


    “夫人請隨我們來,這**擺著風水陣,不小心就找不到路了。”


    “風水陣?”聽著好不新鮮。


    “主家二房長公子年底將娶明秀公主為妻,高僧說此風水陣能保佑夫妻和睦早生貴子。”侍女回道。


    墨紫想起那年中秋禦筵皇帝亂點鴛鴦譜,“安明長明兩位公主已經出嫁了麽?”明秀排行第三,所以兩位姐姐要先嫁。


    “安明公主嫁了李閣老的嫡長子,長明公主尚未出嫁。不過,皇上已賜下旨意,讓霆少爺年底完婚。”


    聽這意思。長明的婚事一定會在明秀成親之前定了。墨紫暗道,皇帝該不會又要扮月老,趁這次“精英”雲集。解決那位刁蠻公主的終身大事吧?反正,她相公是絕對不能當駙馬的!


    “這可是大喜事。王家上下想必很高興。”**陣確實有點繞,八角亭明明就在眼前,走了半天都沒到。


    侍女們沒說話,淡淡笑過。


    這是不張揚。


    “秉大夫人,元夫人到了。”侍女通報。


    亭子裏頓時一靜。


    主位上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走出來,對墨紫微微福身,“王鶴之妻單氏。見過司空夫人。”


    單氏這麽一施禮,其他人紛紛起身行禮,“見過司空夫人。”


    宋地還未稱國,也沒有皇帝,但墨紫身為司空元澄之妻,等同一國皇後的地位,所以單氏等人要向她屈膝,哪怕按年齡,多數人是她的長輩。


    墨紫深受元澄的影響,和談期間一切以宋地為重。便坦然接受眾人的尊重,說道,“各位夫人小姐不必多禮。”


    “司空夫人請上坐。”單氏讓出主位。


    “大夫人是主人,哪有客人搶走主人席的道理?”墨紫拉了單氏的手。“不妨同席而坐。”


    單氏沒有假推辭,“謝司空夫人抬愛。”


    眾人重新落座。


    墨紫這時看到了熟人。盡管她在大周“風光”過一段日子,大宴小宴參加不少,但和多數貴婦貴女們隻有擦麵而過的緣分。要算得上熟的,那就屬蕭家的主母們了。此刻,蕭老夫人和敬王妃就坐在她的左手。


    敬王妃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但蕭老太太不一樣,活了這麽大歲數,除了皇帝,還真不怕什麽。剛才她沒向墨紫行禮,衝單氏的麵子站起來罷了。望著坐在她上首,顯得氣質高貴的女子,她臉色一點都不好看。一個敬王府的丫頭,當了女官,差點嫁了她孫子,她還沒反對,居然就跟另一個男人私奔,讓敬王府成為笑柄。這種事,放在一般人身上要作通奸論,是要依法判罪的。到墨紫那兒,卻成了一國的第一夫人,風光來訪,她們都得小心伺候。真是豈有此理!她是不知道單氏邀請了墨紫,不然絕不會來的。既然來了,也別指望她給好臉。


    不止蕭老太太,在座的這些貴婦內心多多少少對墨紫不屑。當丫頭,管船場,甚至做女官,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她們而言,都改不了卑微的出身。即便運氣好成了貴夫人,也像暴發戶一樣庸俗。她們表麵謙恭,背地裏暗暗期待老太太發威。


    墨紫不傻,目光掃過,就知道這群女人沒有真心尊重她的。大周貴族的高高在上,和大求排斥漢民一樣,聞名遐邇。還記得她問過楊淩是否認識第一美男子王霆,楊淩立刻冷臉說不熟,足以可見同為官宦之家的子弟交往也分高低深淺。隻不過在這一片敵意和不屑中,她沒有如坐針氈,還麵帶微笑。其實很多壓力,是自找的。不放在心上,就不在意。


    “蕭老夫人,久日不見,您氣色一如當年好得很啊。”墨紫不但不在意,還主動開口問好。


    蕭老太太一愣,沒料到她會找自己說話,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如何反應。


    墨紫笑了笑,“我隨三娘到敬王府,如今回想起來,真是無憂無慮的一段開心日子。上麵有慈祥可親的老夫人和王妃娘娘,下麵有乖巧懂事的小丫頭們,還有什麽事需要我這個陪嫁丫頭操心的?”


    眾人麵露詫異,按理都是最怕人揭短的,偏她自己揭自己以前卑賤的身份,還挺不亦樂乎。不過,這麽一來,笑話似乎看不成了。本來以為她會為過去難堪,如此開朗,誰還能令她低頭?


    蕭老夫人終於明白了一點,以前小看這個丫頭了。當初在敬王府中她的低眉順目,灰色渺小的身影都是裝的。現在想想,那時借對付她要把三娘的嫁妝顯出來,但到了最後,根本沒能奈她倆如何,還平白就讓她成了自由身。而之後所有的事,當官,封匠,賜婚,都因此而起。自己無意間竟給了她這般契機,突然恨不得扼腕。


    墨紫跟著元澄這樣的老公,火上澆油的事也變得擅長,“要不是老夫人給墨紫的一頓棍子,讓三娘把我趕了出去,也沒有我今日。都說打是疼罵是愛,當初我年少不懂事,多虧老夫人提點了。”


    眾人雖然知道她是敬王府三***陪嫁丫頭出身,不過這麽細節的事還是第一次聽說,想不到蕭老夫人還教訓過她,不由吃驚,都覺得這梁子結大了。


    敬王府如今風頭多勁。皇上對蕭明柔長寵不衰,如今又有了身孕。蕭家軍抗擊大求,屢建戰功。還有傳聞,被眼前這位拋棄了的蕭家二郎要迎娶王家最聰明美麗的十娘。真要成了,敬王府就是大周最有權勢的貴族。


    所以,有人嫉妒,有人眼紅,看到宋地第一夫人和蕭老夫人不對,少不得幸災樂禍。


    蕭老夫人冷冷盯著墨紫,怒從心中來。不知好歹的丫頭,宋地的皇帝還不一定是她相公,她敢在這裏羞辱自己?剛要說話,卻被墨紫搶了先。


    “三娘與我有恩,我留在她身邊報答。敬王府與我有如娘家,因此嫁了我夫君。世上的緣分本就由老天安排,恩恩怨怨都有出處,都有因果。我前世說不定是老夫人的孫女,調皮搗蛋讓您頭疼,今世一定要報過才能否極泰來。墨紫感懷在心。”她這麽一番話,又令四座皆驚,包括要發火的蕭老夫人在內。


    “大夫人,可否請婢子為老夫人和我各斟一杯酒?”墨紫問單氏。


    單氏當然不會不肯。


    墨紫端起酒杯,“我敬老夫人一杯,願您長壽安康,子孫永福。一切過往隨酒飲盡,從此莫在耿耿於懷。”廣袖一擋,仰頭。


    麵對如此的急轉而下,蕭老夫人變得唯唯諾諾,怔忡後將酒喝下。老人精老人精,最知道什麽時候該識時務。無論如何,墨紫的夫君和皇上幾乎平起平坐,墨紫的身份可與皇後媲美,出身再低,不容當麵詆毀。漢高祖劉邦還是個混混呢,當皇帝後,過往就成了一段傳奇經曆,說他韜光養晦,暗藏鋒芒,等待時機。


    兩人把酒一喝,心頭最鬆快的,卻是敬王妃。這位左右逢源,擁有乖兒媳和賢妻良母光環的貴婦,單是能壓得受寵的側妃不生子,就可見一斑。


    她總是在最合適的時候,說最合適的話,“司空夫人和三娘猶如親姐妹,常常走動再好不過。”


    墨紫輕點頭,“要的。”控製不了她,總能控製自家的媳婦麽?可惜,三娘不是省油的燈。


    單氏旁觀得差不多了,就給墨紫一一介紹其他人,又把坐在廳外的姑娘們叫進來給她行禮。其中,就有王十娘。


    坐在墨紫右下手的王二夫人就道,“十娘,你和司空夫人相識,又年齡相近,不妨坐到我這兒來,和司空夫人說個話。”


    王十娘看看墨紫,墨紫當然說好。


    “上酒菜,起舞樂。”單氏對婢女們吩咐。


    就聽一陣歌聲,仿佛天籟。


    墨紫一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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