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南抬頭望了阿離一眼,便衝念北笑道:“小孩子喜歡打聽大人的事可不好”,邊說,邊攜了他的手,道:“走,咱們該往母親那裏去了。”


    念北小孩子家,對這些事也並不放在心上,當下,便跳躥躥地隨著品南說笑而去。


    阿離遙遙望著那一高一矮兩個背影,正看見品南彎著腰將粘在念北頭上的一根草棍細心地擇掉,而念北則大說大笑地連連比劃著,不知在跟品南說什麽有趣的事。兄弟兩個看上去十分友愛和睦。


    阿離遠遠地站著,一瞬間有些恍惚,心中充斥著一種奇異的說不清楚的感覺。


    兄妹幾個前後腳走進延熹堂,見貞娘,清娘,嫻娘都規規矩矩地在地下椅子上坐著;品南獨坐在葛氏對麵,念北則拿著買辦新送進來的一幅魯班鎖在嘰嘰喳喳地纏著冰娘解給他瞧;葛氏則正關切地詢問著品南的傷勢,又讓桔香去取雲白藥來。


    “好好的怎麽又打了一頓?我得著信兒的時候已經打完了……你父親手黑著呢,沒打壞吧?”葛氏拉著品南的手,關切地問。


    “沒事,就抽了幾鞭子而已”,品南大搖大擺地往椅背上一靠,眼睛都不眨一下。


    “哎喲你這孩子,就是這麽粗枝大葉的——你那背上還有傷呢,那麽靠著不疼啊?”葛氏忙不迭地把他拽起來,從桔香手裏接過藥,又不厭其煩地囑咐他:“把這白藥拿回去,一會讓蓮心替你敷上。記著夜裏睡覺時要趴著睡,不要亂動。告訴蓮心,今晚上讓她坐更,必須得不錯眼珠地照顧好你的傷,聽見沒有?”


    品南無可無不可地漫應了一聲,笑道:“多謝母親關心


    。”


    提到蓮心,葛氏見他安之若素,臉上並無絲毫異色,心裏倒忽然無端地有些不安了,因借著喝茶,漫不經心地皺了眉斜睨著他道:


    “說到蓮心……你也是太毛手毛腳了些。我遲早總歸是要把她給你的,你又何苦這麽等不及地胡鬧?看看,到底把你父親惹怒了,我又不敢攔著。年輕輕的一個爺們兒家,這麽早就放個丫頭在房裏,說出去到底有些不好聽,是要讓那些多事的太太們批評的,隻怕將來議起親來也要有些麻煩呢……唉,一個兩個的都這麽不省心,真真是愁死我了,需得我想法子替你描補回來才行呢……”


    品南抓了一把瓜子在手裏閑閑地磕著,半真半假地笑道:“我從小不知給母親添了多少堵,母親對兒子這一番苦心,兒子總歸是深深記在心裏的。”


    “自家母子,怎麽說得這麽生分起來了?”葛氏笑著就在品南肩上敲了一記,抬眼正對上他含著狡黠笑意的黑眸,不知為什麽心裏忽然忽悠了一下子。一怔之下再瞧,他眼中那抹狡黠已經不見了,依舊是那幅懶洋洋有一搭無一搭的樣子。


    葛氏倒暗自有些懊惱,看來上了幾歲年紀,眼睛真是有些花了。


    一抬頭,正看見阿離走了進來。平素見慣了她素淡的妝扮,加之身材纖瘦,清麗固然是清麗的,卻也未免太過普通,跟其他幾位姑娘站在一處,便不聲不響地毫無出眾之處;而此時見她頸間不過多圍了一條華貴的白狐圍脖,素淡的瓜子臉被雪白的狐裘襯著,那不聲不響的清淡便立刻演變成一種端莊高貴,整個人都出跳了起來。


    葛氏臉上略怔了怔,便笑道:“阿離這麽一打扮,比平時素淨著好看。”


    嫻娘第一個含笑迎了過去,輕輕摸著那圍脖的毛,衷心地讚道:“六姐真好看!倒有兩分象那畫上的王昭君!”


    清娘也走過來對著阿離細端詳了一番,笑道:“六妹妹果然是個小美人胎子,平時倒看不太出來,這麽一打扮就顯出來了……”說著,便回頭對貞娘道:“五妹說是不是?”


    貞娘懷裏抱著李三公子才剛著人送進來的那隻“月影烏瞳”,聽了這話便不屑地哼了一聲。見眾人都讚阿離好看,貞娘心裏便有兩分嫉妒;有心想近前看看,又覺得越發長了阿離的臉,因此便有意要岔開眾人的注意力,因大聲道:“大虎餓了,小梅快到廚房拿條魚來


    !”


    清娘猶在那裏摸著阿離的圍脖,笑向貞娘道:“我瞧著六妹這一條圍脖,倒象比五妹那條還好一些似的?”


    貞娘終於忍不住了,把貓丟在一旁走了過來,不服氣地說:“哦?我瞧瞧怎麽個好法?”


    她走到阿離跟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又伸出手在那白狐裘上撚了撚,臉色忽然一變,直盯著阿離問道:“這圍脖,是你的?!”


    阿離麵不改色,微笑道:“五姐,是我的。”


    貞娘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不可捉摸,冷笑著說:“我怎麽覺得不象呢?”


    冰娘在那邊及時地發現了氣氛不對,從念北的魯班鎖上抬起頭,皺著眉瞪了貞娘一眼,冷聲道:“貞娘,你又閑得沒事了?!隻有你才配有好衣服不成?六妹才回家,又趕上要過年了,母親特意囑咐了買辦給她置了幾件好一些的衣裳。除了八妹九妹年紀還小之外,這種圍脖清娘和你也都有,怎麽,六妹就不能也有這麽一條?”


    恰在此時,周海媳婦走了進來,正聽見這話,便先向葛氏請了安,方笑盈盈地向貞娘道:“沒錯,那衣包是奴婢親自給六姑娘送過去的,裏頭除了咱們府裏針線房做的幾套衣裙鞋襪之外,還有買辦在外頭置的圍脖,暖帽之類,的確有這麽條白狐的。”又轉頭笑向葛氏道:“太太記得吧?”


    葛氏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嗔怪地瞅著貞娘道:“你就消停些吧,這還有什麽可錯的?淨沒事找事。”


    貞娘卻將脖子一梗,大聲道:“可這圍脖上的香氣是哪兒來的?你們都沒聞見?”


    她這麽一說,眾人果然嗅到的確有股淡淡的香氣自那圍脖上隱約散發出來,嫋嫋然沁人心脾。


    “六姐給衣裳熏個香似乎也沒什麽不妥吧?”嫻娘眨著大眼睛,在一旁笑著說。


    貞娘瞪了她一眼,冷笑道:“熏香自然是沒什麽,可也得看是熏的什麽香!這分明是茵犀香的味道,西域來的名貴香料,咱們家裏素來沒有的,我隻在李延哥哥身上聞到過。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這圍脖上為什麽也會有這種香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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