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念北不甘示弱,胸脯一挺,便仰著小臉朗聲道:“我父親提督著兩江三省軍,政,糧餉;又拜兵部尚書,且兼著都察院右都禦史的要職!他老人家跺一跺腳,這江南的大地都要震一震!他跟著我爺爺一起南征北戰,是我朝的開國元勳,現還襲著忠順侯的爵位,這是何等的榮耀,豈是你這黃口小兒可以看輕的?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吧?!”


    阿離極力地打岔,也沒阻擋住念北說出這番豪情萬丈的話來。


    她膽戰心驚地望著陳暉,不由自主便將念北扯到了身後,用自己纖瘦的身子遮著他,急忙說道:“世子殿下別和他一般見識,他隻是個毛孩子,什麽都不懂……”


    “誰說我什麽都不懂?我說的都是實話呀!本來麽……”念北越發地氣起來,瞪著眼睛將阿離一扒拉,就從她背後直躥了出來,學著陳暉的樣子,兩腳分開,雙手叉腰,樣子就象一隻鬥誌昂揚的小公雞


    。


    陳暉這回倒是不怒反笑,慢條斯理地說道:“噢,原來是開國元勳,原來是忠順候……失敬失敬。不過恐怕你不知道,這爵位上帶個“順”字的,都是些什麽人吧?小爺我就給你講講。”


    “本朝帶“順”字封號的爵位共有四個,分別是義順王,禮順王,忠順候,勇順候。這四位呢,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原本都是前麵亡朝的舊臣,背棄舊主投靠了我朝……”


    “暉表弟!”李延的聲音忽然在不遠處響了起來,平和的語調中隱現焦灼和不滿。話音未落。人已走到近前。


    “姑媽找你呢,這半天不見你的影子。都快急死了,快跟我過去吧”,他雖然心裏不滿,臉上還是笑嗬嗬的,息事寧人地上前攬住陳暉的肩膀,準備帶他離開這是非之地。


    “是哪個討打的在這裏說我父親的壞話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貞娘那標誌性的高亢嗓音如平地驚雷般在身後炸響,隨後便見兩個身材高大豐滿的丫環一左一右夾持著同樣高大豐滿的貞娘。殺氣騰騰地走了過來。


    李延連忙笑著迎過去道:“沒有沒有,小孩子們開玩笑。都已經過去了。”


    貞娘這回卻沒有聽他的,大踏步走到陳暉麵前,伸手指點著他的麵門,目光冷厲地一字一頓道:“你有種就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阿離心裏暗暗叫苦,不聲不響地向後退了半步,又暗暗地伸出手去想將念北拉開,卻覺衣襟被人輕輕一拉。


    她回頭一望,見品南閑閑地負著手。眼裏閃著輕鬆而促狹的笑意。又一次不動聲色地地伸出纖長的食指,豎在唇邊輕輕的“噓”了一聲。


    阿離愣了一下,念北已掙脫了她的手直衝了出去。鬥誌昂揚地站在了貞娘的身邊,姐弟倆同仇敵愾地瞪著陳暉。


    而品南和阿離這一對親兄妹卻站在局外。品南更是雲淡風輕地將她袖子一拉,自己則率先悠閑自在地踱去了一旁,一邊笑咪咪地閑看熱鬧,一邊悄悄向她勾了勾手指。


    阿離腦子裏有些暈,望了望品南臉上的淺笑,又回頭瞅了瞅念北的橫眉怒目,心裏一時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紛亂


    。


    而念北此時已指著陳暉向貞娘大聲道:“五姐,就是這小子!他剛才汙辱咱們父親是前麵亡朝的什麽什麽……”


    貞娘拉著他的小手,安慰地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這才抬起頭冷笑一聲,伸手指著陳暉,森然道:“你是哪家的無知小畜生?!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命小子們把你按在地下亂棍打死?!”


    陳暉愕然了片刻。自打生下來到現在,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辱罵他,何況還隻是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


    怒火立刻直衝頭頂,他揚起手裏的馬鞭直指著貞娘,暴喝道:“賤婢!你信不信我現在一鞭子就可以讓你腦漿迸裂?!”


    貞娘簡直氣瘋了,一迭聲地頓足叫道:“來人!來人!還不把這小畜生給我綁了!”


    她的小丫頭小梅怯生生地捱了過來,懷裏抱著氣息懨懨的“月影烏瞳”,囁嚅道:“姑娘您瞧……”


    “月影烏瞳”的尾巴已經被炸掉了半截,半身的黑毛被燎得焦枯,身上血跡斑斑,無力地耷拉著腦袋,顯見得是不成了。


    貞娘尖叫一聲直奔過去,嘶聲哭道:“誰?!這是誰幹的?!”


    念北有些心虛,連忙指著陳暉,結結巴巴地說:“他!是他出的主意……”


    貞娘回過頭來,“啪”的一巴掌就甩在了陳暉臉上,哭著喝命丫頭們:“快把他綁起來,交到二門外給我亂棍打死!立刻打死!”


    丫頭們你看我,我看你,嘴上答應著,卻是誰都不敢動。


    陳暉毫無防備,猛然間被她一記耳光打懵了,捂著臉呆了半晌,方喃喃道:“反了,反了,一個降臣的閨女,敢打親王世子!我……我……”


    他左右看看,身邊的親隨一個沒有,都在外院候著呢,此時急怒攻心之下,也並不思忖,就將手裏的馬鞭高高舉了起來。


    念北和阿離同時失聲叫了一聲。


    念北眼瞅著他五姐要吃虧,一個箭步就奔了過去死死摟住陳暉


    。李延攔了這個,跑了那個,又怕聽雪閣裏知道了,又擔心貞娘或陳暉出什麽閃失,隻急得滿頭大汗,狼狽不堪。平素的穩重從容都沒了。


    阿離站在品南身旁,心裏漸漸不安起來,低低地向品南道:“大哥也快去攔一攔,真鬧起來就不好收場了。”


    品南兩臂當胸抱著,遠遠地笑咪咪地瞧著眼前的一片混亂,慢悠悠地向她附耳低聲道:“讓他們鬧!這麽有趣的事兒收了場豈不可惜”,邊說,邊招手將躲在一旁的一個小丫頭招手叫了過來,嚴肅地命她:


    “快去聽雪閣稟報太太和王妃,就說世子殿下和咱們家的姑娘少爺打起來了,根本攔不住,隻怕要出事,請太太和王妃快來。”


    那丫頭也早嚇懵了,聽了大少爺的話連忙應了一聲,就慌慌張張地朝聽雪閣跑去。


    品南及時地又叫住她,想了想,又沉聲道:“把老爺也請過來。”


    “可是……”阿離心裏覺得不安,剛想叫住那丫頭,卻被品南作了個手勢止住了。


    “愚蠢的人總該受到教訓的,不管他是誰。”品南臉上笑容盡斂,語調清冷。


    阿離看著他,心中無端地生出一股懼意。


    ……


    小丫頭慌裏慌張地跑進聽雪閣稟報“世子爺和五小姐二少爺打起來了”時,葛氏正親手將烹好的新茶奉與趙王妃,聽見這消息,手上一抖,滾燙的茶水險些潑了出來。


    “怎麽回事?世子殿下沒事吧?”葛氏心中懊惱,急急地問著小丫頭,人就已經站了起來。又滿臉歉意地向趙王妃難堪地笑道:“您瞧我這這兩個不省心的破孩子,大概這裏頭有什麽誤會,王妃莫急……”


    趙王妃同葛氏一樣,聽了丫頭的稟報同樣吃了一嚇,心裏又是疼又是氣又是擔心,連忙也站了起來,勉強笑道:


    “暉哥兒也是,在京裏就不讓我省心,這到了曾夫人家中作客,又惹事!咱們快去瞧瞧,興許是孩子們開玩笑也是有的……”


    葛氏連忙點頭,兩人急急地就從聽雪閣中走了出來


    。


    其餘夫人們亦急忙跟了出來。


    遠遠地便見陳暉和貞娘念北姐弟倆撕羅在了一處。小廝都在外院候著,沒有主子的令並不敢擅自進來,因此隻有一群丫頭們在旁服侍著。小主子們打架這是從來不曾經見的事,丫頭們早都嚇傻了;況且世子身份高貴,誰敢伸出手去勸架?因此丫頭們早就跪了一地,在那裏苦苦哀求著。


    品南早消失不見了,其餘姑娘們又不好近身勸阻,隻能站在旁邊幹著急;唯一有資格勸架的也就隻剩一個李延了。隻見他一手拉著念北,一手推著陳暉,早在那裏累得滿頭大汗。偏貞娘把陳暉的鞭子也趁亂搶了下來,時不時地出些陰招,場麵早已混亂不堪。


    葛氏趕到近前,一眼先瞧見貞娘揮著鞭子在那裏叫囂,頭發也亂了,發釵也掉了,樣子簡直是狼狽不堪。葛氏差點沒昏過去。


    她氣得渾身直哆嗦,手指顫巍巍指著貞娘,結結巴巴地怒喝道:“你……你……不成體統!你給我下去……下去……”


    貞娘猶自不依,滿口裏叫道:“母親沒聽見這個狂徒是怎樣汙辱父親的!奴才們不敢動手,沒法子女兒隻能親自教訓他一下了……”


    葛氏急怒攻心,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那邊陳暉也不服不忿地叫道:“我說錯了麽?你爺爺本來就是亡朝舊臣!他親手毒殺了你們前朝的皇帝又投靠了我朝,你父親也是……”


    猛聽得“啪”的一聲脆響,趙王妃揚起手來清清脆脆一記耳光重重地甩在了陳暉臉上。


    現場頓時一片寂靜。連貞娘都嚇住了,生生地住了嘴。


    趙王妃煞白著臉回頭向葛氏道:“曾夫人,是我教子無方,養出這等目無尊長的東西來!對不住得很,我先帶著這孽障回去了。”


    曾氏本來又羞又怒,此時見趙王妃滿麵冰霜的樣子,心裏又有些忐忑,連忙道:“王妃言重了!世子也是有口無心……”


    話音未落,便聽丫頭們齊聲道:“老爺來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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