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念一起,阿離恨不得立刻讓轎子折返回去,到東籬去一探究竟。()但又想起嫻娘說的那句“父親嚴命,不準家裏人往那邊去,否則家法處置”的話;再想到天色已晚,恐有不便,隻得先將那好奇的心思壓了下去,命先回望月軒。


    誰知念北卻來了半日,此時正坐在望月軒上房裏等得無聊,吐了很多的果核在那裏。金環和玉鳳,一個端茶,一個剝杏仁,你來我往正伺候得熱鬧。


    一見阿離進門,念北從椅子上蹭地站了起來,把一把杏子幹隨手塞到金環手裏,皺著眉頭就跑了過來,鼓著嘴道:


    “六姐八姐湊在一起吃好東西,怎麽不叫上我?可惜我已吃過了飯,懶得再到八姐那裏去了……可是你怎麽現在才回來?讓我幹坐在這裏無聊死了


    。說,你們吃什麽好東西去了?”


    阿離一邊伸著兩臂,讓玉鳳替她解下鬥篷,一邊笑道:“也沒什麽好東西,就是一個鍋子——我記得你不是很討厭吃火鍋的嗎?”說到這裏,阿離腦海中忽然一閃,想起嫻娘說過念北曾偷了鑰匙溜進東籬,差點被那老瘋仆掐死的事……


    她暫時按下好奇的心思,轉頭問金環:“月錢送過來了沒有?”


    “送來了,閻媽媽親自送過來的,姑娘請過過目。”金環眉目含笑,忙去開了螺鈿小櫃,端出一隻荷葉大盤,揭開上麵蓋著的紅綢,裏頭是一盤白亮亮的銀子,耀眼爭輝。


    阿離清點了一遍,便遞到金環手裏,微笑道:“你把月銀給大家夥兒發下去。搬了新居以後,這還是第一次放月銀。大家心裏高興,就樂嗬一晚上吧。八小姐那裏還送了好些蜜餞果子,還有燒臘鹵味過來,我這裏不用伺候,你們到耳房裏生個火盆,叫上周媽媽和趙媽媽,一起吃東西去吧,白收著也是放壞了。讓我跟念北姐兒兩個也在這裏清清靜靜地說會話。”


    “哎!”金環和玉鳳痛快地答應著,給阿離和念北泡好香茶。又檢點了一遍熏爐裏的香,火盆裏的炭,這才喜孜孜地捧著銀子往倒座房裏去了。


    阿離等她們走了,便捧了一碟子榛子笑嗬嗬地坐在了念北對麵。小圓桌上鋪著紅氈條。阿離拿了一把小錘子在氈條上親自將那榛子一顆顆敲破。取出瓤子來,攢成一握遞到念北手裏,笑道:


    “二弟不愛吃火鍋。可最愛吃鬆子榛子這些北邊的幹貨,六姐沒記錯吧?”


    “嗯!”念北將一把榛子瓤一口氣全倒進嘴裏,鼓著腮幫子大嚼特嚼了一通,道:“六姐記性真好!”


    阿離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頭,繼續敲著榛子殼,閑閑說道:“今兒到你八姐那裏吃飯去。順便逛了逛後園子。我記得我們念書的那知秋閣對麵岸上,是祖父當年住過的東籬


    。如今卻都攔了籬笆上了鎖。你八姐說裏頭關著一個失心瘋的老奴,是嗎?”


    念北咕咚咽了一口茶,滿不在乎地說:“是啊,是個老瘋子。六姐以後不要往那邊去了,萬一哪天代媽媽忘了鎖門,讓他溜出來碰見六姐,可就糟了。我上回淘氣,偷了代媽媽的鑰匙溜進東籬去,誰知那瘋子隔著地下室的木柵欄,一把就勒住了我的脖子,好懸沒讓他掐死,嚇死我了!”


    阿離便停住手,做出驚詫而好奇的神色看著念北,挑眉道:“啊?!是怎麽樣一個人,這麽凶?”


    “就是一瘋瘋顛顛的糟老頭子,總得有六七八十歲了,手上的勁兒還真大!”


    阿離想了想,又問:“他是真瘋了麽?那麽大歲數,應該是侍候過祖父的老人吧?他難道就沒說點什麽,上來就掐你的脖子?”


    念北點頭,對當初這段經曆還心有餘悸,呸了一聲,道:“是真瘋了,神智不清了都。那老家夥滿嘴裏噴糞,翻來覆去就罵那麽幾句話。他伺候過誰我是沒印象了,應該就是祖父吧?”


    阿離“哦”了一聲,又問:“都罵些什麽?”


    “罵祖父,罵父親,罵咱們全家!”念北恨恨得往嘴裏又丟了一把榛子瓤,火氣十足地說:“這麽一個老東西,父親也不把他處置了!卻讓他依舊活蹦亂跳地在那裏……


    阿離立刻道:“可是,他到底犯了什麽錯,要被鎖起來呢?”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就看他那個瘋樣子,那張破嘴整天不幹不淨地罵人,就可知他以前是怎麽當差的!犯了錯被主子懲罰想來也是最正常不過的。”


    “那麽,他都罵祖父和父親什麽呢?”阿離不得其解,困惑地凝視著念北。


    “他罵……他罵……”念北突然漲得臉紅脖子粗,咬著牙不肯說:“太難聽了,我說不出口,那狗奴才該死!”


    阿離已經又攢出一把榛子瓤,款款地遞到念北手裏,溫言軟語地笑道:“好念北,跟姐姐說說?說說嘛。”


    念北是個直性子,年紀又小,被阿離如此一催,便忍不住低聲道:“哎呀,那老混蛋罵祖父和父親是禍國殃民的禽獸,應該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話才一出口,姐弟兩個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著,全都不吭聲了


    。


    過了片刻,念北才急急道:“這……這是那老不死的糟老頭子罵的,可不是我……”


    阿離勉強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當然,念北是乖孩子……”


    念北卻有點怏怏不樂起來,坐了沒多大一會工夫,就走了。


    阿離在燈下怔怔地回想著剛才念北的話,禍國殃民的禽獸?!這話聽著怎麽那麽異樣呢?口氣好大,簡直不象是一般下人能說得出來的……


    ……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這天。


    整個臘月和正月,曾家的姑娘和丫環們無一不在熱切盼望著上元節,唯有這時候,她們可以名正言順地出門,賞燈,逛廟會。


    吃罷晌飯,姑娘們皆換了出門的衣裳,興奮而焦灼地齊聚於葛氏這裏,等著葛氏安排出門的車馬和人手。延嘉堂內一片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正忙亂著,嫻娘那裏卻派了一個丫頭過來,給葛氏行禮畢,笑著說:“稟夫人,郡主殿下差奴婢過來討夫人一個示下:郡主想邀六小姐跟她一處遊樂,路上也好有個玩伴。”


    葛氏“哦”了一聲,自然也沒什麽話說,隻得安排了兩個婆子好生護送著阿離先過芝蘭館去。


    嫻娘早已穿戴整齊,正笑盈盈地坐在那裏等著,一見了阿離,便起身笑道:“六姐點名要的那車夫李興,我也要過來了;我們倆的車都候在東門外,不跟她們同路,姐姐放心好了。”


    阿離抿嘴笑著說了聲“多謝”,也不耽擱,兩個人便攜手出了門,分別坐進了各自車內。


    車夫揚鞭吆喝一聲,兩輛馬車便一前一後相跟著一路往西而去。因是燈節,又趕上城隍廟會,路上遊人如織,馬車走走停停,行進得極是緩慢。好容易出了城,上了土道,行人漸少,這才開始加快了腳力。


    剛行到一個三岔路口,嫻娘從後麵車上探出頭來,向前麵叫道:“六姐,咱們往哪條路上走?可要先在這裏歇一歇?”


    阿離從前麵車窗裏也伸出頭,笑著說了聲:“好,那就先歇一歇吧”


    。誰知嫻娘剛扶著丫頭的手下了車,正要鬆一鬆筋骨,猛然見給阿離拉車的那匹黃驃馬突然揚起前蹄“噅噅”長嘶幾聲,拖著馬車竟象瘋了一般向前狂奔了出去。


    嫻娘大吃一驚,連忙便喊:“李興!快把馬吆喝住,可別嚇著六姐!”


    那李興正坐在阿離的車上,手裏揮舞著馬鞭子,驚慌地喊著:“不好了,馬驚了!快閃開!都閃開!”


    話音未落,那馬車已如風馳電掣般向東邊那條岔道上疾馳出去,眨眼間便去得遠了,隻剩下後麵揚起的團團黃塵漫天飛舞。


    嫻娘嚇得花容失色,好容易才緩過神來,急得胡亂跺著腳,結結巴巴地叫自己的車夫:“你……你還不快去追?!六姐出了事可怎麽辦?別管我,快去追呀!”


    嫻娘的車夫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連聲應著“是”,隻得將嫻娘和她的兩個丫環暫時放在大道邊,自己趕著車向前追去,卻哪裏還追得上?又記掛著嫻娘主仆幾個還孤零零地在那荒僻的路邊等著,要是出了事更加不得了了,哪裏敢放心?因此隻追了半盞茶的工夫便撥轉馬頭跑了回來,隻垂頭喪氣地衝嫻娘道:“不行追不上了,連個影子都沒了!前麵又有岔路,也不知往哪邊去了……”


    嫻娘隻覺得心驚肉跳,一時沒了主意,隻得繼續在那大道邊眼巴巴地幹等著,心裏七上八下不住地念佛,指望著阿離過不多久能平安回來。


    ……


    阿離的馬車風馳電掣般疾馳出兩炷香的工夫,方才慢慢平穩下來。李興坐在車頭,馬鞭輕揚,輕快地“籲籲”喊了兩聲,回頭向車廂內笑道:“六姑娘,您還好吧?再有半個時辰咱們就到永平莊啦!”


    阿離從車窗內探出半個身子,手搭涼棚極目向遠處眺望了一會,方笑著向李興道:“李大哥駕車技術好,我沒事兒!”


    但見阿離已在車內卸去釵環,脫下華服,換上了她進府時穿的那身家織土布舊衣裳,頭上用一條藍布手巾包了頭,儼然已是一幅鄉下窮丫頭的模樣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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