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環咳了幾聲,道:“奴婢也是看著閻媽媽讓人在咱們府裏後園子裏挖了個深坑,把曲兒穿過的裏外衣裳被褥什麽的都扔進去,拿石灰水泡過,又填埋上,這才動了這個心思。想著等姑娘大好以後,把動用過的東西也都埋了,以絕後患……”


    阿離微微頷首:“你這想法很好啊,那幹嘛一個人去挖坑呢?至少叫上趙媽媽也多一個人手嘛。”


    金環眼神有些閃爍,強笑道:“姑娘病著,大家都忙呢,這又不是什麽重活,我自己去就得了。偏吉祥又看見了。”


    “那怎麽還跑到半山坡上挖去了呢?你一個小姑娘家,怪不方便的


    。”


    “奴婢想著,就在咱們院子裏或門口近處,倘或被人不小心刨出來了,萬一餘毒未散盡,會不會還能過了人呢?所以要弄就弄幹淨些,走得遠點……”


    話說得並沒有什麽破綻。


    阿離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鼻尖上沁出來的幾滴細汗,點了點頭,微笑道:“還是你心思細,想得周全。那坑挖在哪兒了?我這幾天穿過的髒衣裳換下來都放在那裏了,今天晚了,明兒讓閻媽媽和青雲跟你一起去埋。”


    “好……”金環的目光暗了一下,臉上倒是瞧不出什麽。


    “辛苦了,去吃飯吧。”阿離笑著在她肩上拍了拍。


    望著金環低頭離開的背影,阿離的笑容慢慢收斂了。


    衣服,一定和衣服有關。


    她獨自站在廊上,嘴唇上不覺咬出了一排細小的牙印。


    金環和吉祥一間屋子裏住著,阿離已經趁她去廚房吃飯時悄悄查看過了,別的都沒什麽可疑,唯有她那隻小柳條箱子上著鎖。不知內中乾坤。


    阿離現在還不想直入公堂地責令她開箱查驗,一切都還隻是猜測,若是她開了箱子並無異樣。倒顯得自己疑心病重,以後這主仆就難做了。


    反正就這一畝三分地,自己已留了心。若她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東西,就離敗露不遠了。


    阿離拉了拉身上的披風。拄了一根藤杖,低著頭慢慢往自己的屋子裏走。心裏沉重得象壓了一塊巨石。


    第二天,青雲將阿離換下來的一堆衣裳拿口袋裝了,緊緊地封了口,雙手提著去找金環,笑道:“金環妹妹想的真周到,連大坑都先挖好了。讓大家省了多少力啊!走,咱們叫著趙媽媽這就去把姑娘的衣裳埋了吧。”


    金環皺著眉,歎了口氣,道:“昨晚不知是誰把後院的曬繩碰掉了,晾的衣服掉了一地,全髒了,我還得趕緊重新再洗一遍,去不成了……青雲姐姐叫著吉祥一起去吧,她認得地方。”


    青雲順著她的手向地上的大木盆裏看了看,果然裏頭又是堆得小山一般的衣裳


    。上麵沾泥帶水,果然髒了。因點頭笑道:“也好”,接著便揚聲叫吉祥。


    吉祥答應著,和趙媽媽從廚房裏急步走了出來。金環眼瞅著她們拎口袋的拎口袋。拿鐵鍬的拿鐵鍬,說說笑笑走了出去,不由自主鬆了口氣,抬頭往阿離的屋子瞧了一眼,便低頭端了大盆,一陣風般走了出去。


    阿離隱在門後,透過門縫注視著院裏幾個人各行其事,看到金環拒絕了青雲,獨自走了出去,下意識地咬了一下嘴唇。


    深秋了,外麵起了風,寒浸浸的,阿離早已穿好了一件厚披風,待金環出了門,便回頭叫玉鳳:“把手裏的活兒先放下,跟我出去走一走。”


    玉鳳剛把阿離的藥缽子從廚房裏端出來,在細瓷青花碗裏潷出了一碗黑褐色的藥汁,聽見阿離叫她,便道:“今天外頭冷呢,姑娘還是別出去了,該喝藥啦。”


    阿離一搖頭,斬釘截鐵地沉聲道:“一會回來再喝,快些。”


    玉鳳向來對阿離的話奉若聖旨,言聽計從,又見阿離已經把出門衣服都穿好了,立刻便“嗯”了一聲,用一隻碟子將青花碗扣上,急忙走過來,扶著阿離便出了門。


    外頭狂風怒號,大門外有七八個佩著腰刀的綠營兵,遠遠地順著院牆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地站著,看見金環端著一大盆衣服出來,隻遙遙地望了幾眼。


    慕容俊並不在其中。


    倒是昨日見過的那個馮的小頭目,上前問了金環幾句什麽,便讓開了路。


    阿離望著金環低著頭一路飛快地往湖邊走去,便對玉鳳低聲道:“走,咱們去看看金環做什麽。”


    “她是去湖邊洗衣服呀”,玉鳳吃驚得嘴巴張得足足能塞進去一個雞蛋。金環端著一大盆髒衣服,又是去湖邊,當然是洗衣服了,這還用問麽?姑娘病了一場,腦子竟然這麽遲鈍了。


    阿離不答,隻衝玉鳳眨了眨眼睛,便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玉鳳也覺出有點玄機來了,雖然滿腹狐疑,卻也知道不用多問,便也把腳步放得輕輕的,跟著阿離走出了院門


    。


    門外的侍衛看見這一回出來的人衣飾氣度顯然和丫頭不同,便猜度一定是那位奉命保護的曾家的小姐,更加不多問什麽,隻遙遙望著,並不跟上前來。


    不遠處的湖邊也有七八個侍衛在來回走動著,看見曾家的丫頭又過來洗衣服,也並不在意,不過退後了十來步罷了。


    阿離遙遙地見金環在湖邊蹲了下來,低頭鼓搗了一會,時不時抬頭朝兩側的侍衛溜上幾眼,便衝玉鳳努了努嘴,當先一步快步走了過去。


    那七八個侍衛遠遠地看她洗了一會衣服,大約覺得乏味了,便轉頭閑看風景去了。


    阿離已悄然走到了金環背後,正看見她從那一大盆堆積如山的衣服下麵摸出一個大布口袋來,緊張地向兩旁瞅了一眼,便飛快地將那口袋狠命地向湖裏一扔。


    “你在幹什麽?!”阿離隻差一步沒有抓住她的手,一邊厲聲喝問,一邊眼睜睜瞅著那個大口袋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落在了幾丈以外的湖麵上,漂漂悠悠地向水下沉去。


    玉鳳也吃了一大驚,雖沒搞明白金環在做什麽,但聽見阿離聲色俱厲地喝問,便認定了金環一定沒幹好事,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拎著裙子就直衝進湖裏,預備趟著水過去把那口袋撈起來。


    那岸邊的水不過才到腳踝,幾丈以外卻已是灰藍一片,看不出有多深,玉鳳心急之下大踏步地就要往裏衝,阿離伸出手死死地揪住了她,臉上已是青白如雪。


    金環被阿離的一聲暴喝幾乎嚇破了膽,萬沒料到她會突然出現在麵前,一時駭得麵色慘白,身子不停地哆嗦了起來。然而想到那一口袋東西已經出了手,那湖麵上瞬間已沒了痕跡,隻要把嘴閉緊,隨便自己怎麽說,都是死無對證了。


    當下強定了定神,撫著胸口笑道:“姑娘怎麽突然到這兒來了?嚇死奴婢啦。奴婢今天收拾我們住的那間耳房,倒收拾出好些垃圾來,舊鞋子也有,沒用的瓶瓶罐罐也有,奴婢猜是原先老太太過來住著時,哪個丫頭留下來的。就索性一口袋都裝上了,趁著洗衣服到這湖邊扔了完事。”


    好鎮定。好臨危不亂。


    阿離不錯眼珠地望著她,目光已是冰涼如水


    。


    兩個人咫尺相對,一時無語。


    就在這時,幾丈外的湖麵上突然冒出一個**的腦袋,手裏高高舉著一物,遙遙向這邊笑道:“你們的東西掉了?找到了!”


    阿離幾個愕然抬頭望過去,卻見慕容俊在那湖裏上下踩著水,一手高舉著適才被金環扔掉的藍布口袋,臉上笑得燦爛無比,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


    岸上的三個人同時臉色大變。


    阿離是圓睜了雙眼,滿臉愕然;玉鳳幹脆跳著兩腳,揮舞著雙手歡呼了起來;金環則是容顏慘淡,滿麵死灰,茫然不知所措。


    慕容俊朝這邊揮了揮手,複又一個猛子紮入水中,如一條潛藏水中的大魚般無聲無息地飛快朝岸邊遊來。湖麵上不見半點水波蕩漾,人卻已轉瞬間到了岸邊。


    阿離還隻管驚愕地朝湖裏望著,慕容俊卻突然就在不遠處“嘩”的一聲躍出了水麵,繼而高抬著兩腿,一步一步走上岸來。


    他渾身上下濕得透透的,頭發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掉落了下來,濃密的眉峰上綴著幾顆亮晶晶的水珠,不知為何卻並不顯得狼狽,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悍性。


    他遠遠地凝視著阿離,大踏步徑直走了過來,在兩三步外停住腳,笑道:“我正從帳蓬裏出來,恰巧看見這個口袋落到湖麵上,又見曾姑娘的侍女急慌慌地要下湖去撈,想來是很要緊的東西?索性倒給我找到了。”


    他一邊說著,將頭用力搖了搖,甩落一地水珠,又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那張有棱有角的臉便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眉目磊落分明。


    有兩滴水珠濺到了阿離的嘴唇上,冰涼的,很是異樣。


    阿離心中忽然有些慌,連忙低了頭,示意玉鳳去把那布口袋接過來。金環下意識地邁步上前要搶,被阿離抬起頭冷冷地瞪了一眼,便恐懼而絕望地縮回了手。


    阿離從玉鳳手上接過了袋子,抽去係口的麻繩,隻向裏麵望了一眼,便淡淡笑道:“鞋子呢?瓶瓶罐罐呢?在哪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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