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鳳從屋裏直跑出來,臉上還帶著驟然被叫醒的惺忪和茫然,呆呆地問:“出什麽事了?”


    阿離也不答言,扶著青雲往前就走。


    趙媽媽拉著玉鳳緊緊跟了上去,渾身猶自抖個不停。


    南邊一溜三間倒座房,鎖著金環的那一間此時已是屋門洞開,裏麵透出微弱的燭光,隔著瓢潑一般的雨幕,遠遠望過去,那點光亮越發顯得昏慘慘的。


    阿離向著那點微光一步步走過去,越走心就越縮成了一團;越走喉嚨裏越幹渴,兩條腿象踩在棉花堆裏,軟綿綿的總象要跌倒。


    趙媽媽緊緊抻著玉鳳的胳膊,抖抖索索地指著那屋裏,顫聲道:“勒……勒死的……


    !金環把吉祥……勒死了!”


    阿離的手指猛然掐在了青雲的胳膊,青雲吃痛地哼了一聲,反手輕輕摟住了阿離的肩膀,柔聲道:“姑娘別怕,有這麽多人在呢……”


    阿離並不是怕。隻是心碎。


    她的眼眶幹幹澀澀的,嘴裏發苦,昏昏然走到倒座房門口,隻向裏一望,便赫然看見吉祥仰麵朝天躺在地上,雙眼大大地睜著,向外暴突出來,曾經白生生的小瓜子臉一片青紫,臉上的神情還保留著臨死前一刻的驚愕,茫然和猙獰。身上已經僵硬冰冷了。


    她的脖子上緊緊纏著一條麻繩,連繞了三圈,白皙的脖子已被勒出了深深的紫痕,出了血,可見凶手下手時絲毫沒有留情。吉祥的兩手死死抓住脖子上的繩套,臨時前一刻還在作著最後的掙紮。


    她一定沒有料到昔日的姐妹會對她痛下殺手。


    地下有一隻茶盅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潑灑了一地,一定是金環謊稱口渴。騙在外麵廊上守著的吉祥開了門。好心的吉祥給她倒了茶,剛端進屋,還沒來得喂給她喝。便被她突然勒住了脖子……


    阿離眼中蓄滿了淚,兩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切齒恨道:“金環……金環!”


    玉鳳滿臉是淚。跪在吉祥身旁,一邊給她解著脖子上的麻繩。一麵哽咽道:“可是……可是……我明明給她手腳綁得死死的,她不可能解開的,怎麽能夠……”


    阿離滿麵慘然地向**一指,玉鳳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赫然看到**扔著幾段斷成半截的麻繩。


    青雲走過去那那幾截繩子拿在手中看了看,點頭冷笑道:“果然是個心狠意狠的人!你們瞧這繩子的斷處,焦黑的。分明是被燒斷的,能忍受這種皮肉之苦的人,心腸當真是硬的。”


    玉鳳從青雲手裏接過那幾截斷繩子,瞠目結舌如木雕泥塑一般,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這是……她在蠟燭上把手上的繩子燒斷了,然後解下腳上的繩子,接著隔門跟吉祥要茶喝,等吉祥一進門,就用腳上的繩子……”


    “沒錯”,青雲緊皺著眉道:“昨夜一場大雨掩蓋了一切聲音


    。正好幫了她的忙。”


    阿離猛然厲聲喝道:“去追!這樣的天氣晾她也跑不遠!玉鳳和趙媽媽到外麵帳篷裏去找慕容公子和馮軍爺,請他們也來幫忙,青雲去拿幾把傘來!給我也拿一把!”


    玉鳳馬上說:“這樣的雨天,姑娘可不能出去。有我們盡夠了!”


    青雲搖頭:“這麽大的院裏隻留下姑娘一個人也不行。趙媽媽年紀大了,就陪著姑娘在家吧。這屋子裏晦氣,你陪姑娘趕緊回上房去。玉鳳,咱倆出去找那些軍爺們。”


    阿離點了點頭,青雲片刻也不耽誤,立刻到隔壁拿了兩把油紙傘,和玉鳳兩人頂風冒雨跑出了院子。


    趙媽媽心有餘悸,立刻便將倒座的門重新上了鎖,扶著阿離順著回廊走回了上房。()


    深秋的雨夜格外寒冷,冷雨敲窗,涼意透骨侵肌。


    阿離大病初愈的人,原本身子就沒完全康複,這一天來連番經曆了憤怒,傷心,失落,驚恐,又受了風,原本一直咬牙強撐著,一進了自己的屋子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趙媽媽見她麵色蒼白,嘴唇烏青,身子不住地發著抖,心裏越發害怕起來,連忙扶著阿離上了床,厚厚得蓋了兩條被子在身上;又急忙去沏了一碗濃濃的薑茶,服侍著阿離喝了下去,見她額頭上出了一些汗意,這才略放了心。


    阿離躺在枕上,聽著外麵的風雨,隻是怔怔的。趙媽媽自然知道阿離主仆幾個的情分不同尋常,眼下出了這樣的事,如何能不痛?又恨自己拙嘴笨腮不會勸解,便隻坐在床前的腳踏上,故意撿些鄉間的奇聞異事來說,以期阿離能略移一些心思。


    不大會功夫,便聽見外麵有動靜,隱隱有一串腳步聲由廊上向這邊上房急急地走來。


    阿離立刻翻身坐了出來,趙媽媽早去開了條門縫,隻向外張望了一下,便回過頭來歡聲笑道:“姑娘,她們回來了!”


    “那個人……抓住了沒有?”阿離立刻高聲問道。此時,已經連“金環”這個名字都不想再提


    。


    趙媽媽收了笑容,目不轉睛地向外頭望著,咬著牙點頭道:“抓住啦!是一位軍爺揪著她呢……來了,過來了!”


    阿離的心髒有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緊接著又咚咚狂跳了起來。兩手緊緊抓著棉被,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門口,一字一頓地說道:“把她帶進來!”


    話音才落,便聽見青雲的聲音在簾外喝了一聲:“進去!”


    緊接著,一個渾身濕透,披頭散發的人便被直直地推了進來,摔倒在地上。


    正是金環。


    阿離擁著兩床棉被坐在**,低頭瞧著地下瑟瑟發抖的那個人,好半晌方啞聲道:“金環,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金環半坐半跪在地上,用手攏了攏不停淌著水的亂發,隻是搖了搖頭,不發一言。


    阿離點了點頭,便示意趙媽媽放下帳子,向外麵揚聲道:“是哪位軍爺抓住她的,請進來說話。”


    簾外的人沉默了一下,便朗聲道:“在下慕容俊。”


    青雲打起簾子,慕容俊邁步走了進來,卻隻在門口便恭謹地停住腳步,隨即遙遙地向阿離這邊躬身施禮,道:“剛聽說這裏出了命案,可驚嚇到曾姑娘沒有?”


    他的語速很急,雖然為了避嫌並沒有抬頭,聲調裏卻有明顯的關切滿溢了出來。


    阿離端坐在床帳中,透過雨過天青的帳子,遠遠地望著慕容俊。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多謝慕容公子垂問。”


    又沉聲問:“不知道我這個丫頭慕容公子是如何抓住的?”


    慕容俊的聲音裏頗有些不安和汗顏,頓了頓,方道:“今天的雨太大了,我便讓兵士們都撤回了帳篷裏。不然,應該不容她跑這麽遠,便能將她拿下了。若不是那兩位大姐跑來稟告,隻怕已經被她溜了……皆是在下的失職!”


    原來金環趁吉祥不備,將她勒死在房中,借著雨勢故意先去開了大門,複又從後門溜了出去


    。


    這一晚雷電交加,雨實在大大,沒辦法站在雨地裏值守,慕容俊便將侍衛暫都撤回了帳篷中。他在帳中稟燭看了半夜兵書,直到近天明時方胡亂睡了。


    半個時辰後,玉鳳和青雲急匆匆地跑到帳篷裏去叫人,慕容俊趕緊集合了人冒雨出去搜尋,很快便在一條羊腸山路上發現了狼狽不堪的金環。


    山路本就崎嶇不平,金環又沒有任何可以遮風擋雨的去處,再心思狠決也終究是個弱質女流罷了,隻在雨地裏淋了兩盞茶的工夫,便根本跑不動了。


    慕容俊發現她的時候,她正靠著一塊山石瑟縮發抖,看見有人來捉她,隻是絕望地遠遠瞅著,卻自始至終靠在那裏沒有再挪動半步。


    她已經徹底絕望了,決定束手就擒。


    阿離聽完慕容俊的簡短敘述,便撩開帳子,披衣下床,緩緩走到了金環的麵前。


    金環受了風寒,不停地咳嗽著,一邊抬起頭一眨不眨地瞅著阿離,一邊慘笑道:“姑娘,你別再怪我心狠了,我隻是不想死罷了。”


    阿離定睛瞅著她,僅僅一天之間,她原本豐腴的鵝蛋臉就成了尖尖的瓜子臉,那雙烏黑靈動的大眼睛襯在巴掌大的小臉上,越發顯得臉瘦成了一條,分外憔悴可憐。


    阿離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精濕的衣裙,柔聲道:“讓趙媽媽燒一大鍋水,你好好洗個熱水澡,再換一身幹淨衣服吧。”


    金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望著阿離,驚喜地連聲道:“姑娘說什麽?您……難道原諒我了麽……?


    阿離背轉了身,聲音已經哽咽了:“你先去問問吉祥能原諒你嗎?如今你犯下的大罪隻能報官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如今你已難逃一死。我實在不忍看著你身首異處,血濺當場……你好好收拾收拾,就由我親自送你上路吧。”


    金環蒼白的臉上越發沒了一點血色,嘴唇張了張,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阿離恍若不見,隻緩緩從懷裏掏出三尺白綾,遞到了金環手中,木然道:“金環,你收拾好了,就自己了斷了去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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