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伸過手去在青雲手上用力握了握,手上立刻感覺到青雲回應過來的力度,溫柔而有力。


    兩個人相距咫尺,青雲也是一身泥水,頭發淩亂,臉上泛出一種青黃的顏色,顯得十分憔悴。但她看向阿離的時候,沉靜的目光分外明亮,唇角甚至微微向上一翹,向阿離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


    。


    她的個子原本就高高瘦瘦的,提著裙子走在瓦礫堆上的背影就仿佛亂石山澗中的一棵青鬆般,樸素無華卻又充滿了力量。


    阿離望著她,心底又平生出幾分勇氣,轉頭向圍在一旁的幾個失魂落魄不停痛哭的仆婦沉聲道:“多少事還等著去做呢,都別哭了!”


    幾個仆婦望著阿離冷峻的神情,俱期期艾艾地收了聲,大睜著眼睛向阿離望著。


    阿離頓了頓,便道:“你們六個人分成三組,一組往柴房去,那裏應該還有不少幹柴被埋起來了,去刨出幾大捆都抱到這裏,把火生起來;另外兩組跟著青雲姑娘往大廚房去,不管能找到什麽,桶,盆,大鍋,什麽都成,去打井水來!再有兩個人跟著那些軍爺,把米糧也都搬到這裏來,馬上淘米做飯,聽明白了沒有?”


    幾個仆婦先前都嚇傻了,管家娘子們一個都找不見,隻管沒頭蒼蠅般滿世界亂轉;又見老爺已經不好了,越發覺得天都塌下來了。此時聽阿離鎮定地逐項分派了事務下來,每人都有了事做,反倒覺得有了些底氣,情緒也漸漸平穩了下來。俱齊聲應了,急急忙忙地各行其事去了。


    這一撥人才走,便見玉鳳懷裏抱著庸兒,指揮著兩三個丫頭用一幅門板抬著五姨娘一路走了過來;弄玉攙扶著清娘慢慢跟在後頭;貞娘哭哭啼啼地走在最後。


    原本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們此時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滿臉皆是恐懼淒惶之色,看上去隻覺得淒慘無比。


    貞娘一眼看見地上躺著的曾雪槐,立刻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撲在他身上大哭道:“父親你怎麽了……母親已經沒了,您若再有個好歹,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阿離寒著臉讓玉鳳把她拉開。貞娘以手掩麵。輕聲啜泣道:“阿離,念北……念北找到沒有……?”


    “很快就會找到的”,阿離木著臉簡短說了一句,就轉頭對玉鳳道:“看見二姨娘沒有?”


    “二姨娘腿傷著了,走不了路。完整的門板隻找到這一個,我想著把五姨娘先抬過來,讓這幾個小丫頭歇口氣,再回頭去接她——她們也累得狠了。走路都直打晃……”


    玉鳳擦了擦臉上的汗,因為疲倦和饑餓,她說話有些有氣無力


    。但神色端凝,口齒流利而清晰。


    仿佛就這一夜間。從前那個沒心沒肺,諸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玉鳳不見了。眼前的玉鳳好象突然就長大了。


    阿離抬起手將玉鳳臉上沾著的泥水輕輕擦掉,鼻子有些發酸。她又對坐在地下那幾個同樣疲倦的丫頭點了點頭,揚聲道:“我知道大家都累壞了!再辛苦兩趟,一會就要開飯了!”


    聽見說馬上就有飯吃了,幾個丫頭精神為之一振,立刻起身道:“奴婢們這就去把二姨娘抬過來!”


    弄玉攙扶著清娘,給她找了個平整的地方坐下,便起身跟著丫頭們一起要走。


    阿離連忙叫住她:“弄玉姐姐,你身子弱,快過來坐下歇歇吧……”


    “不要緊,我在附近……再轉一轉……看看……”弄玉衝阿離笑了一下,轉身就走了。


    阿離抬眼緩緩掃過麵前剩下的幾個人,隻見滿眼的老弱病殘,傷的傷,病的病,竟無一人可托。()心急如焚之下,見隻有貞娘幾乎還是完好無損的一個人,沉吟片刻,便向她沉聲道:


    “五姐,大概的事情我都已安排下去了,你在這裏照料一下父親和這位黃老爺,橫豎都有醫官和撫台大人在呢。等一會青雲她們回來了,你盯著婆子媳婦們埋鍋做飯;青雲事情多,照管不過來,五姐幫著裁度裁度。我也要帶著幾個護院的四處去找找大哥他們,還有別的一些要緊的東西得趕緊找到……”


    一邊說,就已站了起來。


    貞娘臉上現出驚恐之色,一把拽住阿離的袖子,慌張地急聲道:“阿離你要往哪裏去?你不能走呀!我……我不行的啊……這麽亂哄哄的,閻媽媽人影也不見,還有這麽多兵,我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啊,萬一有什麽事,我可問誰去呢?你別走……”


    阿離被她牢牢地拉住袖子,脫身不得,心中如同潑翻了一鍋沸油般,滿腔的煩悶悲苦登時發作了起來,厲聲道:“你平時吆五喝六的勁頭都哪裏去了?怎麽遇到事就隻會往後縮了?!連弄玉姐姐都在那裏不聲不響地忙前忙後,你這個曾家正經的大小姐就隻會哭哭啼啼麽?”


    貞娘被阿離當頭喝斥了兩句,滿腔的羞憤和委屈直衝胸臆,卻又發作不出來,一口氣堵在喉嚨裏,直迸得眼圈通紅,雖悄悄地鬆了手,卻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


    阿離看著她的樣子,又有些後悔口氣太過嚴厲了。


    想到貞娘一個千金大小姐向來養尊處優慣了的,何曾受過一丁點委屈?突然遭遇這樣的天災**,隻怕早就懵了;更何況她才剛死了親娘,自己的夫家是什麽狀況還不得而知,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心中的煎熬比自己還要大得多……再看看貞娘一頭秀發亂得跟雞窩似的,臉上的眼淚混著髒汙,黑一道白一道的;身上的衣裙已髒得看不出顏色了;腳上的鞋也丟了,單穿了雙白布襪子站在泥地裏,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一雙白皙柔嫩的玉手鮮血淋漓,滿布著血口子,想來也是徒手在瓦礫堆裏拚命刨挖過許久的,也難為她了……


    阿離的心突然就軟了下來。


    她歎了口氣,默默地走到後麵,拿了一雙繡鞋回來,遞到貞娘手裏。


    “五姐把這雙鞋穿上吧,光著腳,小心著了涼……”她溫聲道。


    貞娘聽話地接過鞋,剛往腳上套上一隻,忽然又疑惑起來,抬眼看著阿離,問:“這是誰的鞋?”


    “是太太身邊青籬姑娘的鞋,她半個時辰前剛剛咽了氣。”阿離垂下眼簾,輕聲道。


    貞娘愣了愣,猛然爆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抖抖索索地就把剛穿上腳的那隻鞋扒了下來,用力扔了出去,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結結巴巴地叫道:“死人的鞋?!你怎麽把死人的鞋給我穿!”


    阿離微微皺了下眉,也沒說什麽,走過去將那雙鞋撿了回來,拍了拍土,忽聽角落裏有個細若蚊蚋的聲音在那裏說道:“既然五妹不穿,六妹就把那鞋給我吧,我穿。正好我的鞋也都濕透了。”


    阿離吃了一驚,循聲望去,見清娘不聲不響地靠著牆坐著,正直勾勾地朝自己看著。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饑餓的青綠色,說一句話就要喘幾次,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偏她的眼中卻是精光閃爍,唇邊甚至還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阿離心中無端地起了一絲異樣之感


    。


    曾經的清娘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裙子上略沾了一星半點墨跡都會厭惡地讓人拿去扔掉,現在竟然渾不在意地穿起別人的舊鞋來了,還是從死人腳下扒下來的鞋。這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四姐倒不嫌忌諱?”阿離淡淡地問了一句。


    “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麽?”清娘答非所問地應了一句,便從阿離手裏接過那雙鞋,掙紮著穿到了自己腳上。因為尺寸合適,她甚至滿意地點點頭,咧開嘴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


    清娘的臉上不知被什麽東西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從額頭直到腮下,映著那抹笑容,倒顯得有些猙獰。


    阿離心中那絲異樣之感越發鮮明了起來。她定睛向清娘望過去,後者卻已經將頭靠在牆上,安祥地閉目養神了。


    ……


    又過了半個時辰,派出去的幾撥人紛紛折轉了回來。


    青雲和幾個媳婦合力抬了兩口大鐵鍋,帶著十數個肩扛十數袋米麵的官兵步履蹣地走了過來。


    “索性還找到了兩口好鍋,姑娘瞧,一點都沒砸壞!”青雲抹著臉上的汗,顯然頗有幾分欣喜。


    另外被派去抱柴禾和打水的媳婦婆子也返了回來,就在露天的空地上忙著生火煮粥。


    再過了一會,玉鳳興衝衝地跑了回來,懷裏鼓鼓囊囊地似乎藏了些什麽東西。


    “姑娘猜我找到什麽了?”玉鳳神秘兮兮地向阿離低聲道:“刨出來幾小罐子鹹菜!醃白菜也是,酸黃瓜也有,姑娘可以不用吃得那麽素了……”


    阿離看著她,勉強笑了一下。


    兩口大鐵鍋很快骨嘟骨嘟冒出了熱氣,青雲先盛了兩碗,一碗遞給阿離,另一碗遞給了貞娘。


    貞娘低頭瞪著那碗米湯,難以置信地驚詫道:“阿離你剛說我們有飯吃了,難道就隻是這麽一碗稀湯?連個菜都沒有嗎?這讓人怎麽吃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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