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麵色灰暗,神情委頓,隻管把兩隻手下意識地狠狠攥著,喃喃道:“我知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沒道理賴在娘家不走;如今家裏的日子這麽難過,我還在這裏賴著,我知道你們一定早煩死我了……”


    她一邊說著,臉上就滾滾地淌下淚來。想到母親已經沒了,父親的境況更是淒涼,夫君那樣冷漠,夫家的人對自己也不聞不問,茫茫乾坤,竟似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想到這裏,眼淚便成串地滾落下來,她也不去擦,隻覺得兩腿虛軟,順著木頭柱子就慢慢坐在了地上。


    “你們都走吧,我不會賴著你們的……我……我自己留在這棚子裏住好了……”


    這一次,貞娘沒有象從前一樣掩麵痛哭,隻是把頭深深地低著,微不可聞地喃喃自語,倒越發顯得淒慘了。


    阿離默默地望著她,蹲身下去,在她肩上輕輕地拍了拍,溫聲道:“五姐這是說的什麽話,便是他們當真這樣冷漠了,你就盡管安心在家裏住著就是了,千萬不要有什麽負擔。”


    貞娘聽她這樣說,心中感動之餘,卻有幾句話說不出口——就算阿離待人寬厚,不會對她冷語相向,可她將來也總會嫁人的,等她出了閣,品南娶了新婦進門,自己在娘家的日子還能過得下去麽?到那時,自己空有一個“嫡女”的名頭,其實半點用處也沒有,父親也指望不上了,這個家裏還不是品南說了算?想到品南,貞娘由不得心裏發冷。頓時發覺自己的未來一片黑暗,已經完全看不到一點希望了。


    她瞪著一雙幹澀的眼睛,茫然坐在那裏,耳邊依稀聽見阿離在說:“如果在他們家實在過得委屈,五姐不如和離吧。想法子把嫁妝要回來,有自己的莊子和產業,下半生至少可以衣食不愁。比這樣堵心強……”


    嫁妝……


    貞娘深深地垂下頭去。


    她能說她的嫁妝已經沒有了麽?她不能說。


    她能說所有的嫁妝已經讓公爹拿去變賣一空,去填差使上的窟窿了麽?說不出口。


    她能說根本沒人逼她,是她主動去找公爹


    。熱血沸騰慷慨激昂地說“希望為家裏分憂”麽?更加無法啟齒。


    她以為有了愛就有了一切。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現在才發現自己是多麽傻。她那可笑而又可憐的愛,除了自己,沒人拿它當回事。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阿離見她隻是流淚而不言語,便問:“難道五姐還舍不得李家?要是你願意,等大哥從京裏回來,就讓他出麵去跟李家交涉和離的事……”


    品南轉過身。瞥一眼貞娘,淡淡道:“當初可是你哭著喊著要嫁給人家的,還弄了一出霸王硬上弓。讓人家非娶你不可。現在過得不好,也是自找。怨不得別人。哦,對了,這樁婚事還是你從阿離手裏搶過來的,我不跟你計較就算了,還讓我幫著出頭?想都不要想。”


    “沒錯,都是我自找的,我真下賤……”貞娘曲膝坐在地上,將臉埋在掌心裏,努力將那嚎啕痛哭壓抑下去,那哭聲在喉嚨裏就被擠成支離破碎的一聲聲飲泣,讓人聽著連心髒都忍不住跟著一抽一抽的。


    阿離有些不忍,悄悄拉了拉品南的袖子,衝他使了個眼色。


    品南不為所動,繼續好整以暇地說:“剛說到要回嫁妝?那隻怕是難了。我聽說李老爺差使上偌大一大筆虧空已經料理清楚了,聖上也沒再追究,我猜這裏頭有五妹妹的功勞吧?五妹妹素來性子豪邁,斷沒有眼瞅著公爹要獲罪而袖手旁觀的道理,估計是一擲千金,舍小利而謀大義,寧肯自己落個兩手空空,也會幫李老爺度過這場難關,我猜的對不對?”


    貞娘麵容憔悴,慘笑道:“沒錯,我就是一個蠢人,現在你們可以盡情地笑話我了。”


    品南不屑地掃了她一眼,負著手冷哼道:“笑話你?我沒那閑工夫。不過有一句話得提前跟你說下——住娘家也可以,但此一時彼一時,你現在擺不起過去那總督嫡女的架子了,明白不?如今家計艱難,阿離要一個人撐著,實在不易,不指望你能為她分憂,至少別再時不時地惡心她就成了。”


    他這番話說得很是心平氣和,連阿離都微感詫異。貞娘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也沒說什麽,隻是垂了眼簾輕聲道:“我去看看父親”,便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阿離看著她孤零零的背影,心裏頗有些不忍,轉頭沉聲向品南道:“沒想到李家三公子跟他父親一樣無恥,利用五姐對他的感情,這樣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拿光了她的錢,又把她趕回了娘家


    !便是五姐先前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在三公子麵前,也是小巫見大巫了!


    品南頓了頓,方慢吞吞道:“和李延有什麽關係?他又不知情。他為了躲她,避到京城裏去,一去幾個月,再回來時,你那傻五姐早把自己的嫁妝折成了現銀都交給她公爹了。你也別說李老爺貪得無厭,誰不見錢眼開?既然有人心甘情願地大筆銀子送上來替他還債,傻子才不要呢!


    他停了一下,又道:“至於說把貞娘扔回娘家不理,我反倒覺得李延完全是出於一片惻隱之心之罷了。他希望貞娘能提出和離,因為他覺得這樣過下去對她不公平,他給不了她什麽,卻又把她捆在身邊,覺得很殘忍。”


    阿離越發無語了,良久,隻是徐徐地呼了口氣。


    ……


    幾日後,曾家上下二十餘口人坐上了董自忠為他們準備的幾輛馬車,離開江寧城,前往了八十裏以外的田莊。


    從瓦礫堆裏翻找出來的箱籠細軟不足十一,不過裝了兩輛車;所剩下的家仆下人更是折損了大半,這一支老弱病殘的隊伍分乘了五輛四壁透風的破車,咣咣當當地延著龜裂的黃土路,一路向鄉下行去。


    一路上,但見數不清的斷壁殘垣,房倒屋塌,一片淒涼的景象。出了城,越發覺得荒蕪了,已是春耕時節,兩旁大片的農田裏卻鮮少有農人在忙碌勞作,偶爾在田間看到幾個拿著鋤頭的人,也個個都是一幅麻木呆滯的模樣,耪兩下地便坐在田埂上發一會呆。陰霾的天空下籠罩著一種頹唐而衰敗的氣息,經久不散。


    品南在兩天前已經拜別了父親,前往京城去了。


    他原本想親自護送著家小先往田莊上安頓好了再走的,但皇帝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百姓為大”,便絕了他這念頭,隻得在一隊綠營兵的護送下,即刻便啟程進京了。


    長青和長白頭一天便被派往莊上打前站,曾家的車馬第二日傍黑時總算才到了。


    據長青說,這是曾家四個莊子裏受災最輕的一個,但眼前的景象還是令阿離等人心中一緊


    。


    一眼望不到頭的田地裏,如同在江寧城外看到的一樣,沒有幾個人在耕種,顯得廣袤而荒涼。馬車走在寂靜的鄉間小路上,那得得的馬蹄聲聽起來分外真切。阿離掀起車簾,向兩旁田野裏望去,越看心裏越沉,眉頭漸漸地擰在了一起。


    玉鳳在旁邊憂心忡忡地輕聲道:“都這時候了,還沒開始犁地撒種呢,錯過了時節,來年吃什麽呀?不會是……人都死絕了吧……”


    阿離咬著唇不語,遠遠地忽然望見地頭上有幾個人影,來來回回地穿梭忙碌著,不知在做什麽呢。


    等到馬車漸近,那些人早已經瞧見了,便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慌忙跑了過來,跪倒在路旁,高聲道:“小的曾三福,給老爺,太太,並少爺小姐們請安!”


    其餘的人也連忙跟著他跪倒在地上,誠惶誠恐地向上磕了頭,齊聲請安。


    阿離知道之前那老者必是此莊的莊頭,便隔著車窗向他點了點頭,微笑道:“辛苦了,都起來吧。老爺一路車馬勞頓,要馬上歇一歇,不知道屋子可都收拾好了沒有?”


    曾三福垂著手站在車下,臉上露出幾分躊躇之色,但仍是畢恭畢敬地回道:“姑娘,咱們莊上的房屋足足震塌了十之六七,就算勉強沒倒的,那地基也鬆了,牆也裂了,實在不敢讓主子們住進去。聽見主子們要來,小的急得什麽似的……那大瓦房一時半會蓋不起來,小的們隻能先日趕夜趕,先蓋出幾間土坯房來給主子們將就著住,待過一陣子再重修院落,求老爺和姑娘們恕罪……”


    阿離聽他這一說,方注意到他們每個人都是滿手滿腳的泥,拖土坯的篩子就扔在一邊,旁邊還有一大堆剛剛和好的黃泥就堆在那裏,還沒開始整形;遠處已有幾十方土坯已整整齊齊地壘在當地,正在那裏曬幹呢。


    阿離收回目光,溫和地向曾三福道:“老莊頭辛苦了。隻是把種田的夥計們都拉過來打土坯,地裏怎麽辦呢?錯過了種地的節氣,比住不上房子可厲害多啦。”


    曾三福躬著腰,用肮髒的泥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連聲道:“姑娘說得是!可是,總不能讓主子們跟我們一樣,住個露天的棚子吧?這一早一晚還冷著呢……夥計們死傷了一半還多,實在抽不出人手,小的也是急得滿嘴長火泡,隻差撞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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