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書塾打工的第二天。


    這一天的心情和第一天比起來有了很大的改變。昨天來的時候是戰戰兢兢的充滿了惶恐和不安。今天則比較平和甚至有了一點期待。


    還沒進巷子遠遠地就看見王獻之走了過來後麵還跟著兩個亦步亦趨的仆人。其中一個手裏拎著食物籃子另一個也拿了一包東西一路都在哀求著他什麽。


    為了不跟他直接照麵我退後幾步躲進拐角處。


    待他們走近後就聽見那兩個仆人中的一個懇求道:“少爺讓奴才進去一下吧幫您把書桌收拾一下把墨磨了。”


    “我說了不需要書塾裏現在有專門服侍的人磨墨之類的事她自然會做的。”是很不耐煩的聲音。


    “可是”那個仆人很哀怨地說;“少爺以前總說我磨墨磨得最好少爺也最愛用我磨的墨寫字了。”


    沒有回音想來這會兒一定是滿臉黑線了吧。被一個想要邀寵的男仆撒嬌的感覺是可怕的。難為他還能忍著沒一腳踢飛這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另一個仆人則說;“您今天早上吃得太少了夫人讓奴才一定要看著少爺把這些吃下去。”


    “不吃。”


    “少爺……”這個比那個更哀怨了。


    “叫你們回去就回去不準再羅嗦!”大少爺終於煩了下了驅逐令。


    一直等到門口安靜了我才從隱蔽處走出來。我進去後老張正要關門又來了一個人站在門外說:“等等我也要進去。”


    定睛一看門外站著一個中年大叔。再看一眼他的臉:天那這個人長得好像貓哦。尤其是他那兩撇胡子修剪得就跟貓的胡子一模一樣。


    “毛先生您來了?”老張畢恭畢敬地把他迎進了門。


    我差點笑出了聲。這個人還真是絕了連姓都姓得這麽妙乍一聽起來還以為喊的是“貓先生”呢。


    我對他好奇他也對我好奇。看我往書塾的方向走他跟在我後麵問:“姑娘你是新來的呀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嗯我昨天才來的。”既然有“以前”那就說明這位貓先生是這裏的常客了。


    眼看書塾就在眼前了他才露出恍然的表情說;“原來你就是那位桃葉姑娘啊。”


    想不到我在這裏倒成知名人物了“您怎麽知道我的呢?是他們跟您說的?”


    “嗯”他點頭“那段時間書塾裏髒得要命我好幾次喊下人去掃都被他們趕走了。說那些垃圾是留給一片小桃葉的見麵禮要是垃圾少了就不隆重了。呃既然你是昨天來的那書房今天應該不髒了吧?”


    我忙說:“不髒了您放心大膽地走進去就是了決不會掉進垃圾堆裏的。”


    那幾個無聊的家夥一個月不準人打掃害我昨天光運垃圾就運了好多趟。


    “那就好不然就真的沒法下腳了”貓先生興衝衝地走進書塾。剛一進門就驚喜地喊:“耶?獻之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言下之意就是這位大少平時是不可能這麽早來的。


    再看王獻之臉上竟然出現了一抹可疑的紅暈淡淡地說一句;“毛先生好。”


    問候完了先生馬上就用凶狠的語氣衝著我說;“你還站在那兒幹嘛?你是來幹活的不是來摸魚打混的快過來給我磨墨!”


    我忍著氣陪著笑說:“我可不可以先掃地再給您磨墨?不然等幾位少爺都來了再掃就不大方便了。”


    其實我是應該早點來的可是早上睡過了頭又等了半天船結果就搞晚了。


    隻是我忘了跟這個小魔頭打商量是沒用的他才不管別人“方不方便”呢。他硬邦邦地回了我一句;“先磨墨本少爺要寫字。”


    這時貓先生笑眯眯地說:“今天磨墨不用那麽急桃葉你等會兒再磨沒關係。今天為師要帶你們到園子裏走走多好的天氣啊。”


    王獻之臉色陰陰的可是畢竟先生開口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麽。


    我趕緊掃地然後出去提水抹桌子。那三位也陸陸續續地來了。


    人都到齊了之後貓先生交代我說:“小桃葉你就留在這裏把墨磨好然後叫兩個人抬一張桌子出去擺在那樹蔭底下再拿上幾把板凳。要是有茶水點心的話那就更好了嗬嗬。”


    這時衛夫人出現在門口說:“茶水點心我這就叫人去準備桌子、板凳也馬上搬出去。等會我要到當鋪去一下這裏就麻煩毛先生照顧了。”


    貓先生馬上躬身道:“多謝夫人夫人盡管去吧生意也馬虎不得的。”


    他們被貓先生領著出去了。


    我一邊磨墨一邊從窗戶裏不斷地張望。看他們師徒幾個在庭院裏慢慢地散步、討論心裏無比羨慕。同時對貓先生的做法也大為讚同:這樣教學的確比坐在書塾裏搖頭晃腦地死記硬背要有意思得多。


    可惜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貓先生在外麵喊道;“小桃葉把筆、墨、紙都拿出來在桌上擺好我們馬上就要用了。”


    我巴不得一聲趕緊把他們要的東西都搬到桌上。然後假裝整理賴在那兒不走了。


    隻聽見貓先生對幾個弟子說:“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這是什麽樂?‘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這又是什麽樂?”


    謝玄答道:“顏回之樂樂在‘安貧樂道’。簞食瓢飲非可樂是顏子自有其樂。樂在淡然無求渾然無憂與天地共俯仰。”


    “嗯”貓先生讚許地點頭說:“顏回之樂正在淡泊名利守真明誌。小玄子你既然知道顏回之樂樂在何處那你把這個‘樂’字寫出來給大家看看。”


    謝玄答應著起身去寫字貓先生又問王獻之;“獻之你今天想寫個什麽樣的‘樂’字呢?”


    王獻之看著不遠處的水塘說;“我想寫遊魚之‘樂’。”


    郗馬上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王獻之立即答;“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魚之樂?”


    於是一陣打鬧。


    貓先生趁機躲到一邊吃點心喝茶根本沒一點製止的意思。等他們打完才問桓濟道:“你說他們剛剛是什麽樂?”


    桓濟答:“是嬉戲之樂同窗之樂。”


    貓先生的貓須一翹一翹地說:“那好你等會就寫這個‘樂’字。”


    大概一、兩個時辰後桌上已經有了許許多多的“樂”字。他們圍在一起一一品評最後貓先生宣布:王獻之寫魚之樂的‘樂’字勝出。


    “不公平!”三個聲音同時喊道。


    “理由?”


    貓先生嘴裏嚼著香噴噴的寸金糖口齒不清地問。對學生尋求公平的呼聲表現出了赤裸裸的無視。


    “獻之既然是寫魚之樂就應該由魚來評而不是由先生來評。”


    “也有點道理。不過呢為師有一個比這更充足的理由。”


    “弟子們洗耳恭聽。”


    “我是貓!”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特意動了動他那兩撇神奇的貓須。


    弟子們絕倒在地潰不成軍。


    我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呢貓先生突然問我:“小桃葉此刻你最想寫的‘樂’是什麽樂?”


    我怔住了因為沒想到他會問我。過了一會兒我才回答說:“多謝先生動問桃葉上月痛失慈母所以桃葉此刻最想寫的樂是天倫之樂是雙親健在、承歡膝下之樂……”想到一個月前親手掩埋的亡母我說不下去了。


    “那你能把這個‘樂’字寫下來嗎?”


    “我……”我慌了。不是不想寫而是不敢寫。自從爹去世後我就沒再碰過筆墨了我還能寫嗎?


    “桃葉你會寫字嗎?會就去寫呀!”他們熱切地催促著眼睛裏有好奇有鼓勵也有促狹。


    我慢慢走過去握住筆手指卻顫抖得厲害。尤其是眼前還有那麽多雙眼睛在盯著我。


    站了半天之後看那個小魔頭已經滿臉的不耐煩了我才鼓足勇氣提起筆同時閉上了眼睛。我不敢看他們尤其是不敢看他。


    眼睛一閉上腦海裏就一幕幕地閃過爹娘在世時的情景。那時候我家雖然不富裕可是一家人相依為命和樂安寧。可惜那樣的快樂再也無處可尋。


    憑著對往日的回憶我慢慢在紙上寫下了一個“樂”字。


    我剛退下他們就一起湧到書桌前看我寫的字。但這個“他們”不包括王獻之他依然坐在原地未動。


    很快就聽見貓先生大聲宣布:“我修改剛剛的結論桃葉寫天倫之樂的‘樂’字勝出獻之你隻能屈居第二了。”


    王獻之走過來一把搶過那張紙看了一會兒後說:“她寫的‘樂’字有悲意。”


    “所以我評她為第一。”貓先生趁機給學生授起課來:“‘樂’與‘悲’本來就是不可分割的。這世上從沒有純粹的‘樂’。顏子之樂寓人生困窘之悲;沂水之樂寓時光易逝之悲;就是獻之你的‘魚之樂’也隻是子虛烏有之樂若真要窮究則魚之樂何在?桃葉寓悲於樂正得樂之真諦。”


    王獻之不吭聲了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貓先生講論完畢站起來說;“今天的授講就到這兒了你們回去後每個人寫十個不同的‘樂’字下次上課的時候再帶來給我。”又看著我說:“桃葉你也寫。”


    我也寫?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在心裏收我為徒了?


    在我的腦子想起我沒有筆墨之前我的嘴已經自動聲了而且還是雀躍不已地;“好的先生我今晚回去就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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