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打仗了。


    當燕子嘰死在肚皮上的消息傳遍天下時,漢南突然舉兵北上,澤衛,莫氏兩國分別於西南,東北響應,同時攻打北國,意圖將之刮分。


    爾時北國正值新舊權力交替的時刻,人心渙散,遇此驟變,立時鬧了個手忙腳亂。


    或許是牽怒,鳳雁北對整個北國都充滿恨意,在逃出其地界那一刻曾回頭發誓,要將之踏平


    。於是先設計利用北國皇帝除去燕子嘰,次以利相誘澤衛莫氏兩國,共討其域。


    因此,凡鳳雁北所率鐵蹄踏過之處,幾乎寸草不留。北人聞風喪膽,扶老攜幼亡命而逃。


    去了燕子嘰,天下已無鳳雁北可懼之人,其軍威如日中天,一路勢如破竹,直逼北國燕都。


    每天天未亮,阿水便要爬起來,推著簡陋的家什走上大半時辰的路去城裏賣煎餅果子。雖然住在善堂,但是他們仍然要靠自己的雙手吃飯,同時養活裏麵一些沒有勞動能力的老人和孩子。


    陌陽城不大,不過由於靠近國都,南來北往的行腳商很多,所以做點小生意也勉強能糊口。


    這一天早晨,天邊竟然一改往日的陰霾,露出了許久不見的霞光。


    阿水撐著痛了一夜的腿,剛把火爐生起,便有人來買早餐。她利落地上鍋,下油,調麵,一時之間,盈鼻的油香味頓時飄得整條街都是。


    也許是天氣好,早起的人多了,她的生意也跟著比往日好了許多。太陽還在城外的山頭上掛著,帶來的麵和餡料卻已賣得差不多。


    人少的時候,她就坐在帶來的凳子上,讓疼痛的腿休息一下。看著來來去去的行人,便想著就這樣在異鄉過一輩子吧。


    “阿水,把剩下的麵全做了,給我送過來。”對麵正在賣肉的張屠夫一邊給人砍著腰肋肉,一邊衝著這邊喊。他每天都是最後一個要的,無論阿水剩多少,他都會要完。


    所有人都說張屠夫看上了阿水,不然誰會天天早餐都吃煎餅果子。話說回來,阿水倒是個勤快的女人,隻是不太會說話,跟個啞巴似的。這樣的女人娶回家,悶也要悶死了。不過張屠夫喜歡,誰管得著呢。


    從阿水的煎餅攤子到對麵的肉攤也就五十來步的距離,當阿水將剩下的料做成四個煎餅果子,用油紙包了拿著正穿過大街時,急驟的蹄聲突然從東門那邊傳來。


    寧靜的清晨被驚心動魄地劃破,太平日子過得太久了的人們連一點危機意識也沒升起,隻是習慣性地散往街道兩旁,好奇地往蹄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他們知道打仗了,可是,那對於他們來說似乎是很遙遠的事,平靜而富足的生活會一直跟隨著他們,即使是死亡也遙遠得仿佛永遠都不會到來。


    阿水不自覺站住,木然看向街的另一頭。她和他們不一樣,她在軍營中呆了六年,能嗅出空氣中戰爭的氣味。


    旭日照射下,數千匹戰騎潮水般湧進城門,散往各個支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控製了整個陌陽城。誰也想不到,城守會連做做樣子抵抗一下也沒有,便將陌陽拱手相讓給漢南。


    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軍隊,茫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近百騎直直穿過人潮洶湧的大街,往西門急馳而來,鎧甲反射著日光,灼人眼眸。獨為首一人紅馬白袍,黑發飛揚,高傲似神,詭豔似妖。


    阿水呼吸一窒,匆忙別頭往街邊跑去。誰知腿疾竟在此刻發作,劇痛中一個趔趄,向前驀然撲倒,手中煎餅散落一地。圍觀人們驚呼出聲,眼看著馬騎就要近前,卻無人伸手拉她一把。


    沒有期待別人會幫自己,阿水咬緊牙掙紮著往路邊爬去。她毫不懷疑,如果她不閃開,那鐵蹄定會從她的身上踏過去。


    “阿水……”就在心慌意亂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張屠夫衝出人群,幾乎是半抱半拖地將她扯離大街,讓她僥幸躲過了一難。


    帶著馬匹臊氣的風刮過人們的臉龐,高大的駿馬,剽悍的戰士所形成的強大氣勢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馳出一段距離時,那為首之人突然抬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所有騎士立時勒緊手上韁繩強硬地控製住疾跑中的戰馬。一時之間,戰馬揚蹄而起,長嘶之聲響徹長街。


    仍站在街兩旁原本是看熱鬧的人們心中都不由忐忑起來,即使再遲鈍,也知道這些戰騎來得不尋常。他們早就聽過其他地方的戰事,聽過那些讓人肝膽俱寒的傳言,隻是一直認為那不過是尋常的邊疆戰事罷了,怎麽也連累不到這天子腳下。所以當這與平時城中兵士不同的戰士硬生生闖入他們平靜的生活時,在做夢般不實的感覺中,一股陌生的恐懼終於開始刺向他們的心髒。


    隻見為首那神般的白袍人物調轉馬頭,身後戰騎立時讓出一條道來


    。穿過其中,他輕緩地踱到仍緊抱著阿水一臉緊張的張屠夫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


    “香桂。”半晌,他悠然低吟,目光清冷地看著臉色瞬間變得灰敗的女人。


    沒死。很好,老天爺這個玩笑可開得大了。


    阿水,也就是死裏逃生的香桂站在鳳雁北的帥帳中心,低垂著頭,看著腳下的厚氈,心中一片茫然。


    有的事情不想,日子便能照過。想,便是逼自己去死。她不想死,所以從來不讓自己去想太多。人們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你的命很大。”鳳雁北眯眼打量了她半晌,才悠悠道。他怎麽也想不到在那樣惡劣的條件下,她仍然能活下來。不得不說,活得越低賤的人,命越硬。


    香桂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自被善堂的老人救起來後,原本話就不多的她基本上已不大說話了。


    “在燕南侯府的事,你和哪些人說過?”溫柔地摩挲著拇指上的青銅班指,鳳雁北盯著她的頭頂狀似隨意地問。


    香桂聞言,好一會兒,就在鳳雁北耐性將失時,才有所反應。她慢慢地抬起頭,見麵以來第一次正視座上的男人。那個曾被她當成天上月亮一樣仰望的存在。隻是,雙眼中再沒有了以往的暖。


    搖了,她又垂下了腦袋。她連想都不敢去想,又怎麽會和人說。


    “為什麽……”她以為自己不會問,不會說,誰知仍不由自主開了久閉的口。這個為什麽,在她的腦子裏盤旋了半年多,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如今吐了出來,答案是什麽,似乎也並不是那麽重要。


    鳳雁北胸口一窒,他自然知道她問的為什麽是指什麽,“你活著,我難安。”他大可不必回答的。思及此,他有些惱。


    原來是這樣。香桂的頭垂得更低了,手下意識地去摸那個變形的手環,心中歎了口氣。


    “是不是很後悔救了我?”見她不怒不罵不指責,鳳雁北反而更惱,站起身來到香桂麵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抬了起來


    。


    香桂沉默地與他對視,稍稍搖了下頭表明自己的意思,沒掙脫他的手,也沒避開他淩厲的眼神。


    後悔?不,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知道,如果一切從來,她依然不會棄他於不顧。她並非舍己為人的聖人,隻是因為,他在她心中,畢竟與別人不一樣。


    自經曆過那場劫難後,沒有一個人能如香桂這般與他無懼地對視。她眼中的坦蕩,仿佛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鳳雁北的心上,像沾到了什麽汙穢之物般,他大手一揚,將香桂甩了出去。


    香桂的腳本來就不好使,如此一來,連站穩也難,砰地一聲,摔倒在了地上。還好地氈厚實,摔得不是很痛。隻是腿的問題,一時半會兒也爬不起來。


    鳳雁北眼中浮起陰鷙的光芒,踏前一步,在她麵前蹲下。俯視著那張沒什麽血色的臉,“你住哪裏?”如果有可能,他打算把半年來一切與她接觸過的人都鏟除幹淨,以免留下隱患。


    察覺到他眼中的殺機,香桂心中一緊,隱約猜到了他的意圖。咬了咬牙,她知道即使自己不說,他也有本事查出來。這半年來,她的日子雖然不好過,但是總也有那麽一些人對她好,她怎能牽累他們?


    “我沒對任何人說過……求你別去找他們……”她無法再去顧慮是否會觸怒他,驀地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急切地解釋。


    一抹輕鄙的笑浮上唇角,“求我,你憑什……”鳳雁北的話因看到她額角深入發際的疤痕而戛然停止。


    “我憑什麽相信你?”他改口,知道自己終於還是不能對她曾救過自己的事無動於衷,不能忘記她墜崖時的迷茫眼神。這些在過去半年就像噩夢一樣時刻侵擾著他,讓他無法安睡。


    香桂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一個字。他憑什麽相信她?憑什麽……


    鳳雁北笑,再次掐住她的下頦抬脯看著那雙一直沉默的眼失去了鎮定。


    “我倒是有辦法……”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無比,像是對著情人的低喃。


    香桂不由自主對上他閃爍著奇異光芒的眼,心中驀地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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