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虛如是走去,對麵那幾個小夥伴早已察覺。包括神潛在內,他們紛紛起身,有的還亮出了光華朦朦的法器。


    悟虛看著已然有些有些醉意的神潛,歎了口氣,“神潛,師兄覺得你還是暫時不要涉足這紅塵俗世的好。師兄,送你去個地方潛修閉關,打好根基,再出世曆練不遲。”


    “你誰啊你!?在這裏大呼小叫的,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一個站在神潛旁邊的紫衣少年,走了出來,擋在前麵,抬手指著悟虛,大刺刺地問道。


    此處,其實不過是一個公共場所,類似於城市中的公園一般。這個紫衣少年,顯然是公子哥做派慣了。


    悟虛微微抬眼掃了他一眼,也不答話,隻是複又看著眼神複雜的神潛,然後朝著他緩緩舉起了手中化作轉經輪的海音螺。


    隻是悟虛卻是低估了這些小夥伴的能量。他本以為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神潛攝入海音螺道場內。哪知道,他剛剛祭起海音螺,對麵那幾個少年也都紛紛祭出了法器,而且這些法器之中竟然有好幾件都有通玄大修士的氣息。這些氣息,有的空靈玄妙,有的霸道蠻橫。雖然悟虛沒有殺意,這些氣息沒有過激的反應,但通玄大修的氣息一出,便自有一種無上的威嚴,對悟虛造成了極大的壓迫。而且,更是如隱形的長城,將這些少年,守護得無比嚴密,自然也將神潛庇護在內。


    悟虛緩緩收手,他知道,若是驚動了這些少年身後的長輩,將是天大的麻煩。他再次看了神潛一眼,轉身飄然離去。


    “你的師兄,這麽凶?”一名少年,側身在神潛耳邊低聲問道,好似方才不過是一場司空見慣地撕逼。


    神潛沉默了片刻,笑了笑,對著身邊這些小夥伴合掌笑道,“我這師兄,一向如此專橫霸道,倒是讓給位兄弟見笑了。”說罷,複又舉起酒杯,“來來,我們繼續飲酒。”


    佛門戒酒,眾所周知。神潛如此“叛逆”,倒是深得眾少年之心。他們紛紛連聲叫好,舉杯相慶,幫著神潛,趕跑了那個板著臉假裝聖人,假裝權威的師兄。


    然後,這些少年便開始吹牛逼比賽了。方才之事,不過小菜一碟,想當初,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小爺略施神通,便將某人如何如何地戲弄。這還沒說完,另一人便就搶過話頭,吹噓自己如何神勇,孤身一人,獨闖某某險地,結果震懾四方,所向披靡,便是惹出了對方常年閉關的太上長老,那太上長老,也對自己一見如故,禮遇有加。。。。。。


    如此種種,大吹特吹,隻顯得今日之事,不過爾爾,而悟虛,便猶如不自量力的跳梁小醜一般。


    神潛置身其中,開始一言不,隻是含笑恭聽,到了最後,似乎不言不表態,便顯得格格不入了。於是,神潛,也就借著酒勁,說道,“依貧僧看來,你們這樣,不過是仰仗著長輩恩澤,胡鬧罷了。若貧僧是諸位之中任一人,早已趕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他如此大言不慚,周圍自然冷笑不止。片刻之後,還是那薑子瑜出來解了圍,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可不能耍嘴皮子。你看今夜,薑某去慈恩寺偷盜貢品,你以為是那般容易?其中凶險得很呐!”


    其餘人,連聲稱是,遂對著神潛說道,“你也沒誇誇其談,稍後,你便如薑子瑜一般,做個任務再說。”


    神潛此刻,已無退路,當下應承道,“有什麽任務,盡管道來!”


    。。。。。。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悟虛緩步朝著住的方向走去,像一個夜行人,卻沒有一絲歸意。神潛,已然成了自己的心魔。


    自自己法界重修本尊,便是一改過往。而神潛,卻猶如過往的自己,還是自己帶出來的。譬如說,他認死理,不懂融通。佛說眾生平等,他便不顧次第,認為世人應該絕對平等,處處平等,或者更推而廣之,連那些無情之物,也覺得應該和有情之物一般,平等,頑石如花草,如此肉身,都是平等無二的。既然萬法皆空,便什麽都是假的,都是虛的,都是空的,百無禁忌,隨心所欲。


    他如此這般,便是隱隱會走上與悟虛截然不同的路,至少他現在有這樣的趨勢。無論誰對誰錯,都是心魔。


    以某一個時間點為界限,之前的你,要如何如何?之後的你,要如何如何?而如今,神潛便隱隱是之前的悟虛,而悟虛卻已改變!


    這便是心魔。無論誰對誰錯,無論成功失敗,最後都留下一種殘缺,都需要否定對方,否定自己的某段生命曆程,以及或者甚至於這段曆程中所有的人和事。


    悟虛如是思緒萬千,越想越深,越想越亂。不知不覺,已是回到妖族使團居住之所,但那一股妖氣,又令悟虛想到了這始作俑者——天妖。


    天妖這番算計和手段,太陰狠了!悟虛心中憤憤想到,便不打算再住在這裏。何況,魯智深曾向自己透露過,他已經將自己真實身份,透露稟報了出去,自己作為佛門修士,隨妖族使團住行,終究不妥。


    悟虛想到此處,便掉過頭去,轉身就走。哪知道,身後竟然傳來一陣爽朗笑聲,“師兄,這又是要到哪裏去風流快活?”


    悟虛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又驚又喜,急忙回頭,隻見一人,正施施然,從不遠處踱步而出。


    此人,一襲輕薄飄揚的青衫,舉手投足,浩然正氣十足,但青衫之下,依舊虎背熊腰,顧盼之間自有一故英雄氣。


    “元璋師弟?!”悟虛細細看著此人,怔怔地說道。此人,正是朱元璋。聽魯智深說,朱元璋上了天外天之後,便隨著馬靈華入了儒門的天人書院,據說混得還不錯。但悟虛一親眼看到朱元璋,心中那最開始的久別重逢故人的驚喜便蕩然無存,他對白蓮宗、雞鳴寺所做的那些事,一直讓悟虛耿耿於懷。


    “哈哈,正是小弟!”朱元璋,一邊向著悟虛急急走來,一邊拱手作揖,“小弟一得到師兄的消息,便向書院請命,火前來,與師兄一見。”


    悟虛合掌道,“果然是元璋師弟,一別數年,想不到你我又在這天外天相見了。”


    朱元璋,臉色微微一黯,似乎心中也被勾起了許多事,但他隨即便又笑了起來,複又上前一步,抓著悟虛手臂,“走走走,我們師兄弟先找個地方喝幾杯。”


    悟虛,沒有拒絕,就這樣被朱元璋拉到了一處酒樓。兩人要了一處靜室,坐定之後,悟虛不熟,由著朱元璋熱情洋溢地點了一桌子的酒菜。


    兩人邊吃邊喝,各自將自己上了天外天之後的遭遇說了一番。悟虛這邊,自不必說;卻說朱元璋這邊。原來,那日,朱元璋隨著馬靈華上了天外天之後,拜入了馬靈華所在的天人書院,修習儒門術法,晉升真靈修士之後,也是一直待在書院之內修行,極少在外走動。


    不管如何,悟虛與朱元璋畢竟是此一世,要好的同門師兄弟,此番鬥轉星移,天翻地覆,又雙雙來到天外天,驟然重逢,一番把酒言談之後,各自也都有些唏噓了。於是,便又各自回憶起當初在蓮法峰的那些日子。


    如此一來,本就喝了一頓的悟虛,更是有些酒意了。他醉著眼,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對著朱元璋問道,“當初,你我下了蓮華峰之後,各有際遇。我觀師弟風雲際會,雄心勃勃,已然將要建立千秋皇圖霸業,卻為何,也跟著上這天外天來?”


    朱元璋對著悟虛拱手笑答道,“師弟我上了天外天,也有許多人如師兄這般所問。你猜師弟,是如何回答的?”


    悟虛也笑了,“做皇帝,還是做神仙?這是一個問題,而師弟卻是選了後者。”


    朱元璋歎了口氣,舉著酒杯,把玩著,悠悠說道,“可惜,皇帝倒是真有,神仙飛升倒是一直沒有見到。”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也許,這是一條永遠沒有終點的路吧?”悟虛回想起自己到了天外天的所見所聞,也是頗有感慨。


    “說到這裏了,那師兄可是想好了修行之路?修行之路漫漫,越到了後麵越是需要十分謹慎和各種資源,天外天又不同人世間,未知師兄今後何去何從?”朱元璋,也不避諱,徑直挑明的話題。


    悟虛飲了一杯酒,默默無語。這個問題,悟虛自然早就在想,但一直沒有個決斷。


    朱元璋,也不催促,待悟虛沉默片刻之後,方才徐徐說道,“據說,師兄得到了那先秦煉氣之術。莫不是師兄,想以此待價而沽?也罷,師弟不才,願為師兄稍作介紹如今這天外天。”說罷他右手一抬,祭出一個結界,看那架勢,莊重而又不失飄逸。


    悟虛不知道如今朱元璋的修為境界,但自詡又海音螺在手,卻也不怕,當下坐定在那裏,靜待朱元璋下文。


    “天外天,玄陰、玄陽、幽冥三星。三星之間,或明或暗,常年互有爭鬥。據聞,玄陽,幽冥之星的修士,皆大大異於玄陰星。其差異之大,猶如你我當初在人世間,看那人妖之分,人鬼之分,人魔之分。”朱元璋,先這席話,便說得悟虛不由動容。


    妖魔鬼怪,相比於玄陽幽冥二星的修士,竟然可以算作人族的同類了,算做我們的一份子了!那麽這其間的爭鬥,該是何等的沉重和殘酷?悟虛一直時間,有點難以想象。這可是與魯智深先前所言,頗有不同的。魯智深先前不過隻是說道玄陰和玄陽之間有爭鬥而已。


    緊接著,朱元璋又說道,“玄陰之上,不是人族為大,而是大周朝為大,釋儒道妖魔鬼六大派係,日漸式微。因為隻有大周朝,擯棄了門戶之見,集眾家之長,各類修行法門應有盡有。因為隻有大周朝,這樣一個朝廷,這樣的一個體係和架構,這樣的規章製度,才能最大合理有效的組織玄陰星上的所有修士,集中最大的力量,與玄陽、幽冥二星的修士抗衡!”


    “元璋師弟,莫不是要我投靠大周朝廷?”悟虛,輕聲問道。


    朱元璋,擺擺手,“是,也不是!要入大周朝,有兩條路徑。其一,釋儒道妖魔鬼任一派係的舉薦;其二,參照人世間的科考製度,考試為官,不過卻是保民官,隻負責凡俗之人的事務,或者權作參謀。”


    悟虛頓時醒悟,笑道,“莫非天人書院,是堅定的保皇黨?”


    “天人書院,不保皇,保的是大周朝。”朱元璋,接著說道,“師弟,這裏不妨透露個書院的隱秘,天人書院在大周朝的潛在影響力,也是最大的。因為,大周朝的曆代皇帝,退位之後,都進入了天人書院。”


    “哦?!”悟虛心中大吃一驚,看了看朱元璋,複又笑言道,“也包括師弟你這樣的曾經身具有天命的帝王之人?”


    朱元璋很是謙虛低調地笑了笑,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是答道,“所以,師兄,你先入天人書院,便是最好的選擇。”


    “阿彌陀佛!”悟虛誦了聲佛號,“師弟,你要知道師兄我乃修佛之人,難道那天人書院,還可以讓師兄我繼續修佛不成?”


    “哈哈,師兄,你我修行是為了什麽?說來說去,往小了說,是自己修行,盼著哪天能修成個羅漢神仙,往大了說,行俠仗義,救苦救難,普度眾生。”朱元璋笑了笑,“當初,師兄你在人世間,一心向佛,到了天外天,又為何不可以改修法門,須知,‘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悟虛微微搖頭,“哪裏有這麽簡單。”


    “有什麽難的?師兄莫要執著。當年呂洞賓,不也是由佛入道?如今,師兄你由佛入儒,又有何不可?更何況,紅蓮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朱元璋,含笑而言。


    悟虛複又搖頭,“阿彌陀佛,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三教雖說原本是一家,但終究是因各自業緣,而有所不同的。”


    朱元璋,凝視悟虛片刻,複又笑道,“師兄你頗有慧根,佛法精深,師弟當初便說不過你,如今恐怕也定然說不過你。隻是,師兄啊,您這般想,是否有些著相之嫌?”


    悟虛抬起頭,坦然直視著朱元璋,笑答道,“我若著相,又豈能如此光景?”


    朱元璋,望著悟虛,直歎道,“師兄與師弟我終究不是同一類人。”便不再多說。


    場麵一時有些冷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悟虛開口說道,“其實我本人族,對於儒門,也是自小耳濡目染,如果師弟能給我安排一個可以修佛的去處,縱然所屬天人書院,也未嚐不可以。”


    朱元璋聞言,凝神思慮片刻,忽然雙眼一亮,撫掌笑道,“若是師兄如此說,天人書院倒確實有這麽一個地方,隻是恐怕委屈了師兄。”


    悟虛淡淡笑了笑,“師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師兄我一心修行,那些世俗事物,師兄我豈會在意?”


    “想當初,師兄還是七八歲孩童之時,孤身一人,誤入蓮華峰,宗門長老便有言,說師兄慧根深種,他日定能弘揚佛法。師弟我初始不信,但這一步步看來,從人世間到這天外天,師弟我現在是欽佩至極。隻可惜,師弟我,造化弄人啊,如今卻已不在佛門中。”朱元璋,見悟虛如此說,不禁頗為動容,飽含深情地對著悟虛,舉起了酒杯。


    悟虛也舉起酒杯,“元璋師弟,我們現在不又在一起了麽?再怎麽說,我們今生今世,都是師兄弟。來來,你我師兄弟幹了這杯。”


    朱元璋聽罷此言,不由雙眼微微一凝,對著悟虛說道,“今生今世,師兄這是說的什麽話?若是凡俗之人,倒也罷了;但師兄與我也算是修行有成之人,若也說今生今世,豈不是太小家子氣了麽?”


    哈哈哈!悟虛與朱元璋,兩人大笑不已。


    最後一杯酒,最帶勁。悟虛與朱元璋,各自喝得臉都紅了。出了酒樓,卻早已有一輛馬車候著。這馬車,鬆木而造,古樸典雅,四匹白馬,每一匹白馬皆神駿不凡。


    馬車上,悟虛與朱元璋,相對而坐。有幾次,悟虛感覺似乎有巡邏之士要攔路盤問,但又似乎看見了什麽,便退了去。所以,這一路上,輾轉曲折,卻還是暢通得很。


    馬車,猶如夜航船。朱元璋,就著頭上的一顆夜明珠,身前的一個香爐,對著悟虛又將許多事款款述來。但許多事,朱元璋說得多,卻隻是許多無關緊要之事,傳到悟虛耳中,便已如夜風,隻在車外。


    當然,悟虛也沒有主動問,他在酒樓便沒有主動問起。他沒有主動問起多吉的消息,沒有主動問起八思巴大師的消息,也沒有主動問起其他很多人的消息。這些人的消息,有許多,便是魯智深當時也有點諱莫如深,遮遮掩掩,恐怕是有點不妙。


    當然,朱元璋倒是仔細給悟虛介紹了這給悟虛安排的去處。


    原來,是一處叫做集思樓的地方。天人書院,正如朱元璋先前所說的,有許多大周朝退位下來的帝王,以及朱元璋這樣的身具帝王之命的人。這些人,雖然囿於體製,退位之後,隻得置身在儒門之中,但其實他們各有所好。所以,最後,便仿照天子藏書之舉,在天人書院下麵,設了一個集思樓,廣招各種奇人異士,以備各種所需。說白了,按照悟虛的理解,便是有點像那個三陪,陪吃陪喝陪玩兒。當然,按照後世魯迅先生的說話,便是各種幫閑;按照後世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的說法,便是那篾片相公。


    這不,到了地方,悟虛下了馬車,隨朱元璋一路走去,隻看到一路幽深,哪裏看到那大氣磅礴的書院景象。想必是書院的外屬的某一偏僻所在吧。自然,這集思樓,修得高大,而且占地也不小。


    這樓裏麵,恰似先前悟虛隨天妖入駐之地,釋儒道妖魔鬼,形形色色,各色人等皆在於此。


    朱元璋領著悟虛入內,安排好了之後,對著悟虛略帶歉意地說道,“師兄,暫且在此住下。改日,師弟再來拜訪,為師兄引薦幾位大周朝前任帝王。”


    嗯,原來還要改日“過一下堂”,走走流程。悟虛雖然早有所料,但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慨,隻在明麵上對著朱元璋,帶著眼神笑言道,“原來如此,也罷也罷。到時候,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師兄,切莫誤會而動怒。”朱元璋,急忙說道,“天人書院,對師兄頗為看重。師弟,之所以明日要為師兄引薦幾位大周朝前任帝王,無非也是想為師兄多謀些方便罷了。”


    “如此,倒是多謝師弟了。”悟虛自然不會窮追猛打。


    這也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自己的身份,早就通過魯智深,透露了出去。但過了這麽久,便隻有佛門蓮華宗通過魯智深之口,願意接納自己;但偏偏,蓮華宗太上長老,卻偏偏是那六位另有圖謀的通玄大修士之一。悟虛可是不願到時候,沾染牽涉了進去。另一方麵,悟虛對朱元璋介紹的這個天人書院也有了點興趣。


    朱元璋,臨走之時,取出一麵傳訊玉符,交給悟虛,想了想,複又對著悟虛不好意思地說道,“以後在這裏若是有什麽事,師兄可以報馬仙子的名號。”


    悟虛腦海裏,頓時出現了馬靈華那巾幗不讓須眉的颯爽英姿。他心中一動,回想起魯智深曾言,“馬仙子,人世間一行,定然是立了大功。”


    朱元璋,笑了笑,“自然,馬仙子前番下人世間,不辱使命,獲得了赤明天數,如今正在赤炎天修行,出來之後前途不可限量。”


    悟虛正待要問何為赤炎天,但看朱元璋的神情,便自動打住,換了個輕鬆地話題,含笑打趣道,“師弟,說了這麽久,不知有沒有護官符給我啊?”


    “護官符?”朱元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悟虛,吟誦著,忽然想到此乃後世明朝之後清朝文人曹雪芹所著的《紅樓夢》中才有的橋段字句,便嗬嗬兩聲,複又解釋說道,“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師弟將我引到天人書院的集思樓,總要告訴我有什麽忌諱,有什麽厲害人物,如此這般,須得注意的吧?”


    朱元璋恍然大悟,對著悟虛笑了笑,又取出一枚玉符,凝神片刻之後,交於悟虛,“天人書院,不同於人世間的書院,亦不同於尋常宗門,其勢力遍布玄陰星。但凡信奉遵循天人之訓,便是書院一員。而但凡書院一員,或手無縛雞之力,或呼風喚雨,神通廣大,都是平等的,平等的人,都可以擁有極大的權勢。”說到這裏,朱元璋頓了頓,對著悟虛肅然說道,“所謂天人之訓,便是天底下人最大,甚至人可勝天。”


    悟虛毫不詫異,後世之中,還有人定勝天呢。區區人可勝天,又算得了什麽驚世駭俗。


    朱元璋,見悟虛一臉淡然,心中一塊石頭也終於放下。他其實是被書院長老點名指派來邀請悟虛的。先前,悟虛剛上天外天之時,朱元璋,亦曾有此任務。但那個時候,吉凶難測,朱元璋是暗自放了水的。而此次不同,朱元璋是真心覺得悟虛入天靈書院,是上上之策。但朱元璋又擔心,悟虛受不了看不慣天靈書院那些規矩。幸好,這最根本,最難的一點,悟虛好似毫不在乎。


    朱元璋,見悟虛一臉淡然,便將玉符交於悟虛手中,“當然,話雖如此,人與人之前,定然是有所不同的。書院自上而下,有院主,有長老會,還有各種職責部門。師兄,目前所要注意的,便是方才那些監察院的人。”


    悟虛接過玉符,凝神細探。玉符裏麵,不過是天人書院的組織架構,至於真實的勢力分布,卻是沒有。


    也就在這個時候,悟虛忽然感應到了神潛的氣息。他似乎受了重傷,正如驚弓之鳥一般,祭著曼陀羅法界,在附近躲藏逃竄著。


    神潛!悟虛心中急了起來,丟下朱元璋,也祭起曼陀羅法界,飛了出去。


    悟虛曾與神潛,傳授過法界相融之法,他這般一祭出曼陀羅法界,神潛頓時便有了感應,當即朝著悟虛這邊飛來。


    悟虛當即施展法界相融法門,神潛倒也不排斥,隨著法界遁入了悟虛的法界之中。


    悟虛細細凝神觀照,隻見神潛,麵色慘白,衣衫破碎,額頭左側隱隱有一指的凹陷。


    神潛,咳血不止,手上卻僅僅攥著一本書卷。他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睜大著眼睛,上氣不接下氣地瞪著悟虛法界本尊。


    悟虛又是心痛,又是動怒,正要怒聲詢問。兩道人影,又一前一後地相繼飛來。


    其中一人,自然是朱元璋,而另外一人,卻是一名長須紫麵的玄衣儒修。


    不遠處,還有數名同樣身著玄衣的修士,一邊四處逡巡,一邊朝著悟虛等人所在之處飛來。


    “此人乃書院監察,師兄無需心急出聲,讓師弟出麵應付。”朱元璋神識傳音給悟虛,隨後上前一步,對著那長須紫麵的玄衣儒修,拱手含笑,“原來是袁監察。”


    那袁監察,麵無表情地看了看朱元璋,片刻之後,方才說道,“原來是朱天子,袁某此刻正在緝拿一個潛入書院的小偷,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說是見諒,語氣卻高傲得很。


    但神潛,已然在悟虛法界中,他們豈能輕易抓到?


    待到那些數名玄衣修士,飛至這袁監察周圍,齊齊搖頭。袁監察,不由便把眼神投向了悟虛,“朱天子,這是何人,怎麽看著麵生得很?”


    朱元璋當即正色,對其說道,“好叫袁監察知曉,此乃元璋的師兄,悟虛大師,乃是馬仙子在人世間看重之人。”


    那袁監察哦了一聲,複又打量了悟虛一眼,隨後對著朱元璋和悟虛微微拱手示意,便帶著屬下翩然而去。


    “神潛,你為何潛入這裏來當小偷?你偷了什麽?”悟虛氣憤至極,卻顧忌著神潛,心神沉入法界,連聲質問。法界之外,朱元璋的那些介紹天人書院監察的話語,悟虛反倒隻是聽了個大概。


    “帶我回湖心亭。”神潛,一邊咳血,一邊對著悟虛說道。他翻來覆去便是這一句,全然不管悟虛如何動怒,如何心急,如何質問。


    悟虛沒有辦法,他清楚記得方才看到的,神潛手中攥著的那本書卷,不過是一本論語,一本普普通通的論語。


    悟虛向朱元璋告了聲罪,遂帶著神潛,複又朝著那先前的湖心亭飛去。一邊飛,一邊為其療傷。


    待回到湖心亭,隻見亭間,那一群少年依舊在,還有夜風拂過,蓮花飄香。


    本已傷勢穩定的神潛,在這些少年的驚歎聲和歡呼聲中,不由又咳起血來。他隨手將那一本自天人書院偷來的論語扔在湖中,然後雙手扶著石桌,坐在亭中,一邊得意地大笑,一邊大口地咳血。


    神潛的殷紅鮮血,落在石板上,又隨著夜風,絲絲縷縷地飄散在空。


    悟虛站在亭中,在一旁呼吸著帶著血腥和蓮花香的空氣。


    他沒有再怪罪和責問神潛,因為他自己呼吸著這帶著血腥和蓮花香的空氣,方才感到一絲快意。因為,方才在天人書院外圍的集思樓,自己總感覺有些憋屈,無論是自己還是朱元璋。


    這帶著血腥和蓮花香的空氣,就像千年的醇酒。悟虛呼吸著,沉醉著,對著神潛說道:


    我從一世界,無端到此間。


    曆經十餘年,又至天外天。


    不是飛升仙,未見菩薩現。


    多少營營事,真真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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