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極樂穀是個好地方,那裏是一片樂土,因而才名為極樂穀。可我在這穀中生活了那麽多年,卻覺得,這片土地上,哪裏會有歡樂。


    我叫牧兒,與姐姐一起,住在這穀裏,今年剛好是第十年。


    十年前的我,叫做李言笑,取自“言笑晏晏”。姐姐說,這名字寄寓了父母最深的祝福。


    我是不愛笑的,但無論何時,我卻總是笑著。


    我有一對笑渦,因而天生一張笑顏。


    姐姐言妍,是穀裏最美的女子。


    姐姐是個殺手,她從不在我麵前掩飾這個身份。


    極樂穀是不養沒用的人的,更何況我和姐姐是外來者。在我們住下半年後,她殺了第一個人。


    那人是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喜歡在冬天這樣的季節手執一把折扇以示其風流。


    姐姐帶著我在城裏賣身葬父,那公子買下了我們姐妹倆,然後那夜,他死在了自己的別院。


    我看著姐姐的劍穿過他的心髒,細長的劍身上沾滿了那種鮮紅的散發著甜香的液體。


    姐姐臉色發白,我卻麵無表情。甚至,那天生的笑顏,讓我看上去像是在微笑。


    我們姐妹倆的引導者,那個喜歡穿著月白色長袍的男人,很滿意這次的刺殺。我們於是可以留在這穀裏。我年紀尚小,便暫時由男人看護,而姐姐,便開始了她的殺手生涯。


    其實,姐姐並不適合當一個殺手,她雖看上去很冷漠,但心裏卻是十分的柔軟。而我卻是天生的殺手。我不害怕鮮血,不害怕死人,甚至不怕死。


    很久後我才知道為什麽男人要讓並不適合當殺手的姐姐去殺人。


    姐姐在我十三歲那年喜歡上了一個少年。


    那時候的姐姐也才十六歲,正是期待愛情的時候。她幾乎是義無反顧的愛上了那個有著陽光一般明媚的笑顏的少年,她說,那少年很像是曾經的自己。


    是啊,若是沒有那場變故,我們言家,自然是會讓自家的女兒無憂無慮的長大。姐姐的笑容,一定會比那少年更加明媚。她是那麽的美麗,那麽的光芒四射。


    可是,那樣的愛情對於一個殺手實在是太過奢侈。


    姐姐是不懂掩飾的,即使在她成為一個殺手之後。


    她在愛上少年前,總喜歡拉著我,在穀外的一片山林裏瞎晃。她喜歡一遍一遍的跟我說,笑笑,你要開心點,要多多的笑,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啊……笑笑,你要幸福一點……笑笑……


    即使是男人教我劍術的時候,她也會在一旁看著,微微地笑。


    可是,她愛上那少年後,總是皺著眉頭。她甚至說,要帶我離開極樂穀。


    “這裏,根本沒有歡樂。”她說。


    可是我們是離不開的,一旦入了極樂穀,除非身死,否則是不允許脫離的。姐姐隻能繼續殺人,然後帶著一身的鮮血回來。


    她越來越冷漠,隻偶爾在望著我的時候,會笑笑,可是其中的苦澀,卻是怎麽也無法掩飾的。男人甚至不用詢問便已明了姐姐的心思,但他什麽也沒做,隻是冷冷旁觀。


    我那時若知道後來會發生的事情,是怎麽也不會放任姐姐的愛情的。可是那時候的姐姐,在失去一切之後,唯一能讓她在殺手這樣的身份下還能憧憬的,便是那份對方並不知曉的愛情,我又怎麽舍得?


    姐姐的愛情,被男人斬斷在了我十六歲那年。


    那時候的姐姐也才十九,作為一個殺手,這樣的年紀是再適合不過。可是我知道,姐姐隻想在陽光下,站在那少年的身邊。


    我向男人提出了由我來代替姐姐的請求,那一天,姐姐笑的滿臉的淚水。


    男人最終是答應了的,因為由他親手教出來的我,更適合成為一個殺手。我來取代姐姐,這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


    男人要姐姐做完最後一個任務,而後,她便可以脫離極樂穀。


    姐姐很開心,我也首次覺得自己是歡喜著的,發自內心的想要笑。


    姐姐要殺的最後一個人,是一個世家公子。男人說,那個人是錦衣衛中一個身份極為特殊的人。


    姐姐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去那個人的府外偵查,我尾隨其後,跟著她來到了那座城。


    然後,我看到了當年那個笑容燦爛的少年。


    那少年正倚著亭台,看著水裏的錦鯉。即使是那麽多年不見,他依舊那麽的好看,帶著永遠燦爛的笑。


    姐姐怔怔的站在那裏,忽然間淚流滿麵。


    “嗯?”那人還是那副少年的摸樣,見了姐姐,他微微歪著頭,帶著一絲無辜地說,“你……是要來殺我的麽?”


    姐姐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


    與他站在同一片藍天下,是姐姐那麽久的心願。可是如今站在一起了,甚至,兩人的距離還那麽近,可是姐姐……


    我想上前去拉姐姐回來,可是,我動不了了。


    “你去幹什麽?這不是你姐姐心心念念的事情麽?殺了這個人,她就能走啦!”男人站在我身後,笑眯眯的說。


    “啊呀,這可不好,我死了,有人會傷心的,所以……對不起啦。”那人笑眯眯地,眉眼的彎起來了。


    我站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姐姐,她被萬箭穿心,慢慢地倒在了血泊中。


    我怔住了,連呼吸都忘記了。昨夜還對著我笑,說以後一家人要開心地生活在一起,以後可以在陽光下微笑了的姐姐,就那麽倒在了自己的鮮血中。


    “啊呀……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那人像是很可惜,但是卻是在笑的,笑的那麽的燦爛明媚。


    “笑笑……笑笑……以後,我們在城外找個屋子吧,我可以種花,或者種點藥材……”


    “笑笑……你來穀裏後都不笑了,那……我們出穀去好麽……你要多笑一點……”


    “笑笑……”


    “笑笑……”


    我站在那裏,慢慢地笑了。


    “你看……她死了。”喜歡穿著月白色衣服的男人抱我回了極樂穀,姐姐的屍體被我埋在了穀外。她是那麽想要站在穀外,那麽的喜歡站在陽光下。


    “笑兒,唯一可以讓你心軟的人終於死了……你以後就是我的啦!”男人像是很開心一樣,“你笑起來多好看啊,能夠在死前見到這麽美麗的笑,那些被你殺死的人一定很歡樂。笑笑,你要不要他們歡樂啊……”


    歡樂……那樣會歡樂麽?那……我的歡樂呢?


    我叫做笑笑,是極樂穀的人,我是一個殺手。


    經我手死掉的人,我已經記不得有多少了。


    我一直在笑,即使在睡夢中,也是那樣一張無憂無慮的笑顏。


    照顧我的那個男人,喜歡穿一襲月牙白的衣服,長發隨意地束在腦後。那是個被我廢了武功的男人。


    在我十六歲以前,我有姐姐,還有歡樂的理由。十六歲以後,我一直在笑,卻再也沒有歡樂過。


    世人都說,極樂穀一定是個充滿歡樂的地方,可我,卻是在這裏,失去了我的歡樂。


    之後我便改變自己,自稱為牧兒,隻是在遇到蘇恣兒他們之前,我在極樂,可是我卻一點都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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