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湛望著眼前的女子,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裏閃爍著隱隱的懼意,剛要開口,讓她別怕,豈料卻聽聞一陣馬蹄聲向著這邊飛馳而來。當下薛湛的臉色便是一變,隻按住前口的傷口,走回凹洞後,一語不發便將姚芸兒攬在懷裏,趴了下來。


    姚芸兒驚恐更甚,不等她出聲,嘴巴已是被男人的大手緊緊捂住,在她的耳旁低語道;“有人來了,別出聲。”


    話音剛落,姚芸兒便聽那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粗粗聽下去,怕不下數百人之多。她想起前幾日遇到的那些響馬,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就連身子也是抑製不住的輕顫。


    一旁的男子察覺,遂是俯下身,對著她輕聲說了句;“有我在,別怕。”


    他的聲音極低,卻甚是有力,姚芸兒一怔,剛抬起眼睛,便對上了男人的黑眸,薛湛收回手,微微笑了笑,那一笑間,卻是俊美無儔,帶著幾分青年男子特有的不羈與瀟灑


    。


    “咦,穆將軍,這裏怎會有這些屍首?”


    就聽洞外驀然傳來一道男聲,薛湛聽在耳裏,心頭卻是一沉,隻抬眸向外望去。


    姚芸兒聞得“穆將軍”三個字,心口便是怦怦直跳,隻不知道這位“穆將軍”會不會是“穆文斌”,若真是他,那袁崇武,是不是也在這裏.....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看這些屍首有何稀奇,咱們還是打起精神,趕快找到夫人才是要緊。”穆文斌眉頭一皺,眸光隻淡淡的在地上的屍首上劃過。


    “將軍說的極是,夫人走失了這些天,元帥隻差沒在燁陽周邊翻了個窟窿出來,倒真不知這夫人究竟去了哪。”


    “可不是,幸好如今淩家軍已經班師回京,不然元帥這般瘋魔下去,還怎麽打仗。”


    穆文斌聞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隻喝道;“元帥的家務事,又豈是你們說得的?”


    那些士兵見將軍發火,皆是一個激靈,再也不敢多嘴。


    穆文斌掉過馬頭,剛要趕路,眼角一掃,卻見那一地的屍首中,有一人甚是眼熟。


    當下,男人心頭一凜,迅速的翻身下馬,向著屍首走去。


    “將軍?”見自家將軍下馬,諸人無不驚詫,亦是從馬背上紛紛而下,趕到穆文斌身邊。


    待走近後,看清那些人的長相,不知是誰率先出聲,喝了句;“將軍,這些是淩家軍的人!”


    穆文斌臉如寒霜,伸出手去探那些人身上的傷,隔了半晌,方才道;“不錯,這些是淩家軍的精兵,下手的,則是西南慕家的人。”


    身後諸人聞言無不嘩然,有人道;“這西南慕家與淩家同為武將世家,又出了那麽多位皇後,怎會對淩家的兵下手,難道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穆文斌站起身子,道;“慕玉堂與淩肅多年不和,積怨已久,再加上這次太子與梁王爭奪皇位,慕家和淩家的梁子隻怕是結的更大了,若我沒猜錯,慕家的人便是為了阻止淩家軍師回朝,定是要在半路埋伏,好痛下殺手


    。”


    “爭來爭去,這皇位最後還不是要落在咱元帥手裏。”士兵中有人言道,這一語剛畢,眾人皆是出聲附和,穆文斌沒有說話,唯有眼眸卻是在那些屍首上細細掃過,隻道;“大家快些找找,看薛湛那廝,是不是也在這裏?”


    一聽薛湛二字,眾人頓時來了精神,一一抽出身上的佩刀,向著地上的屍首翻去,兩軍交戰已久,彼此間血海深仇,趁著尋屍的功夫,亂砍亂翻者大有人在。


    薛湛雙眸陰沉,不聲不響的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姚芸兒見他再也不複方才的和氣,就連那手指亦是狠狠的攥成一團,輕輕發顫。


    她不敢說話,隻靜靜的趴在那裏,透過洞口的枝蔓,向著嶺南軍看了過去。


    “將軍,沒瞧見薛湛那廝。”直到將地上的屍首翻得橫七豎八,諸人方才回稟。


    穆文斌微微頷首,隻道;“想必那廝定是僥幸逃過了一劫,咱們莫要耽誤了正事,還是打探夫人下落要緊。”


    豈料嶺南軍士兵卻是不曾動彈,隻一一站在那裏,每個人臉上都是嗜血般的狂熱,對著穆文斌道;“將軍,這些淩家軍的狗雜碎,死後能得個全屍也忒便宜了他們,不如先讓弟兄們料理完了,再找夫人不遲。”


    兩軍多年大戰,嶺南軍妻兒老小死於淩家軍之手的成千上萬,對淩家軍的人無不是恨到了極點,恨不得吃其血肉,是以穆文斌聞言後,麵色亦是淡然的,隻點了點頭,道了句;“那就盡快。”


    語畢便是翻身上了馬。


    得到主將的首肯,餘下的士兵望著那一地的屍首,幾乎連眼睛都變成了紅色,一一舉起砍刀,對著那些淩家軍的精兵上揮了過去。務必要令其屍首異處。


    姚芸兒壓根不知發生了什麽,不等她瞧見那血腥的一幕,身旁的男子遂是一把遮住了她的眼睛,將她的腦袋按了下去。


    姚芸兒不敢動彈,更不敢大聲喊叫,隻輕輕伸出手,想將男子的手從自己眼睛上撥開


    。


    “別看。”男人的聲音響起,沙啞而暗沉,帶著蝕骨的隱忍,那兩個字,便好似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


    薛湛眼睜睜的看著嶺南軍的人將手中的大刀砍向同袍的屍首,看著他們將自己的兄弟分成數塊,看著他們將淩家軍的人頭顱割下,踢來踢去.....


    他怒到了極點,亦是恨到了極點,整個身子都是緊繃著,眼瞳中幾欲沁血。


    兩軍之仇,不共戴天!


    穆文斌騎在馬上,看著自己一眾屬下對著敵軍的屍首做出這般殘忍之事,他卻並無阻止之意,淩家軍所犯惡行罄竹難書,就連他自己的父母與妹子,亦是在七年前那一場大戰中被淩家軍的人擄去,待他找到他們的屍首時,亦是死無全屍!


    不知過去了多久,穆文斌閉了閉眸子,終是開口道;“夠了!”


    聞得主將出聲,嶺南軍的人遂是停了下來,臨去前,不知是誰放了一把大火,將那些殘肢斷骸一起燒了,火光衝天。


    聽得馬蹄聲遠去,薛湛從洞口站起身子,他的臉色雪白,豆大的汗珠不斷的從他的臉頰上往下滾落,姚芸兒睜開眸子,就見他胸前一片血紅,顯是方才傷口崩裂,可瞧著他的臉色,卻是駭的連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她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步的向著那大火處走去,他的背影頎長而挺拔,宛如鬆柏,卻透出濃濃的一股煞氣,讓人害怕,不敢接近。


    待那火勢漸小,就見那男子手捏黃土,拜了三拜。而後便是轉過了身子,不知怎的將手放進嘴中,一記響亮的哨音響起,未過多久,便見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不知從何處飛奔而來,那馬極是神駿,姚芸兒原本隻看見一個黑點,不過眨眼間,那馬便是奔到了眼前。


    薛湛伸出手,在駿馬的身上輕輕一拍,繼而一個用力,便是飛身上了馬背。雖是大傷在身,身形卻依舊俊朗飄逸。


    策馬走至姚芸兒身邊時,薛湛麵色已是恢複如常,瞧著她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遂是微微勾唇,大手一個用力,便將姚芸兒抱了上來。


    姚芸兒大驚失色,回眸道;“快放我下去


    !我不要騎馬!”


    見男子不為所動,姚芸兒焦急起來,又是道;“快放了我,我還要趕路!”


    見她十分害怕的樣子,薛湛隻讓那寶馬放慢了腳力,望著眼前的小人,道了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是不不能放了你。”


    姚芸兒聽了這話,便是懵了,語無倫次起來;“我救你,隻是見你可憐,我從沒想過要你報答,你快放了我吧,我真的要趕路......”


    許是見她快要急哭了,薛湛終是一笑,道;“你要去哪?”


    姚芸兒見他這般相問,便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我要去清河村。”


    “清河村?”薛湛聽得這三個字,劍眉便是微微一皺,見姚芸兒一張小臉清純溫婉,恍如月下梨花,雙眸中帶著幾分期冀與忐忑的看著自己,遂是道;“你家住在那裏?”


    姚芸兒點了點頭,囁嚅了好一會,方才小聲的開口道;“你知道清河村該怎麽走嗎?”


    薛湛自是不知道清河村在哪,隻見她低眉垂眸的坐在那裏,瓷白的小臉細膩柔潤,烏黑的睫毛輕輕抖動著,既是驚慌,又是赧然。


    他終是收回眸光,道了句:“我送你去。”


    姚芸兒聽了這話,卻是趕忙道;“不,你告訴該怎麽走,我自己回去。”


    “怎麽?”


    “我是有夫君的,若讓人瞧見我同你在一起,可就說不清了。”姚芸兒與他共乘一騎,自是離得十分近,甚至連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那臉頰便是不由自主的發燙,又是道;“你快讓馬停下,放我下去!”


    薛湛見姚芸兒身姿纖瘦,臉龐純稚,怎麽也不像嫁過人的,對她的話也不以為意,隻淡淡笑道;“別亂動,當心摔著。”


    話音剛落,正巧身下的駿馬跨過一截木樁,那瞬間的顛簸令姚芸兒身子不穩,嚇得她啊的一聲,緊緊攥住了薛湛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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