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袁傑一直躊躇不已,孟餘不免焦灼起來,又是上前俯了俯身子,再次道;“少將軍,您倒是快些拿個主意,元帥,怕是沒工夫再等了....”


    袁傑心頭一慌,想起如今危重的父親,額上亦是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年輕的臉龐與諸人一般,同樣是左右為難的神色。


    “既然不拔隻有死路一條,不妨拔了,還有一線生機。”


    驀然,就聽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眾人回頭一瞧,就見正是一襲戎裝的慕七,手中托著一個盒子,向著諸人走了過來。


    “七小姐。”孟餘見到她,眸心便是一動,對著她拱了拱手,卻是猜不出她的來意。


    慕七神情淡然,隻將手中的盒子遞到夏誌生手裏,道了句;“這是咱們慕家祖傳的療傷聖藥,你拿去給袁崇武外敷內用,隻要他不是傷到要害,我保管他不會死。”


    夏誌生雙手接過藥盒,眸光卻是向著孟餘望去,兩人對視一眼,頗有懷疑之色。


    慕七見狀,便是一記冷笑,道;“慕家既與袁崇武結盟,自是不會看著他去見閻王,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這藥我是送來了,若你們還想要袁崇武活下去,那就盡快給他用上。”


    慕七說完,看也不再看眾人一眼,轉身便欲離開


    。


    “站住,誰知道你這藥是真是假,若我父親用了你這藥,一命嗚呼,又該如何?”袁傑見慕七神情倨傲,心下已是不悅,待她轉身離開之際,這一句話便是脫口而出。


    慕七停下步子,一雙鳳目雪亮,在袁傑麵上劃過,唇角卻是浮起一絲嘲諷,隻吐出了四個字來;“無知小兒。”


    她似是不欲與袁傑多費口舌,一語言畢,遂是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嶺南軍大營。


    見慕七走後,孟餘顧不得眾多,隻奔至夏誌生身旁,道;“夏老快些看看這藥,究竟能用不能用?”


    夏誌生一臉凝重,將盒子中的藥丸放在鼻間細嗅,卻怎麽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麽藥,當下,他微微一歎,對著孟餘開口;“眼下,倒也隻有試上一試了。”


    聽著兩人的意思,仿似要死馬當活馬醫一般,袁傑心頭頓時不安起來,隻嚷嚷道;“夏爺爺,慕家的人狼子野心,他們送來的藥,怎能去給爹爹用?”


    “少帥,咱們眼下,隻有這一個法子。”夏誌生說完,又是回到了主帳,袁傑剛要跟進去,卻被孟餘一把攔住,袁傑見身旁全是叔叔伯伯輩的人,如今父親病危,若有一個好歹....


    袁傑心下一寒,直接轉過身子,對著不遠處的侍從吩咐道;“來人!”


    “少將軍。”


    “你們速去燁陽,將夫人與二公子接來。”


    少年的話音剛落,孟餘眉頭便是微皺,勸道;“少將軍,如今池州戰亂,再過不久,想必淩家軍還會卷土重來,若此番將夫人與二公子接來,屬下私以為不太妥當....”


    袁傑卻也不聽,大手一揮,堅定道;“父親如今生死不明,自然要由母親來主持大局。”


    孟餘聽了這話,便是不再開口,回身之際,與諸位同僚相視一眼,彼此間都是透出幾許的無可奈何。


    京城,皇宮,披香殿。


    姚芸兒回宮時,正值傍晚,天陰沉沉的,大片大片的烏雲,仿似要朝著人直直的壓下,讓人喘不過氣來


    。


    姚芸兒一步步的走著,她望著這天色,卻是想起當初在清河村時,她出嫁那一天,天氣也是如今日這般黑沉,陰雲密布,讓人看不到丁點暖意。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進的披香殿,剛踏進殿門,永娘便是迎了過來,隻不過幾日不見,姚芸兒整個人都是瘦了一圈,那張臉蛋簡直還沒有男人的手掌大,因著纖瘦,倒更是顯得年紀尚小,而她眼底的淒惶之色,越發讓人瞧著不忍。


    永娘忍住眼眶裏的淚水,隻上前拉住姚芸兒的手,領著她向著內殿走去,一麵走,一麵輕聲細語的說著;“小小姐,待會兒見到小姐,您可千萬要忍著點,萬不能在你娘麵前落淚,不然,奴婢隻怕她會受不了....”


    姚芸兒耳朵裏嗡嗡嗡的響著,隻瞧著永娘的嘴巴一開一合,她究竟說了什麽,她卻是什麽也不清楚,直到入了內殿,就見徐靖一身縞素,頭發上簪著白色的絨花,不施脂粉,臉麵上的細紋清晰可見,原本烏黑的長發亦是泛起了白霜,不過幾日的光景,她便再也不是從前那保養得宜,瞧起來三十許人的太後,而是一個形如枯槁,容貌蒼涼的深宮怨婦。


    見到母親,姚芸兒的眼睛方才恢複了些神采,她對著徐靖跪了下去,微弱的喊了一聲;“娘....”


    徐靖凝視了她好一會,這是她與她最愛的男人所生下的孩子,亦是她苦苦尋找了十七年的孩子,可正是這孩子一心念著的那個男人,殺死了自己的肅哥.....


    徐靖閉上了眼睛,一顆心仿似比黃連還要苦,她的淚水在這幾天裏早已流幹了,此時見到女兒,縱使眼睛酸酸澀澀的疼,卻終是再也哭不出來。


    “起來吧。”徐靖對著女兒淡淡開口,姚芸兒聽到母親出聲,卻依舊是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裏,母女兩許久都沒有說話,直到姚芸兒跪的太久,膝蓋處隱隱作痛,就連身子也是輕顫起來時,永娘瞧著心疼,小心翼翼的上前,意欲將姚芸兒扶起;“小小姐,地上寒氣重,您身子弱,哪裏能消受的了,還是快些起來吧。”


    姚芸兒卻是側過了身子,仍然跪在那裏,她一點點的挪動著自己的身子,直到跪在母親麵前,那淚珠方才滾滾而下,忍不住撲在徐靖的懷裏,自淩肅死後,第一次哭出了聲音。


    徐靖任由她哭著,不知過去了多久,她方才抬起自己的手,輕輕撫上了姚芸兒的臉頰,她的聲音安靜到了極點,一字字道;“你父親已經不在了,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能為咱們母女遮風擋雨


    。”


    她這一句剛說完,就連永娘也是忍不住的落下了淚來。


    徐靖抬起女兒的小臉,凝視著她的眼睛,接著說了下去;“你們淩家世代忠良,曆代都已扶持大周為己任,到了如今,卻隻有你這麽點兒骨血。而你的父親,征戰一生,亦是孤苦一生,不成想最終卻死於逆賊之手,你身為淩家的女兒,母親與你說了這些,你可明白?”


    姚芸兒水眸中閃過幾許迷茫,隻懵懂而悲傷的望著母親,搖了搖頭。


    徐靖慘然一笑,慢慢道;“你父親死於袁崇武之手,你既是他唯一的女兒,為人子女,殺父之仇,又豈能不報?”


    姚芸兒聽了這話,一張臉蛋頓時毫無血色,眼珠裏更是灰蒙蒙的,她不敢置信般的看著眼前的母親,喃喃道;“娘,您是要女兒,去....去....”


    那餘下的話,卻是再也說不出口。


    “不錯,娘要你去殺了袁崇武!”徐靖眼眸大睜,這短短的一句話中,包含著無盡的刻毒與淒厲。


    姚芸兒的身子軟了下去,胳膊死死的撐在地上,她的臉色是慘白的,就連唇瓣亦是慘白的,她已是說不出話來,整個人都是抑製不住的簌簌發抖,孱弱的身子恍如寒風中的秋葉。


    徐靖伸出手,緩緩將女兒攬在自己麵前,她的眼睛雪亮,冰涼的手指劃過姚芸兒的肌膚,聲音更是沒有絲毫暖意,“聽娘的話,去殺了袁崇武,為你父親報仇,為慘死的淩家軍報仇,隻要殺了袁崇武,你哥哥便能保住江山,娘也可以安心的去見你父親,聽娘的話,殺了他!他是你的殺父仇人!娘要你殺了他!”


    徐靖聲聲淒厲,不住的搖晃著女兒的身子,姚芸兒麵色如紙,任由母親撕扯著自己的身子,直到永娘上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徐靖拉開。


    姚芸兒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的癱在了地上,她周身都沒有丁點活氣,唯有一行行的淚水從眼睛裏毫不費力的湧出來,能讓人知道她還活著。


    永娘心下駭然,隻將姚芸兒扶了起來,伸出手不住的拍打著姚芸兒的小臉,顫聲道;“小小姐,您快醒一醒,您別嚇唬奴婢


    !”


    姚芸兒眼珠輕輕一動,卻是推開她的身子,向著母親重新跪了下去;“娘,他答應過我,他不會傷害爹爹,我知道,爹爹不是他殺的,絕不會是他殺的....”


    姚芸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不等她說完,徐靖隻覺得悲從中來,怒不可抑,抬手一掌,便是向著女兒的臉上掌摑下去。


    那一聲“啪”,清脆到了極點,發出好大的一聲響來。


    姚芸兒被這一巴掌打倒在地,嬌嫩的小臉上頓時浮出通紅的手印,她長到如今,都從不曾受過別人一個手指頭,哪怕從前在清河村時,姚家日子過得苦,可姚老漢與姚母待她也和金蘭金梅並無二致,從小到大都不曾打過她,日後嫁給袁崇武後,更是被男人捧在手心裏的過日子,又哪裏能想到,如今竟會是自己最親的母親,打了她這一巴掌。


    徐靖站起身子,對著地上的姚芸兒厲聲道;“淩家軍成千上萬雙眼睛都瞧得清清楚楚,你爹爹被袁崇武踩在腳下,被他親手砍殺,到了這一步,你還在想著那個反賊,還在為那反賊說話,我與肅哥....又怎會有你這般不堪的女兒!”


    徐靖說到此處,簡直如同萬箭攢心,原先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的眼淚,此時亦是從眼眶裏劈裏啪啦的滾了下來,轉眼間淌的滿臉都是。


    “就算不是袁崇武殺的又能如何,你爹爹死於嶺南軍之手,你與袁崇武,早已是不共戴天,你若還是淩家的女兒,便該想方設法,為父親報仇!”


    姚芸兒抬起臉頰,望著眼前悲痛欲絕的母親,她的臉如死灰,隻慢慢的支起身子,用盡全身力氣,才對著徐靖叩下了三個頭,而後,她垂著眼睛,輕聲輕氣的說了一句話來;“娘,是女兒不孝,您殺了我吧。”


    徐靖聞言,眸中幾欲噴出火來,隻對著匍匐於地的女兒顫聲道;“好,好,你寧願死,也不願去殺袁崇武,你....果真是本宮的好女兒!”


    姚芸兒合上眼睛,已是流不出淚來,全身上下都是疲憊到了極點,隻想睡去,永遠不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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