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淩肅下手委實太過狠辣,縱使他避開了身子,可仍是受了致命一擊,而後纏綿病榻一月有餘,此番又是接連趕路,那胸口的傷便是始終沒有痊愈,時常隱隱作痛。


    見他不說話,姚芸兒動了動身子,欲從他懷中離開,誰知腰身卻被男人箍的更緊,姚芸兒心頭氣苦,隻拚命的掙紮起來:“你放開我!”


    袁崇武自是不會放開她,直到姚芸兒的小手向著他的胸口推去,孰料竟覺手心一片黏膩,她倏然睜開眼睛,才發覺自己手心滿是膿血,而袁崇武麵色慘白,額頭上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胸前的衣襟上更是沾滿了血汙。


    她的臉色頓時比袁崇武還要難看,隻驚愕道;“你怎麽了?”


    袁崇武深吸了口氣,將傷口處的劇痛壓下,見她相問,遂是搖了搖頭,道了句;“我沒事。”


    姚芸兒探到他的後背,亦是摸到一片濃稠的血液,望著那觸目驚心的紅,她的小手不由自主的輕顫起來,就連聲音都是變了;“你受傷了?”


    瞧著他的傷口,分明是被人用尖銳的利器穿胸而過所致,那傷距心口十分的近,若是在偏一點點....姚芸兒不敢想下去。


    袁崇武側過身子,從腰間將白藥取出,撕開自己的衣衫,將藥粉灑上。


    姚芸兒怔怔的看著他,待看見男人舉起藥瓶,欲為後背的傷口上藥時,她不知道是怎麽了,竟是想都沒想到,便將那藥瓶從他手中接過,為他小心翼翼的對著傷口灑了上去。


    袁崇武**的後背傷痕累累,滿是這些年征戰後留下的印記,而此時那一道傷口更是血肉模糊,因著這一路連天帶夜的飛馳,惹得傷口反複崩裂,此時已是潰了膿水,甚至散發出難聞的味道,若是一般人瞧見了,定是會聞之欲嘔,不敢再看。


    可姚芸兒瞧著,卻覺得心都要碎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的眼睛裏往下滾,看著他這一身的傷,心裏疼的透不過氣來一般,難受的不得了。


    她顫抖著手,將藥粉輕輕的為他灑在身上,許是傷口處的膿血太多,藥粉剛撒上去沒多久,便被衝了出來,姚芸兒忍不住,將冰涼的指尖緩緩的撫上他的傷口,啞聲道;“疼嗎?”


    袁崇武回過身子,見她的眼瞳中滿滿的都是心疼,即使淩肅的死於自己脫不開關係,即使自己已另娶她人,可她的眼睛裏,仍是不見絲毫的埋怨與憎恨,與先前一樣,無論何時瞧見她,她望著自己的目光裏,隻有讓人心碎的疼惜


    。


    她心疼他。


    在清河村時如此,在燁陽時如此,就連到了如今,也還是如此。


    袁崇武沒有說話,大手一勾,將她重新攬在了懷裏。


    姚芸兒抬眸,便能看見他胸前的傷,她沒有在掙紮,心裏卻又糾結到了極點,又苦又澀,這樣久的日子,她隻知道自己的父親死於嶺南軍之手,卻不知他也身受重傷。


    “傷你的人,是不是我爹爹?”姚芸兒凝視著他的眼睛,纖瘦的身子在他的懷中不住的打顫,怎麽也止不住。


    袁崇武並沒有說是誰傷了自己,而是低聲道了句;“戰場上刀劍無眼,無論是誰傷了我,都屬尋常。”


    “那你殺了我爹爹,也是尋常嗎?”


    “芸兒...”隔了許久,袁崇武方才艱澀的喊出了她的名字,男人深雋的眉心滿是蒼涼,喚出她的名字後,他轉過目光,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姚芸兒的心沉入穀底,她沒有說話,隻輕輕的從男人懷裏抽出身子,從自己的長裙上撕下一塊幹淨的布料,手勢輕柔的為他將胸前的傷口包好,牢牢係緊後,看著他的眼睛,道出一句話來;“你走吧,我不會和你在一起了。”


    袁崇武攥緊她的手,重傷加上長途跋涉,讓他整個人都是熬到了極點,就連聲音都是沙啞無力,緩緩道;“你先歇著,我待會再過來。”


    說完,他站起身子,眼前便是一黑,他咬緊了牙關,隻一步步的走出了屋子,剛到院子裏,便是再也支撐不住的順著牆角滑倒在地,他的呼吸粗重,胸口的傷如同刀割,一下一下的絞來絞去,他以手捂住傷口,可那疼痛仍是劃拉著,幾乎穿透他的肋骨,一直劃到他心裏去。


    他仰起頭,臉上的神情倒仍舊是沉著而冷靜的,似是對那傷口處的劇痛置若罔聞,因著身上還有一處,比那傷口更疼,撕心裂肺


    。


    這一處房子位於大赫與大周交接處,四周都是人跡罕至,十分荒涼。袁崇武並未發出響箭,好讓部下尋來,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倚在那裏,閉目養神,側耳傾聽屋子裏的動靜。


    他聽著她低聲抽泣了許久,才慢慢安靜了下來,待她睡著後,袁崇武方才回到了屋子,大赫位於北方,天氣十分陰冷,而這房子十分破敗,顯是許久不曾有人居住,寒風陣陣,刮的人全身冰冷。


    袁崇武望著縮成一團的姚芸兒,隻在她身邊躺下,大手一攬,如同他們之前無數個相依相偎的夜晚一般,擁她入懷。


    兩人身心俱疲,尤其是姚芸兒,迷迷糊糊中不由自主的向著溫暖的方向拱了拱身子,男人緊緊的抱著她,以自己的胸膛為她抵擋肆虐的北風。


    這一覺,二人都是睡得極沉,一直到了翌日晌午,姚芸兒方才徹底醒來。


    抬眸,便是袁崇武熟睡的麵孔,她伸出手,輕輕的劃過他的眉眼,最後手指則是落在他的下顎,這一路風塵仆仆,袁崇武的下顎早已是長出了一層青青的胡茬,當她將手放上去時,紮的她微微的癢。


    猶記得在清河村時,他總是愛用自己的胡子來紮自己,每次都將她惹得咯咯直笑,那樣好的日子啊,如今想起,卻隻剩下痛徹心扉。


    她低下了眼睛,忍住眼眶中的澀意,剛要將自己的手抽回,豈料卻被男人一手攥住。


    她抬起臉,就見袁崇武不知何時已是醒來,烏黑的眸子正沉沉的望著自己。


    “芸兒....”


    不等他說完,姚芸兒便是打斷了他的話,她說;“袁崇武,你送我回家吧。”


    “我要回清河村。”


    姚芸兒看著他的眼睛,一字字的說出了這句話。


    袁崇武伸出手,撫上她消瘦蒼白的臉龐,他沒有多語,隻一點頭,言了句;“好,咱們回家


    。”


    姚芸兒搖了搖頭,吐出了一句;“你的家,在燁陽,你的妻兒,也在燁陽。”


    “芸兒....”袁崇武眸心大慟,剛喚出她的名字,就見姚芸兒伸出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的眼瞳清澈如水,低聲道;“你放了我吧。”


    你放了我吧。


    袁崇武將她的手握在手心,從自己的唇畔緩緩拿下,他看了她好一會,直到姚芸兒落下淚來,他瞧著那些晶瑩的淚珠,方才道出了一句話來;“我放不了。”


    姚芸兒身子孱弱,袁崇武尋到一處邊境小鎮,為她賃下一具馬車,並在馬車裏麵置了厚厚的墊子,備好了糧食與水,才將她抱在車上。


    兩人一路都是默不出聲,袁崇武隻在前頭趕車,姚芸兒則是倚在車廂裏,偶爾袁崇武回過頭去,也隻能看見她環住自己的身子,或是在出神,或是肩頭輕輕的**。


    每當這時,袁崇武無不是心如刀割,卻又無能為力。


    清河村位於北方,無需多日,兩人便是趕到了荊州。


    一想到明日就能回家,就能見著娘親與姐弟,姚芸兒的心便好似死灰複燃一般,當袁崇武掀開車簾,打算將她抱下車時,就見她唇角噙著笑渦,眼睛裏也是亮晶晶的,浮起淺淺的雀躍之情。


    袁崇武心下一軟,隻對著她伸出胳膊,溫聲道了一個字;“來。”


    姚芸兒下了車,兩人皆是尋常打扮,姚芸兒荊釵布裙,袁崇武則是布衣草鞋,頭上戴著鬥笠,與農家漢子毫無二致,一點兒也不起眼。


    袁崇武攬著她進了一家客店,要了一間上房,並從店小二處要來一盆熱水,以留姚芸兒泡腳之用。


    這一路,姚芸兒都是不曾和他說過一個字,在看著他在自己麵前蹲下身子,褪去她的鞋襪,將她那一雙白嫩的腳丫按進熱水裏時,她終是開了口;“我明日裏可以自己回家,你走吧。”


    袁崇武沒有看她,依舊是半蹲在那裏,一語不發的為她洗好小腳,拿過汗巾子擦了幹淨


    。


    “你先歇著,明日我送你回去。”男人端過盆,臨去前撂下這句話來。


    姚芸兒望著他的背影,一顆心卻是酸涼酸涼的疼,她吸了吸鼻子,不讓自己落下淚來。


    翌日。


    兩人終是回到闊別已久的清河村。


    姚芸兒下了馬車,臉上的笑意怎麽也止不住,那是發自心底的喜悅,她分明那樣高興,如同一個小孩子般,可眼睛卻還是不知不自覺的紅了一圈。


    剛進村口,就見到幾個村民正圍在一起著家常,待看見姚芸兒與袁崇武後,諸人紛紛是一臉錯愕,站了起來。


    “喲,這不是袁屠戶和芸兒嗎?”李大嬸當先忍不住,將籃子一扔,奔了過來。


    “芸兒,你和你相公這是去哪了,咋現在才回來?”其餘街坊見狀,亦是紛紛圍在姚芸兒身旁,上上下下,不住的打量。


    姚芸兒笑盈盈的,看到這些街坊,隻打心眼裏的親切,她不欲多待,隻一心想著回家,遂是對著諸人道;“嬸子,芸兒先回家看看,等芸兒見過娘,再來和嬸子們說。”


    聞言,諸人的臉色卻都是變了,隻一個個站在那裏,那一雙雙眼睛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終皆是落在姚芸兒身上。


    看著眾人的臉色,姚芸兒心下一個咯噔,也是察覺了不妥,當下便是輕聲道;“怎麽了?是不是....我家出什麽事了?”


    聽了這話,街坊們麵麵相覷,終是有人歎道;“芸兒,你這一聲不響的走了這麽久,哪能知道家裏出了天大的事啊。”


    “怎麽了?是不是我娘病了?還是小山....小山上戰場了?還是我二姐....”姚芸兒臉色漸漸雪白,驚慌失措的開口。


    “芸兒,聽嬸子說,就在你和你相公離開村子沒多久,你家便起了一場大火,你娘....還有你二姐,小山....都被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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