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吸一滯:“你到底在怕什麽?”


    他緊緊盯了我半晌,卻是不說話,大步出去了。


    我一陣心悸躺了回去,睜了眼睡不著,方才他那些逼兀的視線似乎在控訴著我從前與夏力的種種,可我與那人,早已是像楚河漢界一般,界線清晰嚴明地兜頭劃下,還能有什麽可怕的。


    我將手腕上的釧子摸過去順過來,腦內靈光一現,他方才見到這銀釧子,似乎往自己的懷裏探了探。


    我定定想了許久,終還是起床穿好了外袍,往他公務處事的營帳裏去了。


    燈火有幾分閃爍,外麵竟沒有安排守衛守著,我想莫不是他知曉我會來故意撤走了守衛罷,卻是剛要抬手去掀帳門,裏間有一人低吼了道:“陸景候,你用這虛情假意來瞞她,我不忍當著她的麵來戳破,隻是你當真要看著她與你一般,同走上這誅九族的大罪之路麽!”


    我腿力有些虛,足下的這片沙土地竟像刹時變作了棉花,有些軟得站不住腳。


    被質問之人良久不出聲,我聽出來人是誰,更是不敢進去。


    他又是道:“蘇蘇從前本是對你避之不及,不知你用了什麽手段哄得她對你死心塌地不惜謀反舉事,她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姑娘家,不值得你費盡苦心來設下這許多陷阱扯她進來!”


    我想大聲去喊並不是他想的這樣,陸景候這般對我,自然不是虛情假意的,可是喉頭一時堵住連張嘴的空閑都沒有,那人竟是輕輕一笑,十足地嘲諷道:“不管我是用的什麽手段,如今,我與她的事情,也輪不到你來說!”


    帳內一聲尖厲的利劍脫鞘之音鳴風而起,我心裏急遽一縮,正聽得夏力恨聲道:“我今日除了你,蘇蘇便可以死心與我走了!”


    袍袖掀動衣擺輕拂之音響起,夾雜著劍劃過空中的輕嘯,不多時,陸景候輕鬆道:“就憑你!”


    夏力似乎咬著牙悶哼了一聲,我再等不得,抬手便掀了帳門跨步進去,一麵喝道:“陸景候,不要傷他!”


    那二人正是一番對峙之時,陸景候將夏力手中的劍輕輕鬆鬆反架回他脖子上,夏力被製住喘著氣瞪來,陸景候也是麵露異色了看來,二人一起道:“你怎麽來了!”


    我停下步子,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袖手站著,看了夏力道:“我與你說過,我是不會隨你走的,你何苦還要再來一趟!”


    他眼裏麵上湧起一陣難過之色:“蘇蘇,我隻是不忍心見你被他蒙騙……”


    “這也是我的事情了!”我笑了笑:“若真如你所說,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怨不得別人!”


    陸景候將夏力輕輕往旁邊推了開去,鬆了對他的轄製,夏力將劍花一挽,卻不再逼近他,隻將眼光一移,定定看了我道:“我是最後一次問你,若你還是不能回心轉意與我離開,執意要做這謀反亂黨,我也不會再強求於你,隻是自此一別,再無相之期!”


    我拱手與他道:“夏將軍,你多珍重!”


    他朝陸景候瞥了過去哼聲道:“你隻莫要負她!”


    陸景候麵色一沉,將我拉至他身前冷冷道:“她既是選了我,你又有何不放心的,夏將軍,你從前的那些事情,是要讓我都盡數抖出來不成!”


    夏力道:“我與白術已是幾年未見,不怕你說些什麽?隻是容我提一句,我的那些事情,你以前你現在,又是怎麽知道的!”


    “無可奉告!”


    陸景候眸光愈冷:“你若是還不走,我便顧不得蘇蘇的麵子,對你不留情麵了!”


    帳內的燭火一陣晃,我伸手將夏力往外一請:“不必再來了夏將軍,往後再見,必會是另一番景象,你保重!”


    他走得頗有幾分風蕭蕭兮的壯士之風,我見他幾個起躍便是人影化無,隨即緩緩轉過身去抬眼望著陸景候道:“方才他一問我也有些想起來,你從前就說過那位白姑娘,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如何知道!”陸景候微微一笑,將我的額發拂了一拂:“別處的我不敢說,隻上京與溯州兩處,那些權貴名流之人的私家秘事,我想知道的,從來都沒有得不到消息的道理!”


    他笑得鬢角勁揚:“不早了,你回去歇著!”


    我慢步走至他麵前,展了袖將他抱住道:“何時才能到上京!”


    “怎麽!”


    “我有幾位故人!”我閉眼將手環在他腰間:“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能傷到他們!”


    他將我緊緊攬住了,垂首輕輕一笑:“聽你的便是,我隻要這江山,不傷他們!”


    我手在他腰間遊走著,慢慢移至他衣內,他低笑著將我麵頰一吻:“你可不要玩火!”


    我默然一笑,隻管去他衣內摸索,觸手有硬物,我心中一沉,他握住我手道:“怎麽,進去了便想出來,誰許你這樣了!”


    “這是什麽東西!”我強自把手抽出來,將那掌心之物放於眼前一瞧,抬眸問他道:“這不是我從小帶著的嗎?那時你拿走了我以為你欲丟掉,卻竟是要留在身邊!”


    他伸手就要來拿,我躲開去對他道:“這是女兒家的鐲子,你要來作甚,不如還給我,我正好一邊手上帶一個!”


    他有些惱,佯作沉臉道:“你現在手裏的那個,是從夏力那裏要回來恩斷義絕的,你此時找我要,是要與我怎的!”


    我嘴一撇:“那你放在身邊也無用處,你又帶不了!”


    他無可奈何道:“那你說,你將它給了我也無多大妨礙吧!”


    “這是我母親給我的,我拿著自然是睹物思人!”我心裏莫名急急一跳,忙垂下眼不讓他發覺異狀,笑了笑道:“若是想要我將這麽貴重的東西給了你,你也要給我一件物事才不負這禮尚往來之道!”


    他挑眉道:“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你若還要些什麽?盡管拿便是!”


    “你為我做一次飯吃!”我將手裏的鐲釧往空中一拋,再接住:“就是八寶鴨了,如何!”


    他止不住笑意就要來拿食指戳我眉心,我往後一躲,低低道:“還有!”


    他收回手去:“你想出來的都說,過了今晚,以後就由不得你胡來了!”


    “我想我母親了,我要見她!”


    他頓時收起了笑,抿著唇沉默下來,我以為他沒聽清,走到他跟前望著他道:“你以前便答應過我,說我去江南是可以見到母親的,可如今都從江南往上京去了,我還是沒有見著她!”


    陸景候便靜靜地站在了那裏,任憑我如何殷殷切切地盯著他等他回話,他終是不願再開口,偏過臉去連看我一眼都不了。(.好看的小說)


    我心裏緩緩沉了下去,似江心漩渦裏的一葉扁舟,瞬間便沒了再搏下去的力氣。


    燈影重重,燭火似遊龍,他高大的身形覆下來一片陰影讓我憋悶得緊,我往後移了一步,垂眉輕聲道:“你若真是如此為難,便當我沒說罷,夜深了,我先回去,你也早些歇著!”


    我以為他會在我身後叫住我,對我解釋說其實蘇蘇你想見便見,何況我也是知道,我現在在軍中,也不可能會回去江南再見母親,將母親接過來是更加不可能。


    我求的,不過是一片心安,看他到底能為我做到何等份上。


    可我一直走到自己的帳內歇下,閉目想著之前的情景,連夢境都似要即將紛至遝來之時,我恍然有些心慌。


    陸景候為何連提都不願提此事了。


    隻要她尚有氣息在這世間,就算十年之後再見都無妨。


    卻是陸景候以沉默而對,莫不是情況發生了變數。


    我恍然才覺,我身在這軍中許多時日,連外界的一點動向都不知了,隻似觀天的井底之蛙,自以為有多被期待看重,隻怕是連被蒙騙了都還昏頭不知腦罷。


    這夜沒睡安穩,總覺得半夢半醒之間似有人掀帳進來看我,我想去睜眼卻又無法,心裏卻是沒有恐懼,隻是萬分的防備被喚醒,隻等著旁人對我不利時我摸出枕下的匕首刺去與他致命一擊。


    陸景候過了三日才來見我。


    見麵的第一句話便是:“前麵的滄州已經被攻下,要拔營了!”


    我道:“嗯,我這便收拾東西!”


    他道:“我送你回江南見你母親,可好!”


    我怔然了去看他,他別過眼道:“讓你跟在軍中也是吃苦,我們陸軍越來越逼近上京,前方戰線也是越來越吃緊,我送你回江南的宅子裏,人手都已打點好,你安心去便是了!”


    我瞪大了一雙眼,搖頭道:“我不走!”


    他伸手將我抱住,在我耳邊道:“聽話,到時我一路殺到了上京,再派人去接你!”


    我推開他依舊是搖頭道:“我不走!”


    他將眉心捏住,疲意盡顯:“軍中總是危機四伏,沒有江南來得安全!”


    “可是我去了江南便不能在你身邊!”我又想起當年等了李見放等了那樣久卻隻是等來他一具屍身的情形,腳步有些不穩:“我總要守著你才能放心,我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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