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我的話,明眸善睞一笑,皓齒生波:“總羨慕別人可不好,你長這樣大,總也能尋得出自己身上的一兩點好來!”


    我垂眉道:“我自己倒是一直看不出來,不知道有哪些好!”


    “那是你自己當局者迷罷了!”她朝我促狹一笑:“你若是沒有那許多好處,哪裏會有一個兩個都不止的人來歡喜你,教我說,單是你沉穩謹慎的性子,便比旁人強上百倍,況且性子好,模樣也是數一數二的,我若是是個男子,也頭一個想要娶了你!”


    她還從未這樣誇過我,我隻當她是想讓我開心些,也順著她的話道:“我也是嫁過人了的,姐姐還這樣打趣我!”


    “便不是我說,連你姐夫,也是在想,要是我生個小女兒,性格一定也像你一樣才好,像她父親太淡泊了些,像她母親我,又太衝動了些,還是像她小姨,一輩子踏踏實實的才好!”


    “是麽……”我怔怔聽著她笑著說出來,卻從心底湧起一陣蒼涼:“踏踏實實……那也是因為受過太多苦,才不敢再折騰許多了,哪裏有生來就能安定下心思的人呢?”


    “好了好了,你知道姐姐是個不會說話的人,你若還這樣往壞裏去想,那姐姐往後當真不知該和你說什麽了!”她又將我的人往殿內推了些:“姐姐這就出宮了,你安心照看夏將軍,我與他服了安神的藥,今兒夜裏是不會鬧起來的了!”


    我點點頭,前麵有人一溜小跑地過來,恭敬扶起白術,她回眸微微朝我看了一眼,轉身便走進了茫茫的白雪裏。


    我一直目送著,直到她人影融進雪中,成了圓圓的一點,我籠著手又怔怔站了一會,歎了口氣便要回殿內去。


    翠璃急吼吼從偏殿跑了出來,我問道:“怎麽了這樣急!”


    她咽了口氣,將我雙腕一扶,不住地笑道:“姑姑,有個小公公過來接您,說是陛下有事宣您,想必是好事呢?”


    我哦了一聲,沒什麽旁的反應,女帝找上門,還能有好事不成,天大的笑話。


    卻是待我行到偏殿,那年紀尚輕的宮侍眉眼低垂著,雙手平舉向上,果真捧了一個似要賞賜物件的紅漆托盤。


    他見了我,忙不迭行了禮,問了道:“您便是蘇姑姑了罷!”


    我笑著一點頭,想著女帝倒是考慮得周全,下旨也不忘換個生麵孔,生怕我被認了去,他嘴裏不住,快快道:“小的見過姑姑了,此番來,是陛下讓小的交給姑姑一件差事!”


    我示意他繼續說,他將托盤放於一邊的木桌之上,將那托盤之上的明黃色帛布掀了開來,我眼皮重重一跳,是一件低等宮女的宮服。


    那公公哦著應了一聲:“陛下交待了,宗人府裏頭大家都不願去,現下缺個人服侍,若是姑姑願意的話,可以攬下每日送酒水飯菜的活兒!”


    翠璃在後頭似乎重重跺了一下腳,我不動聲色挑眉笑了笑,伸手將那套宮服拿起收了,問了那小公公道:“陛下還有交待過其他沒有!”


    “其他的倒是沒有了!”他聲音細細,態度倒是誠懇:“對了,陛下臨了讓小的給姑姑傳句話!”


    “什麽話!”


    “陛下道,宗人府裏的是陸郡馬爺,隻可惜,長平郡主她老人家又是登了天的!”


    我笑不可遏道:“陛下的意思我懂了,公公這一趟跑得辛苦,不若歇一歇,喝杯熱茶再走罷!”


    “多謝姑姑的美意了!”他將托盤往身後一收,與我告辭道:“飯點就要到了,姑姑現下就可換上衣服,隻當作平常的小宮女兒,行蹤莫要讓旁人給知曉了,道陛下厚此薄彼,不是好事兒!”


    他從袖中摸出一層織腳密實的絹布出來,層層疊疊地鋪開,靜靜躺著一顆檀木做的圓珠子:“這也是陛下給的,讓姑姑您將自個的麵目遮了,還有這珠子含在嘴裏說話,聲音模樣就不可能會被熟識之人認得!”


    我牽起唇角一笑:“多謝陛下!”


    待得那宮侍走後,翠璃倒是比我還委屈的模樣,紅著眼眶道:“姑姑,這不是欺負人麽!”


    “欺負人!”我故作詫異,又將眉頭一挑,回眸看了她道:“那是全天下的主子,欺負誰也罷,如何欺負也罷,你隻受著,莫要說出來便是!”


    翠璃小聲道:“隻是為姑姑不值,明明沒有死的人,非要被他們編排成死了,到了去見郡馬爺的時候,還要裝作陌路,姑姑,這樣心裏著實發苦,您不去也罷!”


    “古有韓信胯下受辱,越王臥薪嚐膽,如今不過是讓你姑姑我不露麵目而已!”我笑得無比豁達:“有什麽好苦的!”


    真正的苦,比起這個來早已不算什麽?現下我終於可以見到陸景候,便是教我一步步爬過去,我都是心甘情願了的。


    我讓翠璃仔細地與我檢查了一番行裝,翠璃自告奮勇要去東膳房領食盒,我拗不過她,也擔心在路上被人認出多生事端,遂許她去了。


    夏力在殿內靜靜睡著,我瞧了一眼這被金雕玉琢的奇巧工藝包裹起來的大殿,嗤笑了一聲,轉身進了偏殿。


    翠璃將偏殿收拾得井井有條,往右手轉去,正是一麵梳妝用的菱花鏡,我蹙眉看了半晌鏡中之人,隻覺得不像,何時竟是這樣瘦了,連臉頰都陷了些許進去,一雙眼睛幽深似墨,全然不是我往日的模樣。


    我將麵巾又取下來,細細看著雪白地有些病弱的膚色,黛眉未修多時,鬢發盡白,詭異得很。


    翠璃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我連忙斂神,重又將麵巾係在了麵上,另拿了來時就披著的大氅兜頭一罩,將繩索領結係好了,隻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眸來。


    翠璃將食盒遞到我手中,喘著氣道:“姑姑,宗人府的方向便是從這件殿裏往西去,一直直走,不用拐彎,約莫一裏路的腳程便到了!”


    殿外風雪怒吼著,殿內似乎安詳了許多,我拎好食盒正要出殿,翠璃卻在我身後輕輕扯了我衣擺道:“姑姑,外頭天都黑了,我陪您走一程罷!”


    我忍俊不禁道:“傻丫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不怕走夜路,你在這裏好好看著夏將軍,我去了看上郡馬爺一眼便回來,你不用擔心!”


    她似乎很是舍不得,雙目都要溢出一些淚光來,我歎了口氣,心知她向來是忍不住淚的,又安慰她道:“我自己都不怕,況且夜裏隻是冷些,又不像深山老林裏,會跳出個老虎來吃人,你隻安心等著,我過會便回來了,以後這樣的日子多的是,難不成你次次都要這樣哭著送我!”


    “姑姑……”她哭喪著臉,欲言又止地抽抽搭搭抹起淚來,我見天色的確是不好,恐怕耽擱太久愈發路不好走,正要踏出殿門,又聽見她小聲哽咽道:“我自打與姑姑相見起,便未有看過姑姑享過什麽福,總是奔波勞苦,受盡艱險,如今原本是有新的身份能夠重新開始了,卻又不得與郡馬爺長久相守……”


    我默默聽著,連自己都從未想許多的事情,她竟能與我說得這般透徹,也這般的不堪,卻又能如何呢?命裏該是我受的,我總要一一受完才能作罷的。


    她哭個不停,傷心欲絕紅顏泣淚,我緩緩歎道:“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麽?總是要與我說些開心的,哪裏還當著我的麵,盡數從前那些傷心事的道理!”


    她似乎一個激靈過後,連忙撚起袖子,往自己麵上擦了擦:“姑姑莫要怪我,我隻是想起紅玉也不在了,一時有些難以自持……”


    “好端端的,往後就不要再提紅玉了!”我思及那小六,竟想出裝作紅玉的身份來欺瞞我,心中總是有滿腔的怒火鬱積在懷,卻也隻能抿了嘴,抬步穩穩當當地踏出殿門,與翠璃回身道:“將偏殿門關了,我待會回來直接去正殿,你守著夏將軍,莫要出了岔子!”


    她緊緊抿著唇,扶著門楹一直望著我,嘴唇似開還閉,我覺出一些不對,問道:“你可是有什麽話要與我說!”


    她驚了一驚,複又將唇緊緊抿住,飛快地搖了頭:“姑姑,我等著你,你快些回來!”


    我多瞧了她幾眼,轉身往西邊去了。


    路上風雪交加,我走在風中感覺要被吹到行走不能,好在並不遠,我穿過了幾條宮牆圍著的窄巷子,眼前一亮,在兩片昏暗的燈光中見到了宗人府的牌匾。


    我連忙往快要凍僵的手上嗬了兩團熱氣,將食盒往手裏捏緊了幾分,抬步往宗人府的門口去了。


    門口有侍衛守著,將我攔下了道:“是何人!”


    我忙道:“奉了陛下的旨意,進去探望陸郡馬!”


    “你說話聲音聽著不熟,似乎不是以前的宮女兒,怎麽還蒙著麵!”他皺眉看了我一眼:“牌子呢?”


    牌子。


    我竟是忘了要腰牌,翠璃先前也並未與我提起過,他們狐疑往我手中的食盒望了一眼:“若沒有牌子便速速離開,否則,我們便要查你手中的東西了!”


    “是了是了!”我連忙答應了幾聲,將手裏的食盒放在地上,作勢要掀開:“從前來這裏的宮女姐姐似乎將牌子放到了這裏頭,兩位大哥莫急,我這就來找找!”


    我才將木製的蓋子揭開,一陣寒風迎麵吹來,我不提防吸了一大口涼氣,立時便嗆得咳了幾聲,卻是眯著的雙眼之前有一道極細的白影閃過,我心中微微一凜,睜得眼看去,卻是一張紙條從這盒子裏被風掀了出來。


    我慌忙起身去揀,紙條被風卷得有些遠,我捏著它湊到大門前的兩個燈籠下麵一瞅,似乎是翠璃剛學的歪歪斜斜的筆跡。


    我因著身體初愈,眼力並不大好,便笑著朝那兩個侍衛道:“大哥,你行個方便可好,這紙上有我一位妹妹的字,我看不太清,哥哥幫我讀一下罷!”


    其中一個拿起,也是勉強念道:“姑姑,此……去一別,萬勿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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