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未料到他有些許緩神。[]


    卻是他在聽見我說怕的時候,他身子陡然一僵,麵上幾許掙紮的神色一閃而過,似體內還有其他魂魄抗衡一般,我驚異了退後一步,脫口道:“聽姐姐說,你、你在那時逼宮之前,是服過一種藥的!”


    他眉頭一聳:“問這個做什麽?”


    “你明明在之前那樣長的時間裏,都不曾記起來過!”我瞥了一眼他的臉色,又慌張躲開,不欲看他:“為何方才那個緊要關頭,我回身看你時,你便變了個人似的!”


    “變了個人!”他緩緩問我,迎麵而來的強烈壓抑感教我幾欲拔腿而逃:“我是服過藥,怎的,你懷疑現下的我,不是從前的我了!”


    “不、不是!”我抬起手來,將自己額心的汗抹了抹,喘了口氣道:“隻是比以前凶些……”


    “是麽!”


    他淡淡開口,將我的手握住拿了下來,我的心急遽跳了幾下,見他手霍地抬起來,我低叫“啊”了一聲,慌忙閉上了眼。


    他話音裏有些不耐:“你怕什麽怕,我與你拭汗,難不成會吃了你!”


    我怔怔睜開眼,與他輕聲道:“在宗人府裏頭,我也是……這樣與你說的……”


    “嗯!”他顯然是未懂我話中意思,挑了眉徑直來看我:“說下去!”


    我心中萬分地服了我自己,並不想觸他逆鱗,顧左右而言他道:“既是你執意不讓我留在此處,那我們便下江南罷!”


    他道:“慢著,我兒子可是還在陸府,怎能不帶上他!”


    “阿留得了女帝喜愛!”我垂下眼,心中覺著不是滋味:“已經被女帝送進東宮,當作儲君來對待了!”


    “阿留是我的養子,你怎的將他送了女帝!”他斜斜朝我睨來,有許多的不滿:“他既在宮中,我便去帶他走!”


    我聽著他說得再平淡不過的話語,竟是好似不過今日是雨或晴一般,心中卻是恍惚瞬時起了滔天巨浪:“你是說,你現下還要進宮去!”


    我與他好不容易脫了女帝的轄製,他竟還要返回去送死不成。


    “不然!”


    “二哥!”我收回一身冷汗,隻想讓他知曉此行凶險:“便是憑你一人敵萬手,也不可能帶走女帝培養了數月的阿留啊!我知你心下惦念他,可你的安危要緊,若是又進虎口涉險,你讓我怎麽辦!”


    “你不信我!”


    我見他如今竟是半點不由得旁人來勸,眉目間俱是狂傲得不可一世,退了一步道:“宮中人人都以為我是死了的,方才淮寧臣也說了,我使了計策才得以脫困,去潛入宗人府與你在一起……”


    他微微仰著麵,並不看我,神色沒有半點牽動,我苦著臉緩緩一笑:“你隻是想證明你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罷了,你既是拿我沒有作半點考慮,便先讓我真正死了,也好無牽無掛地去帶阿留走,難道你真以為,阿留留在宮中習聖賢書,日後受萬人景仰,不是他最後的歸宿麽!”庭院深深,靜了許久。


    他終是固執到底得一句話都未說,掀袍便要往外走,我定定站在原處,抿著嘴沉默下來,天色漸漸暗下來,街頭巷尾都逐漸亮起了許多盞明燈,像極了我在上京度過的第一個春燈節,那時我懷著怯怯不安的心,要去滿足暗中窺視見放公子的心思,卻是見了公子另有所愛,我失魂落魄,卻是陸景候裝作路人遞給了我一盞春燈。


    京中人時常說,若收了誰的春燈,便一輩子都是他的人了,你想逃也逃不掉,想躲,也躲不脫。


    可為何我一直在努力地接近他,又每每在最靠近他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揮落在了一旁。


    他那時喚了失魂落魄的我,是這般笑意盈然地說著:“這樣好的日子,姑娘不若與在下一同賞燈如何!”


    這樣好的日子。


    從遇見他起,便再沒有過一個頂好的日子。


    滅族的事情已是說清,我也忘得一幹二淨,那便是從一開始的李見微從中作梗欲置我於死地,到之後陸景候不願被女帝轄製掀起的戰亂,再到他被禁足宗人府,我被淮寧臣困於淑玉宮,而我曆經千辛萬苦,終於要與他廝守江南之時,他性情大變成這般,教我如何還敢。


    他不過是看我一眼,都讓我似乎在萬年冰窟之中滾過幾遭一般,教我怎麽還能堅持著與他一起。


    “二哥……”我閉著眼喃喃,忍了極久,還是忍不住這滿腔的淚意,緩緩將手覆住雙麵,半蹲下身子低低哭道:“我想你這樣久了,你便是從未將我放在心上一寸過麽!”


    斷腸的苦楚,往往不及畢生所愛之人,忘了自己,而又在記起後,比陌路人還冷淡。


    門外響起腳步聲,似乎是他出聲:“你哭什麽?”


    他分明是走了的,此時便是夢魘,也決計不可能是他。


    我捂著麵的手指縫隙裏,不住有淚淌下來,心哀莫過於心死,心死,莫過於人還未亡。


    而我此時,心灰意冷,手足寒涼之際,竟是隱隱而生一種尋死之心,我緩緩直起身來,放下手便狠狠往一旁的護院圍牆之上撞去,有人迅疾而來將我牢牢護住,驚喝道:“你要如何,!”


    我的下巴被他的手扶住,逼迫著我去仰視他,他眉目中竟是驚魂未定的怒容:“我在外麵等了你這樣久,進來不過是問你苦些什麽?你便要尋死了!”


    我咬住嘴唇不肯出聲,涔涔的淚淌進鬢角發間,他有些怔然,定神看了我半晌後,歎出聲來道:“好罷,你方才說我凶,那我便不這樣凶了,我說話一直都是這般,你又不是不知!”


    他將我摟進懷裏,安撫似的拍了拍:“阿雪,是我不好,不要怕了!”


    我顫著身子,驀地將他抱住大哭出聲,像是如小時,每每被母親教訓得委屈不堪時,父親總會將我小小的身子抱起來,放到他的懷裏輕輕搖著晃著,與我道:“好啦阿雪,不要哭了,不要怕了,有爹爹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陸景候的懷抱漸漸也似有了溫度,他在我麵上一吻:“許真的是那些藥的作用,待我們回了江南,我再去老宅裏尋到方子化解便無事了!”


    我點點頭算是答應,他卻又是冷冷道:“我陸家被她害得樹倒猢猻散,還不知宅子被那群老不修燒了沒燒!”


    他見我手足發涼,索性將我橫打抱了起來,我驚了去看他麵容,他卻是牽了牽唇角:“我這樣待你,你還要說我凶不成!”


    我抿起嘴不說話,緩緩將頭窩在他頸項處,他悶聲喘了一口氣,我輕聲道:“怎麽了?”


    “阿雪,你挨我這樣近,我倒是連路都走不了了!”


    他胸膛緩緩起伏,心跳聲清晰地躍於我的耳中,我慌忙將頭往外移了一移:“那我、、、我便不挨著你就是、、、、、”


    他緊緊地將手臂往我周身勒了勒,我疼得一聲悶哼,他倒是帶著笑意道:“不若,我們今日便在這裏歇一晚罷,天色也不早,隻怕也沒有馬車租了!”


    我心中有些不安,因想到城門那處的動靜,也不知官兵撤了還是沒撤,隻想著快點離開上京這個是非之地,央著他道:“沒有馬車,我們便走到城外過一夜,反正你有本事,荒山野嶺的豺狼虎豹也吃不了我們!”


    他不知在想著什麽?竟是笑了一聲,我毛骨悚然地問了他道:“又是怎麽了?”


    “你是不怕那些個吃你,你就不怕……”他側過麵,將嘴唇微微貼著我耳畔,又移了一些,話音與氣息正巧拂在我頰邊,他聲音低沉,似要穿透這靜謐的夜色:“我吃了你!”


    我立時灼灼紅了整張臉,驀地撇過頭不欲管他,他又不知所謂地悠悠道:“心猿意馬!”


    我羞窘不堪,隻氣得耳麵燒灼道:“隨便你就是,你愛出城愛留宿於此,都跟我沒關係!”


    “那你是要一個人走了!”


    我掙開他的臂彎,雙腳落地往前疾行了道:“一個人走便一個人走,沒的隻會打趣我,真沒意思!”


    “若是淮寧臣來搶人,沒人救你,又或是你出了城,山中的豺狼竄了出來,將你吃了去!”他緩緩道:“那時可沒人在你後頭護著了!”


    我刷地回頭,狠狠看著他不作聲,雙眼都要鼓出來,酸脹地疼。


    他閑庭信步上前,攬了我的肩道:“膽子果然這樣小,不禁嚇!”


    我被他緊緊牽著,一直走出這若仙齋去,他收了能貼身放至的銀錢,其餘的都丟在若仙齋大門的腳下,我忽而道:“待你在陸家老宅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我們便去木雪島住著罷,姐姐身邊好歹還有母親,指不定便會在木雪島遇見我們!”


    他看了我一眼,又直視前方,無視我一臉雀躍,隻啟了兩片薄唇道:“還用你說!”


    我垮下臉,再不想與他說什麽話。


    他沉默了一會,輕咳了一聲:“現下既是萬事輕鬆,我們先尋家店留宿,明日尋匹快馬,帶你出了這上京地界,到別處好好玩玩去,好也不好!”


    這、、、、、、、、、算是哄我開心、、、、、、、、、、、、、、、、、、、、、、、、、、、、、、、。


    我滿腦子都被無數的停頓空白所占據,愣了半天才記起他還在等我的回答,忙道:“隨你便是!”


    “好!”似將自己的話音調整為溫柔極度艱辛一般,他仰麵舒了一口氣,開口道:“小娘子你便隨著為夫,為夫將從前你沒享過的福,都給你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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