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在最初的開始。


    沙比尼還是個倔強孤僻的小孩子,他不喜歡他的第三任父親,不喜歡沙比尼家的大莊園,不喜歡照顧他的那隻聒噪的家養小精靈地衣,也不喜歡他的母親——在那種時候,他那漂亮的母親就已經有了“黑寡婦”的名號了。


    當然,盡管沙比尼是那麽不喜歡周圍的一切,但他還是畏懼著自己的母親,因為沙比尼夫人的確是一個厲害的女人。


    很少有什麽人會去關心年幼的沙比尼。


    他的母親整天都在打理莊園下的產業,打理家族金庫裏成堆的金加隆——那裏麵大部分來自於各種各樣的男人。


    對於沙比尼來說,最常見的,就是母親裝扮得華美靚麗出門後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回家,偶爾,母親也會帶著男人到家裏來,他們調笑嬉戲,而沙比尼在自己的房間裏擺弄著魔法玩具,冷冷地看著他們。


    那些男人被母親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們被迷得失去了理智,也許他們會成為沙比尼的又一任父親,也許連一個合法地位都不曾獲得就失去了價值。


    沙比尼夫人的評價並不好,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的八卦是那麽多,足以成為貴婦小姐們吃完午餐後的談資,但她同時,也受人尊重,因為她有錢,有手腕。


    沙比尼的身邊其實有很多玩伴,但有人其實看不起他的母親,經常背著他說些不好聽的話,而有些人則討好他,巴結他,渴望能得到他們家族的一點點施舍。


    沙比尼嫌棄他們,那些小屁孩有太多可以嫌棄的地方了——諂媚,虛偽,愚蠢,無知,貧窮,血統不純,長得不好看等等,等等。


    那時候的沙比尼就是這樣,他不喜歡的東西太多了,而喜歡的東西嘛……好像並沒有。


    也許是沙比尼夫人實在不能忍受兒子整天都對她擺嘲諷臉了,有一天,她收拾好妝容,領著一臉“我就是不喜歡這個世界”的小沙比尼參加了一場宴會,臨行之前,她鄭重地蹲下來,對兒子說:“我們現在要去的,是馬爾福莊園,你知道馬爾福的,對嗎?”


    當然。


    怎麽會不知道呢?


    馬爾福是現在整個魔法界最富有的家族,他們高傲得就像是孔雀,討厭他們的人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因為他們是典型的投機主義者,牆頭草,毫無身為貴族的忠誠可言。——也許他們有,但利益對於這幫小人而言,高於一切。他們就像是禿鷲一樣,嗅到一點加隆的味道就會聞風而至,滿身銅臭味。又或者像老鼠,稍微感覺到危險就溜得無影無蹤。


    當年神秘人權勢滔天時,馬爾福家就是他最忠誠的下屬,討好上位者,打壓同僚,那是馬爾福最擅長的事。而一旦神秘人垮台,馬爾福家就立刻搖身一變,自稱被神秘人以奪魂咒控製,逃脫了製裁。


    甚至,馬爾福家竟然還賺那些惡心的麻瓜的錢,他們簡直就是貴族中的另類。


    好聽一點地說,馬爾福家長袖善舞,擁有極其敏銳的洞察力和預見力,狡猾得像是狐狸。


    而難聽一點……對於一些古老的純血家族來說,馬爾福家是貴族的恥辱,對於普通巫師來說,馬爾福家是邪惡的吸血鬼和資本家,對於曾經的食死徒來說,馬爾福家是該下地獄的叛徒,而對沙比尼個人而言,馬爾福絕對是個值得笑話的家族。


    但就是這樣一個家族,傳承千年,曆盡沉浮,家徽上的光芒卻依然閃耀著。


    沙比尼夫人詳細地向沙比尼講了馬爾福家的重要性,沙比尼必須要和馬爾福家的孩子交朋友,因為那孩子是馬爾福家的獨子,未來的家族繼承人。


    但奇怪的是,沙比尼卻並沒有從母親的語氣中聽出一貫的輕佻和漠視,相反,那是淡淡的讚賞。


    “相信我,布雷斯,有多少人討厭他們,就有多少人喜歡他們。”沙比尼夫人這樣回答了沙比尼的疑惑。


    直到很久以後,久到那個耀眼的鉑金男孩一心追在另一個男孩的屁股後麵,久到那個天真張揚的笨蛋變成了真正的家族長,沙比尼才不得不承認了這句話的正確性。


    但那時的沙比尼才不相信呢。


    宴會上,德拉科·馬爾福被一群小貴族包圍著,裝模作樣地端著果汁,鉑金色頭發光溜溜地梳到腦後,就像戴著一個鋼盔。


    沙比尼走過去,這個小孩就立刻向他行禮。在沙比尼看來,這個禮不標準極了,手沒有擺到正確的位置,腳也沒有站好,就連腰傾斜的角度都是那麽敷衍笨拙,眼前這個白乎乎的小團子根本就沒有接受過正規的禮儀訓練!


    但所有人都說好,都在誇這隻笨團子有禮貌有風度。


    沙比尼回完禮,抬起頭來,看到了笨團子身邊站著的那個男人,那是個極其耀眼的男人,鉑金色長發束在腦後,隨著夜風輕輕拂動著,他站在那裏,矜持而又優雅,就像是一道風景,一舉一動都完全合乎貴族的標準。就連沙比尼都挑不出什麽錯來。


    但就是這麽優雅的大貴族,看向笨團子時的眼神,卻是沙比尼從來都見過的溫柔和寵溺,這甚至讓沙比尼有種錯覺,仿佛在那個男人眼中,笨團子漏洞百出的禮儀是全世界最完美的。


    那一瞬間,沙比尼心中的陰暗止不住地冒了出來,他盯著笨團子,充滿了惡意。他期待著,這隻笨團子被他耍的團團轉時的樣子。


    當沙比尼真正想取得一個人的信任時,那再容易不過了。更何況對方還是個被寵壞了的笨團子。


    沙比尼很快就和笨團子成為了“好朋友”,他們經常在一起玩,一起騎著玩具掃帚打魁地奇,一起追趕可憐的家養小精靈。


    “布雷斯,你看,這是我爸爸給我的匈牙利樹蜂模型,很酷吧!可以借給你玩兩天,不要弄壞了。”


    “布雷斯,我爸爸給我買了蜂蜜公爵最新推出的甜點,這個給你,黃油棒棒糖,很好吃的。”


    “布雷斯,你也喜歡這款飛天掃帚吧?據說和真的光輪1997一模一樣呢,我讓我爸爸也多給你買一把,怎麽樣?”


    “布雷斯,我爸爸說這是最新款的決鬥製服呢,你買上不吃虧啦,一個月以後一定會流行起來的。”


    每天,沙比尼都會聽到這樣的話,笨團子就一蹦一跳地撲過來,興高采烈地說著最近發生的事,總是“我爸爸”“我爸爸”的,抱著一堆沙比尼從沒見過的新奇玩意。


    這是炫耀嗎?當然。


    這隻笨團子絕對不會知道自己這樣有多麽討人厭,他也絕對不會知道,沙比尼是怎樣在心裏嘲笑他的。


    就是因為有這樣一隻笨團子,沙比尼才能享受到很多有趣的東西,而不花一個納特。也就是這樣,不管沙比尼做什麽,都沒關係。


    明明是沙比尼討厭某個家夥,但最後毫不顧忌落了人家麵子的,卻是笨團子。


    明明是沙比尼想的壞主意,但人人卻都討厭起笨團子來。


    明明是沙比尼不想理會那些愚蠢的家夥,但到頭來,大家都說沙比尼謙和有禮,而笨團子張揚跋扈。


    就是這樣,笨團子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在他最好的朋友心裏,就是一個傻瓜笨蛋。


    “布雷斯,不要管他們,你是我的朋友,他們怎麽可能比得上你呢?”


    “布雷斯,快來玩吧,我們可以偷偷騎真的飛天掃帚。”


    “布雷斯,給你,這個味道的多味豆可是很難得的,吃了心情就會好起來哦。”


    “布雷斯,那家夥有什麽資格嘲笑你?他父親外麵還有私生子呢,連繼承人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布雷斯,你說吧,有我呢,我會幫你的。”


    有這樣一隻笨團子多好啊,什麽都不用說,就能解決很多麻煩。


    沙比尼心裏想著,他看著笨團子衝向那個嘲笑他的家夥,劈頭蓋臉一頓諷刺,直到對方黑著臉離開,他看著笨團子在他麵前裝作義氣地拍著胸脯,他看著笨團子神采飛揚地和他分享最喜歡的物品。


    沙比尼內心嗤笑。


    這隻笨團子有什麽本事呢?不就是靠他爸爸嗎?


    “這是我最喜歡的模型,可以借給你玩哦。”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喜歡龍嗎?你以為你最喜歡的東西別人就一定喜歡嗎?你以為你最聰明最厲害嗎?


    ——別可笑了,你簡直笨得無可救藥。


    沙比尼明明是這麽想的,明明在心裏把這隻笨團子噴得一無是處,但那顆遞過來的糖豆,卻被偷偷藏在了手心裏。


    直到回到家,糖衣早就融化在手心裏,巧克力黏了一手,甜到發膩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沙比尼下意識地舔了舔,然後發愣。


    那一天,沙比尼坐在自己空蕩蕩的房間裏,莫名其妙地愣了很久,任由他討厭的甜味四處飄散,充斥了整個屋子。


    “布雷斯、布雷斯、布雷斯……”


    你知道嗎?除了我母親,還沒有誰叫過我“布雷斯”。


    你知道嗎?我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朋友之間是要互稱教名的。


    你知道嗎?能把“布雷斯”叫的這麽甜這麽好聽的,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不,你肯定不知道。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這麽多話。


    你也肯定不知道。每天下午四點時我都坐立不安,焦急萬分——因為那是你的信到來的時候。


    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抱來的那些零食,但我卻每個都會吃掉,不肯分給別人,哪怕一點碎屑。


    你也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龍那種粗魯醜陋的生物,但你借給我的模型,我會擺在床頭,好讓我每天早上一睜眼就能看到。


    也許就連沙比尼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心裏到底是怎樣想的。


    又或許,他其實是知道的。


    從他看見笨團子的第一眼時,他就知道,隻是不願意承認。


    笨團子太耀眼了,明明是一群小籮卜頭,但卻能讓人一眼就看到他。


    笨團子笨拙、嬌慣、張揚跋扈,但有些人就好像天生就該受人寵愛,不需要理由。他就像是油畫中走出來的小王子,笑起來時,仿佛陽光都匯聚在了他的眼中。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晶瑩剔透,看著你時,清澈到隻能倒映出你的影子。


    笨團子哪怕是在惡作劇時,都那麽神氣,他永遠神采飛揚。與沙比尼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笨團子驕傲,脾氣壞。但卻意外地敏感。


    沙比尼高興時,不高興時,笨團子都在身邊。沙比尼甚至忘了,在不認識笨團子之前,他一個人是怎樣呆在那座空無一人的莊園的。


    笨團子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不然,那個“什麽都不喜歡”的沙比尼怎麽會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呢?他怎麽會喜歡上他呢?要知道,馬爾福家可是出了名的長袖善舞,把握人心啊。


    不知不覺,沙比尼就用了“喜歡”這樣危險的詞匯。


    後來,沙比尼問母親,她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難道馬爾福家大的那隻也是這樣嗎?


    沙比尼夫人隻是笑,並不回答。


    好吧,沙比尼垂頭喪氣地認了。他一敗塗地,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沙比尼以為他和笨團子會一直這樣下去,他們是好朋友,笨團子有了苦惱會向他傾訴,有了快樂會和他分享。


    直到以後,笨團子找一個合格的妻子,他也找一個聽話的,兩個人依然是朋友,有困難會互相幫助,偶爾帶著妻子相互拜訪,如果他們的孩子性別正好,那麽聯姻是再好不過的了。


    可沙比尼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多出來了一個臭小子。


    不,與其說是臭小子,倒不如說是魔王。


    而笨團子也從“我爸爸說”變成了“哈利說”,從之前的“爸爸怎麽怎樣樣”變成了“哈利怎麽怎麽樣”。


    哈利哈利哈利!


    沙比尼心裏憋著悶氣,但不論是他在背後挑動著別人去找茬,還是明裏暗裏給對方不自在,似乎都沒有起到效果。


    去找茬的人變成了鑲嵌在牆壁裏的雕像,或者直接被對方無視,而自己親自上陣對方也全然不懂話裏的深意。


    反而是沙比尼自己被試探出來的東西嚇了一跳。


    就這麽暗搓搓地找著茬,對方變成了他們的王。


    沙比尼隻能跪拜——笨團子都義無反顧地撲了過去,他還能怎麽辦呢?


    他知道對方是最好的王,也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利,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也漸漸地接受了對方。


    而剩下的苦澀,就隻有自己咽吧。


    笨團子有了喜歡的人,並且堅定不移,沒有絲毫動搖。


    這不在沙比尼的人生規劃裏!


    說好的我們一起娶妻生子呢?說好的當一輩子的小夥伴呢?


    身為貴族,怎麽能喜歡上一個男人呢?


    喜歡也就喜歡了,怎麽可以毫不在乎地表現出來,甚至不打算悔改呢?


    笨團子不打算娶妻子了嗎?他把自己的家族置於何地呢?他就這樣喜歡上對方了,如果對方拒絕呢?如果對方答應呢?他會和對方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嗎?他會公之於眾?那孩子呢?他要把自己的家族交給那個人嗎?


    他怎麽可以這樣?


    拋棄了一切……如果失敗了,那麽他還能剩下什麽呢?


    沙比尼不敢想,他甚至不敢做些什麽。


    笨團子就是笨團子,也隻有笨團子才會做出這樣的事吧?


    大概就是太笨了……才會做出這麽大膽的事。


    連著幾個假期,沙比尼都沒有見到笨團子,往日那個遊手好閑、四處亂竄的笨團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連假期時間都要在家族裏訓練的繼承人。


    沙比尼望著笨團子消瘦下來的小臉,忍不住想,他這樣有意義嗎?默默地在背後付出著,用超強度的訓練和肩上的重擔來換取支持對方的權利,而對方卻全然不知,對方甚至不會發現他變瘦了吧?


    沙比尼嫉妒,嫉妒得發狂。


    但他同時也清楚,他早就失去了資格——因為他從來沒有,哪怕隻有一點點,想過自己和笨團子在一起的可能性。


    他沒有勇氣承認這種絕對不會帶來任何益處的感情,也沒有勇氣豁出自己的一切去賭一把。


    在見到笨團子的做法後,沙比尼甚至羞於吐露自己的心意。


    ——因為他的這點決意,和笨團子的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他的舞伴呢?”


    “舞伴?他沒有舞伴。”


    沙比尼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看吧,那個驕縱的笨團子竟然學會了隱忍,學會了退讓,甚至學會了默默付出。


    身為一個貴族,竟然連舞伴這樣逢場作戲的東西都不想有,他還是貴族嗎?他還有貴族的矜持和驕傲嗎?


    沙比尼想要出口諷刺,但終究沒有。


    因為他清楚,其實這就是屬於馬爾福的驕傲,笨團子一旦認定了什麽,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做,不計後果。


    這就是他和笨團子最大的區別。


    沙比尼狠狠灌下一杯酒,他仰起頭,不讓眼睛裏的東西流出來。


    他怎麽……


    就看上了這麽一隻傻兮兮的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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