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單調的音節在滿是血味的寢宮裏重複枯燥的響起,悠悠蕩著回音,把時間拉得像一縷棉花一樣,連綿好長,每一條細絲都勒在脖子上,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蕭天離直直地看著齊傾墨,看著陌生的她舉著刀衝過來,他竟然忘了去躲,仍由尖刀插入自己的身體,撕裂的疼痛驟然而起,一直漫延至他的四肢百骸,噬血啃骨。


    近在他眼前,一身血跡如修羅的齊傾墨,她絕美的容顏上血跡斑斑,像是一朵怒放的曼珠沙華,崩潰絕望的眼神裏似有千般萬般話語不能說出口,唇邊一縷蜿蜒的血跡詭異得拉成了一個微笑的弧度,看上去分外驚心。


    “你要殺我……”蕭天離喑啞的聲音有如含著一顆火炭一般,灼得人心發疼。可是他的眼神又單純得像是個孩子,用極疑惑不解的神情看著齊傾墨,透澈清亮地問著她。


    齊傾墨的手像是長在了刀柄上一樣,不見鬆開。迎著蕭天離的眼神,她淒然一笑,萬般風華霎時綻放,一種錐骨刺骨的痛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髒上,似有誰在那裏狠狠地用刀子紮著傷口,任血流盡。


    “嘶啦”一聲,長刀抽離蕭天離的身體,一道血注噴濺,在地上灑成一片暗紅的印記。蕭天離的身體裏的力量像是跟著一刀全部被抽走,腳下一蹌踉,竟連站也站不穩,搖晃的身子幾欲倒地。


    “爺!”終於從驚駭中回過神來的泠之繼和顏回一左一右扶住蕭天離,憤怒不解的眼神帶著強烈的質問看著齊傾墨,為什麽,這個女人為什麽可以對一個深愛她的男人下如此狠手?


    這一刀,足以致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齊傾墨突然大笑起來,荒涼悲愴的笑聲撕心裂肺,在大殿回蕩著格外詭異,帶著破碎的嘶喊聲,聲聲猶泣血,盡要斷人腸,她哭不出來,幹涸酸澀的雙眼裏竟然吝嗇得一滴眼淚也沒有,隻有無邊無際的疼痛寸寸割裂著她的身體,刀刀切膚,片片淩遲,不見血!


    搖搖欲墜的身子步履淩亂,長發傾瀉,四處飄蕩,形如瘋癲,染血的杏色紗衣轉起漂亮好看的弧度,上麵的鮮血便似花兒在風中起伏。


    好,好,好好好!


    不管這一切是誰做的,都做得好啊!從此她齊傾墨是一個弑君殺夫的罪人,從此她齊傾墨與蕭天離恩斷義絕,夫妻情盡!


    她齊傾墨,有一天竟然也會淪為別人的棋子!


    枉她自詡機關算盡,原來不過鏡花水月夢一聲,此刻醒來,她依舊是孤家寡人一個!天大的笑話,如何能不令她發笑?


    做得好啊,反正與蕭天離今生不能如凡人般執掌攜手,不如就此斷去,似也不錯?何必讓自己這麽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站在他身邊?何必擋住他三千紅顏溫柔粉黛?何必葬送他雄心壯誌中的千秋偉業!


    一刀斬盡千般妄想,萬般癡纏,有何不可?有何不好!


    好得很!


    這布局之人,我齊傾墨在此謝你,若有機會相見,我定要將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讓你生生世世不得超生,永受煉獄之苦,以謝你今日之恩!


    蕭天離癡癡地看著癲狂發笑的齊傾墨,隻覺得眼前人為何像遠在千萬裏之外,他永遠也無法再握住?


    “誰在喧嘩?”威嚴的聲音陡然響徹大殿,回頭望去,剛才還在昏迷的皇帝已經坐了起來,偉岸的身軀如山嶽一樣氣勢逼人!齊傾墨漸漸收住笑聲,卻未回頭去看一眼那個九王之尊,隻癡笑著貪婪地留戀著蕭天離的臉,奢侈地想多看一些。


    “末將護駕來遲,皇上恕罪!”被驚呆了的趙時最先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出跪倒在皇帝跟前:“幸好寧王爺拚死護駕,才未讓奸人得逞。”


    好個聰明的趙時,知道齊傾墨的長刀送進蕭天離身體裏,他已經占不到任何功勞,幹脆將高帽戴在了蕭天離頭上。


    皇帝越過趙時的身體,看著身後齊傾墨的背影,還有她手中的刀狠狠貫穿了蕭天離的身體,皇帝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死亡與他擦肩而過的氣味,但身為天子,他依然能保持著天子的威儀:“你要殺朕?”


    “你有何殺不得!”齊傾墨自知今日已入死局,便幹脆放肆,皇帝又如何?她孤家寡人一個,皇帝又有何殺不得!


    “大膽!”皇帝憤怒暴喝。


    “鐺”的一聲,趙時挑飛齊傾墨的長刀,在鋪著絨毯上的地麵上連連滾遠,發出一陣孤寂的悶響聲。


    “拿下!”趙時暴喝一聲,士兵快速進入寢宮,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齊傾墨捆綁起來。


    “有本事你殺了我!”齊傾墨嘲諷輕蔑地看著皇帝,她寧願今日就死在這裏,反正蕭天越已倒,她死亦無憾事。


    隻是蕭天離,隻有蕭天離,是怎麽成為自己心頭牽絆的?


    “將她手中鳳血環取下!”皇帝強抑著心頭怒火,目光**而貪婪地看著齊傾墨白玉皓腕上的鐲子,陰沉著聲音吩咐趙時。


    “取了又如何,你又不會用。”齊傾墨輕笑一聲,說不盡的冷漠和冰霜,麵對著九五之尊的天子,她隻當做了一個笑話來看。


    齊傾墨沒有任何掙紮,任由他們將自己五花大綁,趙時以為很容易就可以將那隻細細胳膊上的手鐲套下來,沒成想,那鐲子卻像是有邪氣,根本紡絲不動,觸手之間,更有一陣陣的陰寒直往他骨子裏鑽!


    “將她打入天牢!”皇帝當然知道鳳血環沒那麽容易到手,他隻不過試一試罷了,但他同樣不信,齊傾墨這樣一個柔弱的女人,能挨得過天牢裏的那些刑罰,總有辦法讓她為自己所有的!


    被趙時推搡著綁出殿外,齊傾墨一雙眼睛久久地看著蕭天離,看著隻是奇怪,疑惑,卻不曾有半絲責怪的蕭天離,似乎其它的人都已經不存在了一般,沒有皇帝,沒有趙時,沒有士兵,她的眼中隻有他。


    而蕭天離也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看著齊傾墨,似乎仍未從那場震驚裏醒過來。


    這個女人,真的是齊傾墨嗎?


    兩人凝視,心若刀絞,不能解脫。


    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你做的事。齊傾墨在心底無聲淒惶。


    自己這個寧王府側妃,要行刺皇帝,身為寧王爺的蕭天離如何能不被牽連?隻要這樣,他才能獨善其身,那一刀,斬盡所有可能帶給他的滔天禍事。


    可惜,誰都不懂齊傾墨的良苦用心。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厚重的雲層裏透出來,看了一夜好戲舍不得離去的月牙兒隻剩一道淺淺的痕跡,星星早就被驚得沒有了影兒,隻留下空曠的天地,等待著紅日的升起。


    緊閉了一天的城門終於在第二天按時打開,但進城的人卻並不多,昨天那裏發生的慘烈殺戰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淳樸的百姓們聚在茶攤前三三兩兩,討論著昨天那些該死的青沂國蠻子,竟然妄想潛入豐城王都之中,實在死不足惜,死得大快人心。


    城中早開的茶樓酒樓肆坊,都在熱烈地猜測著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眾口不一,版本雜多,而齊傾墨先前一早就準備好了的說辭漸漸占據了上風,說是前太子蕭天越與青沂國賊子妄圖篡奪大寶,被寧王爺蕭天離一舉拿下,平複逆賊。


    當然,現在這套說辭現在蒙上了另一層英雄孤膽血色:寧王爺蕭天離,不惜孤身犯險,身受重傷,拚死護駕。在知曉寧王府齊側妃乃是青沂國內奸之後,大義滅親,放棄私情,將其拿下,關入天牢!


    動蕩了一天的朝堂上今日一如往昔,醒轉過來的臣子們依然衣冠華服,恭順地站在太極殿裏,隻是人數少了很多。皇帝似乎什麽也沒有經曆過,依然威風凜凜地坐在龍椅之上,彎著腰的陳老太監還是那副忠厚模樣。


    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宮內的血跡早已被連夜清洗幹淨,隻有一些殘留在朱牆上的暗紅,隱約不滿地宣告著昨夜這宮裏的不平靜。


    對於蕭天離前一天呈上的蕭天越七十六項罪狀,皇帝龍顏大怒,罷黜蕭天越太子之位,貶為平民,打入天牢秋後問審。而與太子一係列有關的官員,也遭遇了殘酷的清洗,其中以齊治首當其衝!


    唯獨對昨晚皇宮中那一場幾乎害死了他的政變,皇帝隻字未提。


    蕭天離和青微都陷入了昏迷,師父莫百衍遠在宣搖國,齊側妃……顏回搖了搖頭不再想這個女人,隻是看著眼前這一堆堆的情報時,才真心覺得那個柔弱的女人何其強大。他麵對著這千頭萬緒的情報完全不知從何下手,隻是現在一個主事人都沒有,他不得不趕鴨子上架硬上。


    “為什麽娘娘會那麽做呢?”顏回咬著筆頭看著麵前的如飛雪一般送來的情報,卻在想著他事。


    “我不知道。”泠之繼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還好吧?”顏回偏頭看著一臉蒼白的泠之繼,有些擔心地問道。


    “沒事。”泠之繼的聲音突然哽咽,一天一夜的巨變早已讓她快要撐不住,她對齊傾墨的感情比顏回還要深一些,所以她根本無法想象,像齊傾墨那樣的女人,為什麽要背叛爺呢?


    咳了咳嗓子,泠之繼安定情緒,站起來說道:“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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