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唐家與餘家又鬧出了樁不小的風波。


    唐家的大公子是個風流客,時常流連於花街柳巷,幾乎賀城裏的煙花女子都認識這位大金主大恩客,這天他去見相好的,是一家青樓裏的可人兒,可是不巧,這位可人兒今日有恩客了。


    唐家大公子出手闊綽,嘩啦啦一大把銀票塞進老鴇豐滿的胸脯,叫她把那位可人兒接出來,趕走對方。更不巧的是,那人卻正是餘家二公子,說起來還是餘氏的親哥哥。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這兩個豪門世家的公子便因為一個禍水紅顏一言不和,大打出手,將那青樓砸得稀裏嘩啦,可憐嚇得滿屋子的姑娘嫖客滿地亂爬,就怕受這魚池之殃。


    砸了青樓且不算,那位唐大公子縱情聲色,身力骨早就掏空了,竟輸給了餘二公子,這口氣可如何咽得下,便讓下人又叫了上百號人過來,拉開了陣勢。餘二公子豈甘示弱,你有人難道我就少了不成,浩浩蕩蕩又是一幫人,兩幫人馬堵在青樓門口,便開始了當眾群毆,打得那叫一個不可開交,火熱朝天,讓賀城好戰的老百姓看了一場好戲。


    說起來隻是族中子弟晚輩間的小摩擦,可是趕上了這麽個特殊的時機,便引發了一場不小的麻煩。


    第二日,就有人彈劾這兩位小晚輩的家長,家中出了此等惡劣頑徒,為了一個青樓中人竟不顧一切揮刀相向,死傷無數,殃及無辜,這等事情史官怎麽看得下去?彈劾,必須彈劾!


    正有將唐餘兩家將軍換下來念頭的殷笑聞便剛好可以小題大做,假裝龍顏大怒,下令徹查。


    這一查可不得了,竟是刨根問底地將唐餘兩家這幾十年來幹的大大小小的齷齪事兒都翻出來,足足十來本折子才寫下,真可謂是罄竹難書,罪大惡極。


    又未幾日,唐餘這兩大世家轉眼便日落西山,有道是眼看他起高樓,眼看著樓又塌了。殷笑聞沒有看到他們是如何起的高樓,可是他和許許多多的官員百姓一起,看著這兩個龐然大物一般家族倒在了自己手中。


    等唐餘兩家被殷笑聞打得措手不及的時候,他們才陡然驚覺,那個看上去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的陛下,在無聲無息間已經做過了許多事情,隻待這最後一擊,將他們擊得粉碎,他們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


    至此,唐餘兩家各自率領的百萬精兵,沒了大將軍,大有群龍無首之勢。


    就在大家都以為會軍心動蕩,發生叛亂的時候,軍中卻安靜得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練兵的繼續練兵,戍邊的還是在戍邊,一切如舊。於是人們重新看待這位年輕陛下的眼神,又多了幾分忌憚。


    而這,正是殷笑聞想要的。


    前方的朝堂鬧騰得再凶,也打擾不了後宮中齊傾墨這裏的清靜,除了與墨七偶爾嘮叨幾句外,齊傾墨絲毫不介意沉默上一整天,不與任何人攀談,將所有的心思都深深地隱藏在那雙漆黑如深淵的眼中。


    “塵非姑娘似乎永遠都這麽清閑?”蕭天離站在遠處看了半天她的側臉,看得心滿意足了才走過來。


    “瑾公子是在說自己辛苦了嗎?”齊傾墨轉過頭看著迎著逆光走來的瑾諾,有一刹那的錯覺,齊傾墨以為自己看見了蕭天離,也是那般風度翩翩,可是近了幾步看清瑾君的臉,便立刻回過神來,暗中嘲笑自己到底是怎麽了?難道到了現在還要對蕭天離抱有幻想嗎?那個永遠將青微放在首位的蕭天離,恩斷義絕再無拖欠的蕭天離,自己怎麽還能記著呢?


    “是挺辛苦,你可知我給那青樓人兒多少錢?”蕭天離露出一副肉痛的神色,做足了一個商人的樣子。


    “瑾公子可不缺錢。”齊傾墨自然聽得出這話裏頭的調侃之意。


    “我是不缺錢,可是把錢給那樣的人,總是有些鬱悶的。”蕭天離想起那人扁扁嘴。


    “看來這件事鬧到最後,獲利最大的還是那位可人兒了。”齊傾墨懶洋洋地不想起身,到了秋天,懷有身孕的她便發容易困了,這會兒看著瑾君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可不是,兩大公子為了他大打出手,鬧得家破人亡,這位如今身價可是水漲船高,聽說現在若要入他閨閣一敘,至少得數百兩銀子開道。”蕭天離笑道。


    齊傾墨靠在椅子上,拉了拉蓋在腿上的薄被,似笑非笑:“沒想到,蕭天越如今的行情這麽好了。”


    蕭天越!


    瑾君卻並不為這個名字驚訝,顯然對蕭天離的身份早就知曉了,很是自然地說道:“不錯,前臨瀾國太子淪為男妓,的確會很受人追捧的,雖然他口不能言,但寫得一手好字,又精通音律,更何況生就一副好皮囊,憑他的手段要火起來過好日子也並不難。”


    “我將他賣進妓院,可不是讓他來享福的。”齊傾墨淡淡說著,仿乎當年自己恨得深入骨髓的蕭天越如今於她,已是過路人,前生人,卑微如塵埃,再不值得放在心上。


    蕭天離當然知道齊傾墨的意思,在臨瀾國的時候,他就知道齊傾墨對蕭天越的恨幾近瘋狂,看上去毫無由頭,無緣無故地恨著,歎了一聲說道:“塵非姑娘想怎麽做?”


    “一個害得唐餘兩大世家分崩離析的小倌,應該是個災星吧?”齊傾墨雙眼漸合,困意漸深。


    蕭天離看著漸漸睡去的齊傾墨,心中百般滋味,那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太子哥哥蕭天越,從來沒想過他有一天會淪落到這個地步,齊傾墨折磨人,果然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但同樣,蕭天離也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奪嫡之爭,怎麽能保能容得下一個富有同情心的善良人?


    唯一令他難堪的是,他是現在的臨瀾國太子,自己國家的前太子在敵國遭千人枕萬人騎,這種感覺的確令他覺得很不舒服。


    馮才人和她的父親果然是手段了得,在唐餘兩家大將軍空置的時候,他們開始了準確而有力的出擊,早已暗中疏通了的各部官員們開始行動,請陛下早日任命大將軍的折子一日比一日催得急迫,在殷笑聞禦書房的桌子上堆成了小山,個個都言辭誠懇,為國為民,大義凜然。


    而這些折子裏提到的,來來回回都是同幾個人的名字,殷笑聞的眉頭漸收漸深。一人兩人說,殷笑聞可能不介意,但十人數十人都在提同一個人,說同一句話的時候,殷笑聞便不得不側目。


    這一日殷笑聞來到了齊傾墨這裏,並沒有過多的轉彎抹角,單刀直入地說道:“你對朕朝堂上的事,似乎很感興趣。”


    “一早不就跟陛下說過了嗎?我們走著瞧。”齊傾墨神色自若,絲毫不懼。


    “你是否以為朕真的一無所知?”殷笑聞輕聲冷笑。


    “陛下知道了什麽?”齊傾墨當然明白殷笑聞指的是什麽,但這話卻不能由她點破。


    “朕知道你聰明,利用朕一早就想除掉唐餘兩家收回兵權的心思,才放開了手對後宮,對唐餘兩家做這麽多手腳,但朕向來不喜歡太過自作聰明的女人。”殷笑聞語氣森然,看來齊傾墨的確是觸到了他的逆麟。


    “陛下天縱之姿,我這點小把戲陛下當然一清二楚,不過陛下不是信心十足,覺得我不過是跳梁小醜,根本上不得台麵嗎?”齊傾墨諷刺道。


    “齊傾墨,不要把朕當作蕭天離,朕沒有那麽好的耐心,不會對你有太多包容。說你是聖女,你便是聖女,說你不是,朕就是殺了你,也一樣有把握能奪這天下。”殷笑聞第一次在齊傾墨麵前表露出凶狠的一麵,這也說明,他開始警惕齊傾墨,並不再覺得這隻是一個有趣的遊戲。


    齊傾墨麵不改色,直直地迎上殷笑聞的目光:“陛下,我也早就說過,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對於自大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激將法,殷笑聞正是那種自大到沒了邊際的人。


    兩人目光逼視,互不相讓。齊傾墨用自己兩條命在賭,賭殷笑聞的不肯認輸,賭殷笑聞想讓自己心甘情願地臣服於他,賭人性的弱點。這樣的冒險無疑是恐怖的,生死隻在殷笑聞一念之間,但這是齊傾墨入宮的時候就想明白了的問題。


    如果讓她就躲在柳族或者其它的地方一輩子,因為怕死於殷笑聞之手而不敢直麵廝殺,不能給鵲應報仇,不能查出真相,那麽,那樣活著生命又有什麽意義?


    明知是死路,齊傾墨也要搏一把!


    “聖女。”外麵傳來一聲柔弱好聽的聲音,不是馮才人是誰。


    齊傾墨猛地抬頭,看向門外,馮才人這個時候過來要做什麽?殷笑聞看著齊傾墨的臉色,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掀起袍子坐在高椅上,看著門口漸漸出現馮才人單薄的身形,聲音也隨之而來:


    “我把你上次給的名單整理了一下,給您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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