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遠處的祭語想了一下,還是朝瑾諾他們走了過去,站在瑾諾身後小聲說道:“臨瀾國那邊查到了。”


    “嗯,我叫你帶的東西帶回來沒有?”瑾諾漫不經心地點頭,目光還是停留在好不容易把淩月花挖出來了的兩人身上,甚至臉上的笑容都依然溫和悲憫。


    “帶回來了,放在您宮裏。”祭語說。


    “好,退下吧。”


    “主子,臨瀾國蕭天離那邊……”


    “放心,我自有分寸。”瑾諾轉頭向祭語點頭,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祭語不再多話,彎身退下。


    “哥,走吧,我們把淩月花送去姐姐的無憂宮。”葉淩奚說著把還滿是泥土的花盆往瑾諾懷裏一塞,兩隻泥乎乎的小手也在他懷裏蹭了幾蹭,蹭得瑾諾滿身是泥,然後笑嘻嘻跑開。


    “這丫頭……”瑾諾哭笑不得地抱著花盆,看著自己身上的泥土無奈道。


    “公主天性活潑天真,也多虧是你疼她。”齊傾墨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望著葉淩奚蹦蹦跳跳的背影說道。


    “她自幼跟著我,我不疼她誰疼她?”瑾諾說得很自然,他是打心眼兒裏疼愛著這個小妹。


    說罷他又猶豫了一會兒,看了齊傾墨好幾眼,才問道:“你……想回臨瀾國嗎?”


    齊傾墨後背微僵,頓了一下搖搖頭:“不想。”


    “好。”瑾諾必須自私地承認,聽到齊傾墨這個答案的時候,他有一絲竊喜,如果齊傾墨想回去,雖然他不會阻攔,但他會很難過,一定會很難過。


    葉淩奚跑到齊傾墨的無憂宮,正好撞到了柳安之,好奇道:“柳公子你昨天睡得那麽晚,今天怎麽不多休息一會兒?”


    “要起來給你的傾墨姐姐熬藥啊。”柳安之拍了拍葉淩奚的小腦袋笑著說,沒有人會不喜歡葉淩奚,她實在太幹淨太單純了,讓所有人都忍不住保護她,疼愛她。


    “你不會也跟我一樣,嫌那些下人粗手粗腳吧?你看,我剛給姐姐去弄盆栽了。”說著葉淩奚把兩隻髒乎乎的小手往柳安之眼前一伸,樂嗬嗬說道。


    柳安之讓她先去洗了個手,自己升起爐火,仔細斟酌著藥的份量,控製著火候,苦香的中藥味慢慢溢出來時,齊傾墨才與瑾諾回來。瑾諾放好盆栽便帶一直在旁邊好奇看著的葉淩奚離開了,留著齊傾墨與柳安之說會兒話。


    齊傾墨隨意坐在藥房裏,看著一臉緊張不敢直視自己,隻好假裝很忙的柳安之,忍不住笑道:“你這是做什麽?”


    “沒什麽。”柳安之低著頭不敢抬起來,整兩個月他都不敢跟齊傾墨說話,一直這樣低著頭。


    “我真的不怪你,柳安之,我應該感謝你。”齊傾墨認真說著。


    “可是我沒能保住你的孩子,我知道你很想要那個孩子,我沒有保住。”柳安之的聲音裏充滿了自責,很是難過。


    齊傾墨眼眶一熱,走到柳安之身邊,握著他的兩臂讓他看著自己,輕聲說道:“柳安之,你聽著,你真不欠我什麽,不用這麽對我,也不用對我愧疚。起死藥本來就是假死藥,我在那棺材裏躺了差不多一個月還能再活過來已是奇跡,怎麽還能奢望肚子裏的孩子與我一樣安然無事?柳安之,你真的不必內疚自責。”


    “我以為你會恨我。”柳安之微微發顫的聲音泄露著他的不安,了解齊傾墨的人都知道,她更看重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與她有關的人,那腹中的孩子她曾經在那樣艱難的情況下也要保下來,如今她還活著,孩子沒了,誰知道她會不會難得得要死呢?


    “我不恨你,要恨也隻恨我自己。沒事了柳安之,真的沒事了,以後我們就在宣遙國吧,哪裏也不去,我也不想去。”齊傾墨鬆開柳安之的雙臂,搖著頭走了出去,徒留藥香飄然。


    柳安之望著她的背影,莫名心酸,他曾經無比渴望齊傾墨這樣對自己說話,無比渴望齊傾墨不再活在仇恨裏,可是當齊傾墨真的如此平和的時候,柳安之卻覺得她跟死了沒有區別。


    兩個月前,當齊傾墨的睫毛微顫,慢慢睜開眼時的那一刹那,柳安之激動得幾乎要跪在地上感謝上蒼。


    當日在青沂國皇宮裏齊傾墨將匕首插入自己心髒裏,本是必死無疑,柳安之將一粒起死藥喂進齊傾墨嘴裏,這藥本是假死藥,人吃下去以後會跟死人無異。當時柳安之也隻是抱著最渺茫的希望一賭,在齊傾墨一口氣未斷之時,讓她進入假死狀態,或許就能躲過一劫了。


    起死藥藥性一個月,他大火當晚就去了瑾諾那裏,將事情告訴了他,瑾諾不管這希望有多渺小,當即令人去找最好的盜墓團夥,重金相聘,曆經一個月的時間打聽,探路,準備,這才成功將齊傾墨從青沂國皇陵裏接了出來。


    後來柳安之又趁機將鵲應從柳族接了出來,回族的時候,他沒有再叫柳江南父親,他不能恨自己的父親,但從些打從心底的那份敬愛之意,徹底消失了。


    柳江南想解釋什麽,柳安之隻是淡淡地說道:“聖女已經死了,她死之前解除了我的守護者身份,所以我還活著。但她死了,你也就沒有可以利用的人了,我勸你最後不要踏出柳族一步,不然青沂國和臨瀾國合兩國之力的絞殺,就算你是神仙,也活不下去。”


    然後,柳安之便駕著馬車穿過柳族陣法,帶著鵲應離開。這是齊傾墨的鵲應丫頭,不管齊傾墨能不能活過來,都不可以讓鵲應一個人再留在青沂國,齊傾墨會生氣的。


    當柳安之用針將齊傾墨複蘇之後,齊傾墨因為假死藥而暫時停住往外湧血的胸口再次血崩,柳安之整整三天不休不眠,才把齊傾墨從死神手裏搶了回來,可是她肚子裏的孩子卻怎麽也保不住了。


    原本以為齊傾墨醒來會哭會鬧,但她居然隻是短暫的失神之後,就沉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隻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裏一整天,外麵的人甚至聽不到一點哭聲,她就那麽安靜地在黑屋裏坐了整整一夜。


    “鵲應,我又活過來了,可是這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你。”


    恍然如夢,生生死死在她夢裏糾纏,夢中那些人或模糊或清晰,有一些她想用力抓住,卻還是眼睜睜看著他們消失了,有些人她恨不得一刀殺死,可是一刀下去發現砍中的隻是空氣。她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尋找著出口,但每一次都跌到在地上,摔得滿身青紫。


    當晨曦的一抹陽光透過窗子射進來,照在白玉地麵上,反射起柔和的光,齊傾墨站在光圈裏,看著光線中騰飛著的細小飛絮,慘然一笑。


    原來隻是夢一場。


    再從黑屋出來之後,齊傾墨已經接受了自己還活著的這個事實,更接受了孩子已經沒了的這件事,再也不曾提起。


    就好像,她從來沒有在臨瀾國活過,也沒有認識過蕭天離,更沒有青沂國,沒有青微,沒有孩子,什麽都沒有,她刻意選擇了將這一切全部抹殺遺忘,在宣遙國重新活著,不提起,不想起。


    但這樣的齊傾墨,真的還是齊傾墨嗎?


    “齊傾墨,如果你難過,你就哭出來吧?”柳安之不止一次地說。


    “胡說什麽,能活著已是最大的幸事,還有什麽好難過的?”齊傾墨每一次都宛然一笑,或手持一卷書,或烹煮一道茶,寧靜安好的模樣。


    柳安之便再不能言語。


    或許其他的事情柳安之都能夠理解,唯獨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齊傾墨不回去找蕭天離?


    聽說蕭天離已經瘋了,難道她真的不擔心嗎?曾經那樣深愛過的人,就算齊傾墨再怎麽狠心,她能放得下嗎?


    “齊傾墨,你真的不去找蕭天離嗎?如果你想去,瑾諾不會攔著你的。”柳安之還是問。


    “不去了,臨瀾國山長水遠,走過去太累了。”齊傾墨笑說一句,“柳安之,你就這麽巴不得把我趕走啊?”


    柳安之隻好沉默,他巴不得齊傾墨真的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蕭天離,可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偏偏齊傾墨裝得毫不在意的樣子,誰又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呢?


    他曾問過瑾諾這個問題,當時瑾諾正在喝酒,停了一下酒杯,笑了一聲,看著在一邊正與葉淩奚琢磨花花草草的齊傾墨,卻隻說:“柳安之,你跟齊傾墨相處了這麽久,還是不了解她。”


    齊傾墨正好聽見,抬起頭來,長發隨意梳著高高挽起,頗有幾分鄉野村姑的架勢,滿手是泥地看著瑾諾,笑道:“別說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我最了解傾墨姐姐了!”不甘落後的葉淩奚高高舉起雙手,手上的泥巴嗒掉下來,正好落在齊傾墨頭頂上,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成一團,把手上的泥巴往對方臉上抹去,兩隻大花貓玩得不亦樂乎。


    “柳安之你看,你還需要什麽解釋,這樣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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