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三)


    等到兩人都吃飽喝足,胡一樂磨磨蹭蹭地收拾好碗筷拿去廚房清洗好了後,兩人窩在客廳的沙發裏準備看會兒電視就去洗澡睡覺,可就在這個時候,公寓的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季清和胡一樂對視一眼,都有點奇怪,這個時候,會是誰敲門呢?


    胡一樂是個性子直的,猜了一會兒覺得費勁也就懶得猜了,從沙發上蹦了起來,對著季清抬了抬頭示意:“我去開門,你坐著吧。”


    門一開,胡一樂就覺得眼前的人有點眼熟,再瞥了一眼那人身後跟著的攝影組,恍然大悟,對著屋內的季清喊:“季哥,快來,節目組找來了。”


    季清連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門前,對工作人員們點頭微笑,然後看向胡一樂,有點疑惑地問道:“樂樂,怎麽了?”


    胡一樂側了側肩,方便季清看到自己手中剛剛拿到的卡片,一邊看一邊說:“我也不知道,剛開門他們就塞了這東西過來,說是什麽任務卡。”


    季清也伸頭過去看,就見上麵寫道:“親愛的玩家你好:是不是覺得節目組讓你們用100塊支撐三天的二人世界有點困難呢?哈哈,聰明的節目組策劃早就給你們想好了補貼家用的方法了——在離這家公寓不遠的朗花公園裏,每天都有很多流浪藝人在賣藝,覺得家用不夠嗎,那就趕快用你的才能補貼家用吧!”


    胡一樂一字一句地讀完,這才驚訝地看向送信來的工作人員:“所以,這是節目組下發的任務,讓我們去街頭賣藝?”


    季清想了想,開口問道:“這是強製任務嗎?”從節目組的措辭來看,這個任務似乎並非是一定要完成的,換句話說,隻要他們能用100塊撐過三天的話,也不是一定要去街頭賣藝。


    工作人員搖了搖頭:“不算強製任務,是可以讓藝人自由選擇的。”


    “那其他組也都接到了這個任務?給的任務地點和時間也是一致的嗎?”季清接著問。


    “都接到了這個任務,地點和時間我就不太清楚了,我隻是過來送任務卡的。”工作人員盡職盡責地回答。


    “這樣啊,謝謝大叔給我們送信了,你稍微等我們一下,我們收拾一下就出門。”季清笑著把大叔送出了門,又回到屋裏和胡一樂大眼瞪小眼。


    胡一樂糾結地看著季清:“街頭賣藝耶,這任務我們真的要去?”


    “肯定是要去的啊,你沒聽大叔說嗎,大家都接到了這個任務,隻有我們不去影響多不好。”季清沒有說的事,如果各個組都接到了這個任務,那隻有他們不去的話肯定會影響到出鏡率的,到最後也會減弱自己給觀眾們留下的印象,說不定省錢還會變成無能的表現。


    “那我們要表演什麽?”胡一樂顯然也想通了,但還是不清楚自己要幹什麽,他倒是會彈鋼琴,可是公園裏哪來的鋼琴給他彈?


    季清想了想:“街舞你會麽?”


    胡一樂垂頭喪氣:“我從小手腳就不太協調,我倒是想跳街舞,可是沒跳幾步就摔。”


    “那就隻能唱歌了,你想想自己有什麽歌會唱的,我們準備賣唱去吧!”季清一錘定音。


    等到兩人收拾好了自己來到了朗花公園,卻發現高曉京和黃依舒他們早到了,他們兩人不知道從哪裏借來的一個音響,連上了手機正在放歌,高曉京跳街舞跳得火熱,黃依舒則拿著帽子到處轉負責收錢,周圍圍了一大群叫好的人。


    胡一樂看得目瞪口呆,季清則皺了皺眉,覺得這裏似乎不是一個表演的好地方:一來最好的位置已經讓人給占了,二來這個公園大多都是來散步的人,身上帶的錢必然不會很多,換句話說,這個公園的消費能力實在有限,b組的周圍圍了那麽大一圈人,可他站在這裏看了好幾分鍾,願意給錢的實在寥寥無幾,三來高曉京這個人小肚雞腸,雖說地點是節目組安排的,但若是自己真搶了他的“顧客”,說不定又要結怨,雖說他沒必要這樣怕事,可是對於這種小人,還是遠著點比較好。


    一番思索過後,季清轉身問身後的工作人員:“節目組是安排我們一定要在這裏表演嗎?”


    工作人員愣了愣,打了個簡短的電話之後回答季清:“我剛剛打了個電話給導演,導演說不一定,這隻是個提示而已。”


    “也就是說,節目組隻是想提示我們是允許在節目途中撈外快來補貼‘家用’對吧?”季清問。


    見工作人員點了點頭,季清笑了,喊住了一個正從身邊走過的路人:“你好,這位大哥,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有稍微大一點的酒吧嗎,有樂隊駐唱的那種?”


    二十分鍾後。


    胡一樂愣愣地站在酒吧的後台,有點反應不過來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


    似乎季清先問了節目組允不允許在其他地方表演,然後就拉著自己來到了這個酒吧,最後成功地與酒吧老板達成協議,他們在這裏表演一晚,然後酒吧老板支付他們1000塊的報酬?


    對於平時的他們來說,1000塊的報酬肯定不算高,他們雖然沒什麽大名氣,但好歹也是正規的藝人,而且橫豎最近小紅了一把,趁著這股東風的話隨便接個什麽商場的活動肯定都有幾千塊,但這隻是一家隨機找的酒吧啊,季清怎麽有自信這家的老板就一定認識他們,肯為他們一個晚上的表演支付1000塊呢?


    胡一樂忍了忍,最後還是沒憋住,拉了拉身邊的季清的衣袖,把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


    季清笑了笑,忍不住摸了摸胡一樂的頭,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雖然這老板未必聽說過我們,但是一定聽說過西瓜台啊!”


    胡一樂恍然大悟:“所以說,你說用西瓜台的名氣來跟他做了這個交易?”


    季清點了點頭,胡一樂還想說些什麽,就見酒吧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看了看他們倆說:“下一首《紅日》,你們倆誰要唱的?”


    胡一樂連忙舉手:“我,我!”又回頭看了看季哥:“季哥你要不要一起?”


    季清搖了搖頭:“我們沒一起合練過,還是不要一起合唱了吧,我在台下給你加油!”沒有合練過是托辭,主要是季清自己想唱的歌胡一樂並不會唱,如果他現在跟著胡一樂的歌上了台,未免有點搶胡一樂出鏡率的嫌疑。


    胡一樂活力四射地蹦上了台,季清站在台下靜靜地聆聽,胡一樂的聲音條件其實很好,渲染力也不錯,季清環視了一下周圍,發現不少人都忍不住跟著胡一樂哼唱了起來,就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跟上了胡一樂的節拍。


    聽見胡一樂在台上一邊跳一邊唱著“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看著他露著燦爛的笑容大幅度地揮舞著雙手,季清竟也忍不住跟著一起搖擺起了身體,忍不住跟著周圍的人嘶吼了起來,沉浸在這首《紅日》的氛圍裏。


    看見台上的胡一樂以一個激情四溢的滑跪結束了這首歌的表演,季清和著周圍的觀眾給出了最熱烈的掌聲,胡一樂這個人,二是真的有點二,也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身上確實是有著一種神奇的魔力,仿佛你跟在他的身邊,就會覺得人生沒有什麽值得煩惱的,隻要大笑著迎接生活,沒有什麽坎是邁不過去的。


    希望樂樂能把這股活力一直保持下去吧,季清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了後台——接下來,該輪到他的表演了。


    季清選的是一首新出的,現在還幾乎不為人所知的一首新民謠,可是他知道,在今年的年度網絡最受歡迎歌曲評選中,這首民謠會脫穎而出,力壓群雄奪冠。


    這首歌叫《南山南》,曾經他和周安一起最喜歡的歌。


    他想,他是時候正視這段過往,而不是任由它埋在陰暗的角落裏糜爛發膿,隻要把它曝光在陽光下,這傷勢才有好轉的可能。


    季清抱著吉他坐在舞台中央,看著四周的燈光漸漸黯淡下來,微微垂下眼簾,輕輕撥動了吉他的琴弦。


    “你在南方的豔陽裏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裏四季如春。”


    為什麽在豔陽裏你還覺得那麽冷呢,是因為現實壓力太大,四處碰壁迫使你不得不低頭麽?可是我就算深處冰天雪地裏也依然覺得溫暖啊,因為我的心裏揣了一個你。


    當年我們還什麽都不懂,意氣風發,相信隻要努力,一定能達成心中的夢,相信隻要兩個人同心協力,這世上沒有什麽難關是邁不過去的。


    可是為什麽,走到後來,什麽都變了呢?


    “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季清合上了雙眼,重生回來這麽久,他不停地說服自己,忘了過去,忘了上輩子的那十年,幹脆把那當成一場夢吧,夢醒了,一切就都該煙消雲散了,等待他的,應該是新的人生。


    可是他忘不掉啊,夜深人靜的時候,周安那雙熟悉的雙眼總會忍不住在他的眼前浮現,初出茅廬時不通世事的澄澈的雙眼,初試身手時閃爍著星火的雙眼,在現實裏碰壁時沉鬱的雙眼,到最後,定格在那雙微微含著嘲諷與不屑的雙眼上。


    十年啊,十年的時光,十年的相伴,到最後,他不過成為了他口裏一個應當鄙夷的人。


    “他不再和誰談論相逢的孤島,因為心裏早已荒蕪人煙;他的心裏再裝不下一個家,做一個隻對自己說謊的啞巴。”


    他沒辦法和人提這段過往,不僅僅是因為在他人眼裏,這段過往隻是不存在的虛妄,更是因為他被這段過往傷得太深太深,他沒辦法去跟人說,因為一想起來,心就會被戳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其實對曾意不是沒有好感的,可是他不敢去嚐試,他不敢去想象如果到最後,如果這段感情也變質了自己該怎麽辦,所以他隻能欺騙自己,欺騙自己說他一點也不喜歡曾意,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就把一個喜歡自己的人拖下水,不能糟蹋別人的真心。


    “他說你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不及他第一次遇見你,時光苟延殘喘無可奈何。”


    季清有些怔愣地微微睜開眼,他突然想起,有一次周安喝多了酒,他扶著周安上床,周安卻在半醒半夢之間捧著他的臉語帶痛苦地對他說:“阿清,如果我們可以回到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時候多好。”


    那時他已是金花影帝,周安也已經是功成名就的大導演,他隻當他是喝醉了沒有多想,可是現在想來,周安那時候未必是喝多了,說不定,那就是他的真心話。


    他突然想到,他是犧牲自己給周安帶來了機會,可是周安卻未必希望自己這樣犧牲,而且,他這樣做,對周安來說,又何嚐不是一種背叛,甚至,周安看見他,就仿佛看見了自己的無能。


    他恨周安一邊享受著他的犧牲帶來的成果一邊對他表示鄙夷,他恨周安對他無意卻不肯對他說清楚,他恨周安一邊對潛規則表示不屑卻又一邊利用著潛規則,可是到頭來,他又何曾是一片潔白,純然無錯?


    他的做法,對周安來說又何嚐不是一種傷害?


    “他聽見有人唱著古老的歌,唱著今天還在遠方發生的,像在她眼睛裏看到的孤島,沒有悲傷,但也沒有花朵。”


    季清一邊唱,一邊出神地想,其實上輩子出事前,他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周安露出過真實的燦爛的笑容了,他的眼裏不是閃爍著憤怒和不甘,就是沉寂得猶如一潭死水,毫無波動。


    他的身上早就沒有了那股桀驁不遜的風發意氣,而是淪為了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生活磨去了他的意氣,而季清到今天才醒悟,或許,他也是其中一個凶手。


    他們最後走向了那樣的結局,他自己也是一個推手。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穀堆;南風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北海有墓碑……”


    季清抬起頭看向前方,目光茫遠,前事已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平白得來的十年記憶,也是時候應該埋葬了。


    再見,前世;再見,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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