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要給她出主意?!


    她居然還能遇到這樣的好事!


    鬱棠聽著,都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裴宴不由地翹起了嘴角,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沒有了諷刺的眼神,沒有了不屑的表情,他的笑,像夏日炙烈的陽光,有點刺眼,卻也不可否認的是極其地明亮。


    鬱棠看著有點傻眼。


    這才是真正的裴宴吧?


    可自己幹了什麽,竟然能有幸見到裴三老爺這麽真實的表情?


    鬱棠摸不著頭腦,覺得自己回家之後得好好地把兩人說過的話都回憶一遍,必須得知道裴宴為什麽笑,下次再見麵的時候,務必得給裴宴留下個好印象。


    報複李家,她還指望著裴宴出大力氣呢!


    “您快說。”鬱棠臉不紅心不跳地拍著裴宴馬屁,那語氣,要多真誠有多真誠,“您見多識廣,出的主意肯定比我們自己想出來的高明成百上千倍。您說,我都聽您的。”


    裴宴的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


    這小丫頭是不是以為他是個傻瓜啊?捧起人來直白得簡直像個小狗在搖尾巴,自以為高明,卻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可他卻並不覺得討厭。


    這大概就是因為長得好看的人都容易被原諒吧!


    裴宴在心裏腹誹,麵上卻不顯,道:“你臨摹了幾份《鬆溪釣隱圖》?”


    鬱棠想也沒想地道:“沒有臨摹《鬆溪釣隱圖》,隻臨摹了一份輿圖,不過我們都沒有看懂那張輿圖。”


    從前她不知道有衛小山的事,想著若是有誰想要那幅畫就給誰好了,正好把他們家從這裏麵摘出來。可自從證實了衛小山的死與她的婚事有關,是李家指使的之後,她就改變了主意就算她不得好死,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她也要給衛小山報仇。


    把那幅真畫給了魯家不說,她還想要從這幅畫上下手,讓李家落得個永遠都不能翻身的結果才行。


    那幅臨摹的《鬆溪釣隱圖》她準備先隱藏下來,以後再拿出來用。


    但這件事就與裴宴,與裴家沒有什麽關係了,裴宴也不必知道了。


    裴宴笑道:“那你先把你們請人臨摹的那幅輿圖給我看看,我看看那圖值不值得再給你個主意。”


    肯定值得。


    不然前世李家怎麽能一夜暴富。


    但這話她不好告訴裴宴,隻能“嗯”了一聲,準備回去拿輿圖。


    裴宴卻叫住了她,嫌棄地道:“你規規矩矩穿件正經衣棠再來。”


    鬱棠訕訕然地笑,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著裴宴。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細布道袍,看上去非常的樸素,可那細布潔白柔韌,閃著白玉般的光澤,是鬆江特產的三梭布,貢品,一匹這樣的細布,堪比一匹織金的錦緞。他通身沒有飾品,隻拿了串十八子的佛珠在手上把玩,那佛珠,既不是紫紅色的小葉檀也不是黃色的黃花梨,而是桐木色,看上去平淡無奇,卻散發著淡淡的甜香,識貨的仔細看看就知道這是綠檀木的佛珠,是海外的舶來物,非常地罕見。當年李家得了一串,林氏視若珍寶,輕易不拿出來示人,還曾說過要把這樣一串佛珠當傳家寶珍藏起來。至於他腳上那雙黑色的千層底布鞋,則是用同色的絲線繡滿了萬字不斷頭的花紋……這通身的講究,都藏在漫不經心的隨意間,藏在細微的差別間。


    鬱棠垂下眼瞼,在心裏給了裴宴一個鄙視的目光。


    裴家的三老爺,也太不表裏如一了。


    難怪嫌棄她了!


    鬱棠怕裴宴看出自己的不以為意,忙應了聲“好”。


    裴宴滿意地“嗯”了一聲,又道:“跟鬱老爺說一聲。請他也過來一起商量商量。”


    免得那幅畫壓根沒什麽價值,卻讓人誤會他欺負小姑娘家。


    “是哦!”鬱棠應著,這才覺得這件事還是應該由她阿爹來和裴宴商量的好。


    她立刻回了家。


    鬱文去了長興街的鋪子還沒有回來。


    聽陳氏說,她大伯父在江西那邊進了一些貨回來,今天到苕溪碼頭,她大堂兄要去接貨,鋪子裏沒有人看著,鬱文去幫忙了。


    鬱棠差了人去請鬱文回來,自己則去書房裏把那幅臨摹的輿圖找了出來,吩咐雙桃打了水進來,重新服侍她梳洗。


    墜馬髻,粉紅色碗口大的山茶花,蓮子米大小的南珠耳環,油綠色鑲著金色牙邊的遍地金褙子,粉色的杭綢素麵百褶裙,同色的素麵掐雲紋的鞋子。


    鬱棠仔細地看了看鏡中的那個美人,笑著給自己做了個鼓勁的動作,然後出門去等鬱文去了。


    陳氏看著大吃一驚,道:“你這是做什麽?去馬秀娘家吃酒也沒有看見你打扮得這樣隆重,難道是要去見誰?”


    “去裴家拜訪。”鬱棠有些沮喪地道,“我有點事要去求見裴三老爺。”


    陳氏倒沒有疑心。


    在她心目中,裴宴是和鬱文一個輩分的人,何況裴宴宅心仁厚,庇護一方鄉鄰,女兒去見裴宴,就如同去拜訪長輩似的,打扮得隆重點顯得更尊重,打扮得樸素點則顯得更親近,無論如何都不為過。


    “你們去找裴三老爺什麽事?”陳氏好奇地問,“是為了稅賦減免的事嗎?”


    去年金華那邊受了水災,金華新上任的知府請求朝廷減免兩年的賦稅,朝廷同意了。臨安去年也受了水災,不過隻有四、五個村落罷了。有人見金華那邊免了賦稅,也打起這個主意來。這幾天還有人慫恿著鬱文聯名去請湯知府出麵。


    鬱文覺得受災的麵積不大,而且眾誌成城,未必不能把損失補回來,找個理由給推了。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裴宴的身上。


    “那倒不是。”鬱棠笑道,“是為了魯伯父那幅畫過去的。這幅畫最後落在了李家人手裏,這件事總得讓裴三老爺知道才是。”


    一山不容二虎。


    李家這些日子蹦得厲害,裴家也應該給李家一個教訓了。


    陳氏點頭,一麵給她整理鬢角,一麵叮囑她:“那你去了要聽話,別大大咧咧的把那裏當成自己家似的,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姑娘家,還是要講點形象的。”


    如果她姆媽知道她已經在裴宴麵前用手吃過豬蹄了,不知道會不會被氣得吐出一口老血?


    鬱棠緊緊地抿住了嘴,不想發出任何一個音節。


    好在鬱文很快就回來了,父女倆在書房裏說悄悄話。


    知道了來龍去脈,鬱文抱怨道:“你這孩子,事先幹什麽去了?要是裴三老爺不相信你呢?”


    鬱棠總不能說這是她的一種感覺吧?


    她道:“您是一家之主,又是臨安城裏數得著的讀書人,偏偏裴三老爺的脾氣現在誰也摸不清楚,您去找他,他答應了還好說,若是不答應呢?您總不能拿熱臉去貼他吧?還是我去合適些!就算說錯了話,別人也隻當我是個小孩子,不會放在心裏的。”


    鬱文覺得女兒說得有道理,重新梳洗後,和鬱棠一起去了裴府。


    裴宴不太習慣等人,送走了鬱棠之後,他就去了自己位於外院的書房。


    這個書房,通常都是用來處理庶務的,頗令人放鬆。


    鬱棠和鬱文走進書房的時候,他正懶洋洋地躺在一張竹藤做的不倒翁躺椅上,喝著新上市的岩茶,秋日正午的陽光暖暖地照進來,讓他看起來如這秋日的陽光般愜意。


    “鬱老爺和鬱小姐來了!”他沒有端架子,站起來和兩人打著招呼,視線則落在了鬱棠身上。


    不錯,嬌嬌滴滴的像朵春天的海棠花,這才是女孩子該有的樣子。


    他微微頷首,露出滿意的神色。


    鬱棠鬆了口氣。


    心裏卻在琢磨著,原來裴宴欣賞這樣的作派,還好她濃眉大眼,清麗不足,美豔有餘,不然還真的經不起這樣的打扮。


    以後來見裴宴,就這樣裝扮好了。


    畢竟她有求於人。


    鬱文則是受寵若驚。


    裴宴的形象太隨和,對待他們如同對待老朋友。


    鬱文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裴宴,忙給裴宴行禮,嘴裏道著:“打擾了!”


    裴宴搖了搖頭,看著小丫鬟們進來上了茶點,把門關上,然後開門見山地對鬱棠道:“那幅輿圖你們帶來了嗎?我們還是先看看輿圖吧?如今海上生意好做,大家都想來分一杯羹,各找各的路子,各組各的船隊,各家有各家的航海圖……”


    他一麵說,一麵接過鬱棠手中的輿圖,將它平攤在了書案上,然後轉身去拿了麵凹凸鏡出來。


    鬱文頓時激動了,道:“您手裏這是凹凸鏡吧?做得可真精巧?也是舶來貨嗎?”


    裴宴不解地看了看手中的凹凸鏡,隨即恍然道:“正是凹凸鏡。我前幾年去廣州城玩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就買了下來。你要看看嗎?”說著,把凹凸鏡遞給了鬱文。


    鬱文極為好奇地拿在手中前後左右看了半晌這才還給裴宴,並道:“讓您見笑了。我對這些小東西很感興趣。”


    裴宴想到自己從前誤會了鬱小姐還沒有正式給鬱家道過歉,不以為意地道:“鬱老爺要是喜歡,這個我就送給你好了。我還有一個,放在杭州城那邊的宅子了。”


    “哎呀,不用了!”鬱文紅著臉推辭,“我就是看看。”


    “沒事。”裴宴說著,已拿了凹凸鏡去仔細看那幅輿圖。


    鬱家父女頓時屏氣凝神,等著裴宴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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