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棠嚇了一大跳。


    從前裴宴有過很冷峻的時候,卻不像這會兒,目光冰冷不說,看徐小姐的眼神像個獵人看到獵物似的,隱隱帶著殺氣。


    徐小姐估計也嚇得不輕。


    鬱棠發現她悄悄地後退了兩步,拉住了她的衣角。


    她朝徐小姐望去。


    徐小姐麵上卻絲毫不顯,還麵帶微笑地在那裏和裴宴說著話:“杭州城裏哪家的糖醋魚和東坡肉做得最好?我還沒去過杭州呢?鬱妹妹,不如我們也去湊個熱鬧,你覺得呢?”


    鬱棠不知道這件事怎麽就扯上了她,但若是徐小姐有意,她是願意做這個東道主的。隻是她覺得裴宴的情緒不對,在回答徐小姐的問話之前先睃了裴宴一眼。


    她發現裴宴的目光黑沉沉地,就如看似平靜的海麵,被強壓著海底的波濤才沒有衝破海麵。但也隻是被強壓著,若是再用一點力,這海浪恐怕就要席卷而出,讓人置身於驚濤駭浪中不知生死了一般。


    鬱棠駭然。


    此時才覺察到徐小姐剛才的話若有所指,而且所指之事還激怒了裴宴。


    她自然是要站在裴宴這邊的。


    徐小姐雖好,裴宴卻於她有恩。


    這一點她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鬱棠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笑著換了個說法:“你去杭州是想吃糖醋魚和東坡肉還是想去看看杭州城的風景?若是前者,我們臨安也有做糖醋魚和東坡肉做得好的,我來做東,請你吃糖醋魚和東坡肉。若你最想看的是杭州城的風景,不妨和楊三太太好好商量商量,定個時間,我和我母親陪你們一道過去。我母親也有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了,正好春光明媚,去杭州城裏玩一玩,還可以買些新式樣的衣飾。”


    她的聲音清越明亮,又溫和有禮,不知怎地,就衝淡了剛才那股劍拔弩張的針鋒相對。徐小姐暗暗舒了口氣,看著裴宴卻對鬱棠道:“那就這麽說定了。等我和楊三太太定好了行程,再約你們好了。”


    鬱棠也暗中舒了口氣。


    她雖然不知道為何裴宴聽了她的話表情突然就鬆懈了下來,卻是個很會抓機會的。聽徐小姐這麽說,她不僅立刻就笑著點頭稱“好”,還朝著周子衿福了福,道:“您什麽時候來的臨安?上次在杭州城,多謝您和三老爺援手,我阿爹前幾天還在家裏念叨呢?若是他知道您這次也來了,肯定會提前趕到昭明寺的。我這就派人去跟我阿爹說一聲,讓他請您好好嚐嚐臨安的美酒。”


    周子衿哈哈大笑,打量了鬱棠幾眼,對裴宴道:“這兩年不見,小姑娘長成大姑娘了,越長越好看了。”然後又慫恿她,“你給你畫幅小像吧?保管漂亮。以後掛在屋裏,還可以留給子孫。”


    鬱棠聽了不免有些心動。


    裴宴滿臉不快,道:“你這是畫遺像呢?!還留給子孫。你就別在這裏胡攪蠻纏了,鬱小姐不畫小像,更不用你畫。”


    周子衿大受打擊,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我畫的小像千金難求,你還敢嫌棄。”


    裴宴不耐地道:“就是因為你畫的小像千金難求,我才覺得你不適合給鬱小姐畫要是有人知道鬱小姐的小像是你畫的,為了錢去盜畫怎麽辦?鬱小姐的小像豈不是要流落他人之手?被他人收藏摩挲?”


    鬱棠聽著打了個寒顫,不待周子衿說話已道:“多謝周狀元了。我相貌尋常,不敢勞煩周狀元動筆,以後有機會,再請周狀元給家裏的人畫幅小像好了。”


    可以讓他幫她阿爹畫一幅。


    周子衿很是遺憾,卻沒有再提。


    徐小姐就和周子衿說起他自己的小像來:“論畫小像,當然是沒有人能和周狀元相提並論了。您手頭有您自己的小像嗎?若是能趁著這機會帶回京城就好了。您閑雲野鶴的,找您太難了。”


    周子衿笑道:“我原本就打算過些日子去趟京城,你讓明遠也別折騰了,到時候我會去找他的。讓他給我準備好梨花白,我要和他大浮三杯。”


    徐小姐連連點頭,道:“正好你也幫著看看我們的書編得如何。”


    “那是自然。”周子衿滿口答應。


    徐小姐就拉著鬱棠告辭。


    裴宴和周子衿都沒有說什麽。


    徐小姐拽著鬱棠,像身後有土匪在追似的,一溜煙地跑回了她歇息的廂房,迫不及待地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就咕咚咕咚地連喝了兩口,這才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拉了鬱棠在廂房中間的圓桌旁坐下,抱怨道:“裴遐光怎麽是這樣的個性?難怪大家都隻是誇他有勇有謀而不論其它了。他這樣的人,還想做官?我看他致仕說不定就是在六部呆不下去了。”


    鬱棠不喜歡別人這樣攻擊裴宴。


    她道:“三老爺人很好的,造福桑梓,我們都很感激他。”


    徐小姐聽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也不是針對裴遐光,他真的把我嚇著了。我沒有想到他這麽不好說話。”說到這裏,她情緒有些低落,歎氣道:“難怪別人說百聞不如一見,裴遐光我可算是見識到了,以後再也別想我為他說一句好話了,我以後再遇到他,繞道走!”


    一副恨恨的樣子。


    鬱棠想為裴宴辯護,道:“你剛才是什麽意思?糖醋魚和東坡肉又是指什麽?”


    徐小姐欲言又止。


    鬱棠道:”你也別唬弄我。糖醋魚和東坡肉杭州有,蘇州也有,你說不定暗指的是蘇州。再說你還提到了高郵的鹹鴨蛋,顧朝陽又是以禦史的身份來的江南,查的是高郵的河道,你難道是在暗指顧朝陽明麵上是要查高郵,實際上有誰在蘇州犯了事?可你托辭到殷知府的身上,殷知府知道這件事嗎?或者這件事與殷知府也有點關係?“


    徐小姐對鬱棠刮目相看。


    她想了想,讓阿福和雙桃在門外守著:“誰來都別讓人靠近。”


    兩人麵麵相覷,卻順從地出了門,還細心地幫她們把門帶上了。


    徐小姐這才對鬱棠道:“有人說三皇子在江南斂財,高郵河道能有什麽問題,是我們家殷二哥當時在工部時主修的。他們實際上是想查蘇、杭兩地的官員。而且這次不僅都察院那邊派了禦史出來,宮裏還派了司禮監的太監。顧朝陽他們是明,司禮監太監是暗。”她皺了皺眉,“隻是不知道司禮監派的是誰?我算著日子,顧朝陽已經到了臨安,司禮監那邊也應該早就到了杭州或是蘇州。”


    鬱棠聽得目瞪口呆,傻傻地問:“這又與裴家有什麽關係?他們在工部任侍郎的大老爺已經病逝了,二老爺和三老爺也都在家守製。”


    “你怎麽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塗的。”徐小姐瞥了她一眼,壓低了聲音道,“裴家可是非常非常有錢的,說是江南首富都不為過,隻是裴家向來低調,若是三皇子想在江南斂財,那裴家肯定首當其衝,不從裴家入手,從哪裏入手?”


    她說著,神情一震,和鬱棠耳語:“你說,這個講經會不會是個幌子吧?要不然怎麽江南幾家有名的富戶都來了。甚至連遠在福建的彭家和廣州的陶家也來了。”說到這裏,她自己都被自己嚇著了,臉色變得煞白,身子骨也軟得仿佛沒了骨頭,捂著胸口道:“我們不會被牽連吧?既然他們都被牽扯進去了,怎麽還能聚在一起,他們就不怕被人甕中捉鱉嗎?不行,不行,我得給殷明送個信去。”


    徐小姐急得團團轉:“不行,京城太遠了,我得先給殷家二哥送信,讓他主持大局。但他不能過來,一過來就和這件事牽扯不清了。”


    鬱棠比她冷靜。


    主要是鬱棠想到前世,裴家安安穩穩地到二皇子登基為帝都安然無恙。


    裴家不是和這件事沒有關係就是有辦法脫身。


    但前世沒有裴老安人主辦講經會的事。


    那次顧曦給昭明寺獻香方,是在五年後,李端的父親李意回鄉祭祖,李家在七月半主持了一次盂蘭盆節。


    因而這一世與上一世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心裏雖然也沒底,卻也不至於像徐小姐這樣恐慌。


    “你聽我說。”她緊緊地握住了徐小姐的手,道,“你若是有這樣的想法,不妨直接和裴三老爺說清楚。殷知府過來不妥當,我們知道於裴家不利卻不告之也不好。”


    徐小姐既然能知道這樣辛秘的事,肯定能幫得上裴家。


    何況她已經住進了昭明寺,想脫身也晚了。


    不如大家同心協力,共創一片新局麵。


    徐小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她在屋裏走來走去,拿不定主意。


    鬱棠知道誰快誰就能掌握主動權,她幹脆給徐小姐出主意:“要不,快馬加鞭送信給殷知府,請他幫著拿個主意,但人先別來。”


    徐小姐想了想,一跺腳,答應了,一麵坐下來給殷知府寫信,一麵後悔:“早知道我就不跟著楊家三太太來昭明寺了。殷明遠這家夥,說話吞吞吐吐地,我說來江南,他不明著反對,隻是輕描淡寫地讓楊三太太看著我,讓我別管閑事。他分明就是知道些什麽。最討厭他這樣了!不清楚明白地說出來,我怎麽知道是什麽事啊!”


    鬱棠道:“你不說是殷公子讓你來江南玩的嗎?”


    徐小姐支支吾吾:“我想過來玩,他也沒有明確地反對啊!”


    鬱棠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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