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沅也不知道。


    按理,裴宴出去應酬,還喝了酒,回來應該去休息才是,可裴宴卻是來了鬱棠這裏,而且是連著幾天都來拜訪鬱棠,不僅晚上來,早上也會來。


    青沅隻得一麵服侍鬱棠更衣,一麵笑道:“反正三老爺已經過來了,您等會兒直接問問他老人家好了。”


    還“老人家”呢?裴老太爺雖然去了,可裴老安人還好好地。


    他們對裴宴未免太過敬畏了。


    鬱棠在心裏腹誹著,換了件平時穿的白銀條的襦衣,去了廳堂。


    或者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裴宴麵頰帶著些許的紅潤,雖然五官依舊有著咄咄逼人般的英俊,卻多了幾分溫和。


    看見鬱棠進來,裴宴懶洋洋地看她一眼,道:“用過晚膳了?和徐小姐一起?”


    他平時說話的聲音頗為清越,此時不知道是太過放鬆還是有些懶散,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沙啞,讓人想起昏暗的燈光,帶著隱隱的暖意,如羽毛般落在鬱棠的心間。


    鬱棠莫名心中一突,忙道:“楊三太太回來的晚,我陪著徐小姐一起用的晚膳。”


    裴宴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目光卻直直地落在了鬱棠的身上。


    襦裙和襦衣款式寬鬆,卻把她的身段顯得更加苗條,夜風徐徐,如春日裏的柳條,柔韌、輕盈、婀娜多姿,令人賞心悅目。


    鬱棠在他旁邊的太師椅上落座,等丫鬟重新上了茶點,這才道:“三老爺過來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裴宴發現這段時間隻要他過來,她就會問這句話,好像沒有什麽事,他就不能來找她似的。


    這不是個什麽好現象啊!


    裴宴思忖著,神色卻很淡然,想著鬱家既然要招婿,鬱棠也同意,那肯定是對鬱家的家業頗為看重,他應該從這方麵下手才對。


    他直接跳過鬱棠的問話,按著自己的節奏和鬱棠聊起天來:“蘇州江潮生意的事,你跟家裏人說了嗎?”


    鬱棠還以為裴宴是專門過來說這件事的,她已打定主意,隻要不管就不會食言。


    “還沒跟家裏人說。”她笑盈盈地,熱情、客氣,也有著不容錯識的疏離,“家裏的生意是我大伯父在掌管,這件事得他老人家拿主意才行,我去說會不會不合適?”


    她言下之意是指既然這樁生意這麽重要,怎麽能讓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就這樣遞一句話就完了,裴家怎麽也應該派個管事正兒八經地去鬱家,跟鬱家的當家人商議吧?


    裴宴是個聰明人,之前不過是沒有想到自己會對鬱棠抱有別樣的心思,現在知道了,對鬱棠上起心來,她話說的再委婉,他仔細想想,不敢說全能聽懂,怎麽也能聽懂個七七、八八的。


    聞言他嘴角翹了翹,覺得鬱棠還挺有意思的,撓人都帶著幾分小心思。好在是他也有他的打算。


    裴宴幹脆道:“行!那我派個人去跟鬱老爺說說。”


    這還差不多!


    鬱棠笑眯眯地點頭,給裴宴續了杯茶。


    裴宴就問她:“你閨名一個‘棠’字,是哪個‘棠’?”


    鬱棠一愣。


    他這樣問有點失禮。


    可偏偏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之前談的也是很嚴肅的事,讓她生出一種錯覺,覺得裴宴這麽問不是失禮,隻不過是好奇想知道罷了。甚至沒有什麽其它的用意。


    她也沒有隱瞞,大大方方地說了:“是‘甘棠’的那個‘棠’字。”


    果然是他猜的那個“棠”字。


    裴宴道:“可以取個小字‘香玉’,或是‘君然’。”


    這小字是能隨便讓人取的嗎?


    鬱棠支支吾吾地,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裴宴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突然又問起苦庵寺的佛香來:“後來怎麽樣了?有沒有商定個章程?小佟掌櫃還是挺不錯的,交給他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這說到底也是裴家的善事,她參與其中就行了,犯不著、也不應該越過裴家的女眷去主導這件事。


    她笑道:“之前就和幾位小姐商量好了,此事全部交由小佟掌櫃去管,我們隻是幫著在女眷中推薦推薦,至於能不能幫上苦庵寺,還要看苦庵寺的師傅和居士們願不願意吃苦,有沒有能力做起來。”


    裴宴看她的神色,淡淡的,也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他就又轉移了話題,說起了她家裏的那個山林:“今年的沙棘果收成怎麽樣?想好做什麽了沒有?”


    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讓鬱棠完全摸不清頭腦,不知道裴宴到底想做什麽。但家裏的那個山林都成了鬱棠的一塊心病了,裴宴提起來,她不由精神一振,道:“隻是試種了那幾株,說是要三年才掛果。我們試著做了點蜜餞,也沒有感覺比京城過來的蜜餞好吃。”


    真是件非常尷尬的事。


    當初,可是她力薦種沙棘樹的。


    結果不僅把她爹,還把她大堂兄,把裴宴,甚至沈先生都折騰了一通,卻還是無功而返。


    看來小丫頭對這件事很上心啊!


    裴宴眼底閃過一絲得意的笑,麵上卻不顯,依舊冷峻地和她說著這件事:“我們南方人誰會去吃蜜餞?甜得齁人。你們做蜜餞,肯定不好賣啊!”


    那前世你是怎麽把蜜餞賣出去的?


    鬱棠差點就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裴宴看著小丫頭陰晴不定的臉色,心中暗暗撇了嘴角,神色卻比剛才更嚴肅了,道:“要不,種點別的試試?”


    鬱棠看了裴宴一眼,道:“之前胡總管奉您之命去我們家的山林看過了,說是種什麽都不太合適……”


    他不會是不記得這件事了吧?


    裴宴當然不會忘記,他和鬱棠東扯西拉的,說到底還是覺得陶清的話有道理。


    費質文之所以夫妻不和,與兩人之間沒有共通之處有很大的關係。他和鬱棠合適不合適,得多接觸才知道。


    他現在就是在試探小丫頭到底喜歡什麽,討厭什麽,關心什麽。


    隻有對症下藥了,才能抱得美人歸嘛!


    他還得拖延時間。


    裴宴當然不能說自己忘了,也不能沒話找話說,讓鬱棠這個鬼機靈看出什麽破綻來,加之他深諳說話的技巧,回答起鬱棠來那叫個理直氣壯:“我怎麽會忘記呢?我是覺得胡興這個人做事不太靠譜——若真如他所說,你們家怎麽會去種沙棘?可見我從前還是太相信他了,覺著他是服侍過老太爺的人,我當家的時候又沒有跳出來指手畫腳,怎麽著都應該是有幾分真本事的。沒想到我居然看走了眼!”


    鬱棠窘然地笑了笑,心裏的小人兒卻雙手合十,朝著胡興致了個歉。


    在這件事上,是她對不起胡興。


    其實胡興說的對,是她知道前世的事,有了執念,非得像前世的裴宴那樣做沙棘蜜餞賺錢,讓胡興的名譽受了損。


    裴宴見鬱棠沒有順著自己的意思抱怨胡興的不是,猜著鬱棠應該對胡興還是挺滿意的,不過因為他們沒有聽胡興的話,鬧得現在騎虎難下罷了。


    這就好!


    裴宴的嘴角忍不住又翹了翹,隨後神色變得更冷淡了,道:“所以我準備讓四管事接手胡興的差事。”


    “什麽?!”鬱棠驚得差點跳了起來。


    裴家隻有三個總管,出門在外幾乎可以代表裴府行事,就是臨安的父母官見到裴府的總管,也會高看幾眼,給幾分薄麵。要是遇到那膝蓋軟的,能恭恭敬敬地跟他們互稱“兄弟”,在一個桌上喝酒。


    她……她這是把胡總管給連累了?!


    鬱棠想到人家胡總管每次都盡心盡責地陪著楊禦醫來給她姆媽問診,謙遜地向她阿爹問好……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這不太合適吧?”鬱棠忙幫胡興求情道,“您也說過,胡總管是服侍過老太爺的,老太爺的孝期還沒有過,您當家的時候他也沒有做出什麽對不起您的事……您這樣,萬一招來非議怎麽辦?”


    裴宴驟然間覺得胡興也有胡興的好處了。


    他故作為難地道:“但胡興辦事,也太沒譜了。他總不能占著位置不幹活吧?”


    就算是要擼了胡興,也不能是因為她們家的緣故啊!


    鬱棠急急地道:“要不您等些日子再說?他現在……”胡興現在正在服侍裴老安人。


    她猛地想起前兩天徐小姐給她講的一個話本來。


    太後入住慈寧宮,太後身邊的大太監也就成了慈寧宮的大總管,雖然沒有之前有權柄了,但月例不變,還因為服侍的是太後,倒是更體麵了。


    她腦子轉得飛快,道:“要不,您讓胡總管專門服侍老安人?我看老安人那邊每天也有很多的事,幾位管事平時都忙得團團轉呢!”


    像這次,老安人突發奇想,決定請了福建的高僧來講經,七個管事裏就有三個在忙這件事,老安人那邊有什麽事,都是胡總管在安排。


    裴宴就皺了皺眉,遲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看這樣好了。你家那個山林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我們這邊也有一點責任。幹脆我把胡興先給你用段時間,他畢竟做了裴家這麽多年的管事,江南的大族多多少少都要給他幾分麵子,我讓他先幫你把那個山林的事解決了再說。”


    那要是不能解決呢?


    鬱棠額頭冒汗,忙道:“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又不能點石成金,這也太為難他了。”


    裴宴不為所動,道:“裴家的總管是那麽好當的嗎?沒有點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他就應該趁早讓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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