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當然知道。


    他不僅知道,這茶葉還是青沅幫著選的,最好的明前龍井,貢品。


    隻是他不喜歡喝西湖龍井。


    但他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如果是平時,他可能就直接說出來了。


    可剛才他見過鬱棠了,答應過鬱棠要有分寸的,這話就不能像他往常那樣的說了。


    他笑道:“看茶湯就知道是好茶。不過,我更喜歡岩茶。您喜歡喝什麽茶?岩茶最好的是秋茶,我在福建那邊有朋友家裏是種茶的,到時候我弄點上好的岩茶送給您嚐嚐,您看喜歡不喜歡。”他還道,“我二哥最喜歡的是碧螺春和毛尖,家裏每年都會買些上好的碧螺春和毛尖,我今天來的急,也沒能給您帶一點。等會我回去的時候,差他們給您送點過來,您也可以嚐嚐。這品茶像喝酒似的,每樣都試試才有意思。”


    靠在後牆窗欞上聽牆角的鬱棠冒出一身的汗來。


    這個裴宴,到底會不會說話?一個茶而已,喜歡喝就多喝點,不喜歡喝就少喝點,幹嘛非要強調自己喜歡喝什麽茶?


    又不是上門女婿,以後天天要和嶽丈生活在一起,有些事不講明白了不好。


    鬱棠生怕父親生氣,踮了腳悄悄往裏張望,卻忘了因為天氣炎熱,書房有穿堂風吹過,她身上那淡淡的雅香別人有可能聞不到,但對於裴宴這個鼻子特別靈的人卻立刻就聞到了。


    他側了側身,果然就看到了鬱棠烏黑的頭頂。


    她在這幹嘛?


    擔心自己把鬱文得罪了,令他們的婚事平生波折嗎?


    那她也太小瞧他了。


    裴宴在心裏冷嗤了一聲,卻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半點不反感,還覺得喜滋滋的。


    難道是自己人叫不動,鬼叫飛跑?


    裴宴懷疑著人生。


    鬱文卻喜上眉梢。


    好茶可遇不可求,有時候有錢也買不到。


    裴宴說得鬱文十分的心動。


    他笑道:“好啊!那我就等著嚐嚐你的好茶。”


    說(話)音還沒有落,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說好了把裴宴叫來給臉色他看的,自己怎麽剛一見麵就被裴宴給牽著鼻子走?


    不行!這樣下去他還怎麽給閨女撐腰。


    鬱文立刻板了臉,有些不自在地輕輕咳了一聲,這才道:“我這次叫你來,是有幾件事想問問你。”


    裴宴正襟危坐,肅然地道了聲“您說”。


    鬱文就道:“你也知道,我們家就一個姑娘,怕她受了委屈,原本是想留在家裏的。你要娶我們家的姑娘,回頭卻讓她受了委屈,我們家是不依的。我就想問你,如果我們家姑娘在你們家不適應,你準備怎麽辦?”


    能怎麽辦?當然是努力適應啊!


    裴宴有點懵。


    他知道鬱家看重鬱棠,不然也不會讓她讀書寫字,他見過鬱棠之後猜著鬱文找他應該是要他保證以後要對鬱棠好,還可能會在聘禮或是陪嫁上做些要求——比如說,裴家的聘禮送過來之後重新寫進陪嫁的單子裏,或者是約定陪嫁隨著鬱棠走,就是鬱棠的子女也不能隨便染指之類的。他沒有想到鬱文會問這個。


    好在他之前考慮和鬱棠的婚姻時就仔細地想過這個問題,聞言他也就愣了幾息的功夫,然後真誠地道:“這得看鬱小姐的意思了?”


    不管是坐在書房裏的鬱文還是站在書房外的鬱棠,都很意外,都支了耳朵聽不說,鬱文還追問道:“這話怎麽說?”


    裴宴道:“這上牙齒還有和下牙齒打架的時候,鬱小姐是個聰明人,若是遇到個什麽事就先打了退堂鼓,小事也會成大事。可隻要鬱小姐有心,我肯定是要站在她這一邊的。若是她有錯,那也應該是我們兩人私底下商量著辦,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去了。”


    至於其他的,他一句都沒有說。


    有些事,有些人,說得再好也沒有用,隻有相處了,發生了才知道。


    他有心學費質文,可鬱棠卻不能像費夫人那樣才行。


    鬱文聽著,一顆懸著的心這才徹底地放了下來。


    世人重承諾,何況像裴宴這樣的人。


    隻要他能做到他的承諾,鬱文就覺得鬱棠這門親事不會差太多。


    他不由語重心長地道:“阿棠和你生活的地方不一樣,剛開始的時候她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要耐心地教教她才是。所以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要對她沒有了這份耐心,你們也不必強扭在一起。我們鬱家再窮,也不差阿棠的一口飯吃。”


    真到了那一天,孩子是不可能要回來的。


    最好的,也就是能帶個姑娘回來養幾年,等到正式說親出閣,還是得送回去,而且還不能讓人知道。


    鬱文深深地歎了口氣。


    裴宴想到來之前鬱棠那像晚娘的麵孔,幹脆主動地給鬱文續了杯茶,道:“世叔,阿棠不比任何人差,你就算是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的眼光。我不會看錯人的!”


    這句話鬱文喜歡聽。


    鬱棠之前被裴宴弄得滿心鬱氣也隨著這句話煙消雲散了。


    她笑眯眯地繼續聽著牆角。


    鬱文感慨地點了點頭。


    裴宴就趁機向鬱文請教訂親的事:“照我家裏的意思,先交換庚帖,等到孝期滿了,就正式地把日子定下來,趕在十月初一之前成親。這樣,我侄兒裴彤也能在年前完婚。您看這樣行不行?或者您覺得怎麽辦好,我回去跟我二兄和母親商量,再拿個章程給您過目?”


    態度非常的端正,恭謙。


    鬱文覺得裴宴這個態度才是對待老丈人的態度,想著之前他和裴宴不過是鄉親,裴宴在他麵前自然也就是另一個行事作派,突然覺得裴宴也挺難的,同輩變成了晚輩,裴宴還能在他麵前低頭,也算是拿出了誠意了。


    他覺得自己也應該拿出誠意來,遂道:“這樣的安排挺好。你年紀不小了,後麵還有晚輩,早點成親我們家也沒什麽意見。就是成親的日子要好好瞧瞧,我尋思著要不要請了昭明寺的主持師傅幫著看個日子?”


    裴宴很上道,覺得這就和他拍他老師張大人的馬屁一樣,想通了就好了。


    “那我等會就去趟昭明寺,請慧空大師幫著看幾個日子由著您選。”他立刻道,“您看還有沒有什麽其他要注意的。我不太懂這些,還指望著您幫著指點一、二。”


    鬱文在臨安也算是小有名氣的讀書人,加上性格隨和寬厚,人緣很好,常被人請去做知賓先生,對婚喪嫁娶的一套非常的熟悉。


    他既然決定放裴宴一馬,自然不會過多的要求,道:“就這些,沒有其他的要求了。”


    裴宴暗暗籲了口長氣,覺得還是繼續鞏固一下得之不易的好印象更保險,索性道:“那您看送聘禮的時候有沒有什麽其他的要求?”


    鬱文道:“沒有!”


    他又不是貪圖裴家的聘禮,他準備不管裴家送多少聘禮過來,他都當成嫁妝再給女兒帶過去。


    裴宴想到顧昶和殷家訂親時的情況,道:“那好。等除了孝,我親自去山裏打一對大雁好了。”


    訂親當然要送大雁,但現在大雁難尋,未必能弄得到大雁。


    裴宴這樣有心,鬱文更滿意了,兩人就七七八八地閑聊開來,氣氛還挺好的。


    鬱棠抿了嘴笑,想著這家夥雖然常常語出驚人,可關鍵的時候卻挺靠譜的,是個能付托的人。


    她也就不在這裏站著喂小蟲子了,帶著雙桃去了前麵的廳堂。


    正巧碰到吳老爺從和裴宣見麵的地方回來,熱得滿頭大汗,咕嘟咕嘟地喝著茶。


    他看見鬱棠眼前一亮,隨後眼睛笑成了一道縫,喜洋洋地道:“姑娘,可得恭喜你了,以後回娘家記得到你吳伯父家裏看你吳伯母一眼。”


    她之前,為了鬱棠的婚事可算是操碎了心,三天兩頭地拉著陳氏說著適合的人家。


    鬱棠落落大方地給吳老爺行禮,道了謝。


    吳老爺嗬嗬地笑,覺得一身的疲憊都沒了,轉了頭對陳氏道:“裴二老爺選了黃道吉日就會派人來拿姑娘的庚貼了,供到廟裏看看合不合適,若是不合適,還要尋思著請人來做個解。這些日子你們就要把姑娘的陪嫁準備出來了。這些事又瑣碎又磨人,我讓我們家那個也過來幫忙。要是缺了什麽,就去我們家的庫房裏尋,以後有機會了,再還給我們家就是了。”


    陳氏連聲婉拒。


    吳老爺卻道:“姑娘家不小了,裴家三老爺就更是等不得了。我尋思著這門親事要是定下來了,裴家會很快來要人,你們也要有時間置辦出閣的小東西才行。在這件事上,你們就不要和我客氣了,等到我們家以後缺什麽,你們也得像我似的爽爽利利地開了庫房才行。”


    說來說去,還是顧忌鬱家沒錢。


    陳氏也想給女兒一個體麵的婚事,沒再一味的拒絕,而是笑道:“那就等我和我們家老爺先商量商量。”


    吳老爺犯不著上趕子,笑著應了,問道:“怎麽沒有看見惠禮?他不會是還在生氣吧?我等會也沒有什麽事,我去勸勸他好了。”


    陳氏笑容尷尬,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麽了。還是王氏更直爽,道:“我們家小叔正和裴家三老爺在書房裏說話呢!”


    “和裴家三老爺?”吳老爺目瞪口呆。


    陳氏就把鬱文叫了裴宴過來說話的事告訴了吳老爺。


    吳老爺想到裴宴那張冷漠的臉,心裏直突突,站起來就住書房去:“我去看看,順帶著也向惠禮討杯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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