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宗房畢竟管著李家事務,得給全族人做表率。雖說和李端家分了宗,但這個時候越發不能落井下石惹人非議,知道李端陪著林氏回了鄉,宗主帶著長子親自去了趟李家。


    因沒了李家眾人幫著照看,李端家的仆婦中別有用心的早就卷著李家的財物跑了,留下來的,都是忠心耿耿的世仆。可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往日精美華麗的亭台樓閣如今都落滿了灰塵,顯現出一派頹廢景象。


    李家宗主站在院子裏不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一個家族要興旺發達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敗落卻隻要眨眼的工夫。


    他問李端:“可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


    李端哪還有臉請宗房幫忙,況且當年宗房和他們家分宗分得蹊蹺,他一直懷疑這其中有人在挑事,隻是他後來惦記著京城的事,沒有機會去查證。但這個時候,他就更不好查證了——他們家已經敗落了,若是證實是自己族裏的人,難保不會打草驚蛇,惹得那些原本就對他們家不懷好意的人趁火打劫,讓他們家陷入更困苦的處境。若是外麵的人,猜來猜去,不過是那幾家。就算是他們家鼎盛的時候對那幾家都避而敬之,何況現在他們家連自保都困難的時候。


    正如他父親所說的,現在不是清算的時候,隻有他發奮讀書,重振家業了,這些賬才能好好的算一算。


    李端就恭敬地給宗房大老爺行了個禮,低聲道:“家裏的事我暫時都能應付得了,若是有了難處,再去求您。您能這個時候來看看我們,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


    畢竟是舉人老爺,說不定哪天就發了家。


    宗房大老爺安慰了李端幾句,拿了一封銀子給李端:“是我私人的一點小意思,你且收下,待以後有了,再還我不遲。”


    李端的確是囊中羞澀,又認定李家宗房當初肯定做了對不起自家的事,客氣幾句,也就收下了。


    李家宗房的大老爺就帶著兒子告辭了。


    林氏由丫鬟扶著從廳堂裏走了出來,道:“家裏值錢的都被人盜了出去,還有些老祖宗留下來救命的,我已經取出來收拾好了。”


    黃昏的夕陽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眼角眉梢的皺紋更明顯了。與離開臨安時相比,老了不止十歲。站姿也不再筆挺了。


    李端就有些心疼地上前扶了林氏,溫聲道:“姆媽,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來就好。您今天晚上好生歇一晚,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


    不會讓更多的臨安人知道他們回來過。


    林氏卻是一刻鍾也不想多待,道:“我們連夜就走,在船上過夜。家裏的這些都安排好了吧?該丟的就丟,別舍不得,臨以禍事,錢財都是身外物,有命自然還能賺回來。”


    她的神色卻比從前更冷峻。


    李端點頭,道:“都托付給李四了。我們家出事,他還讓人帶了二十兩銀子給我們家。”


    李四是他們李家的一個族人,庶出的,分出去之後機緣巧合之下做了牙人,李家一些典當買賣都找他。


    林氏點頭,狠狠地道:“你舅舅也真狠心,當初不知道得了我們家多少好,這次看著我們家倒黴,卻隔岸觀火。你以後若是發達了,千萬不要和他們來往了。”


    李端猶豫了片刻,點頭應“好”,卻引來林氏的不滿:“我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我不是和你說氣話,而是這樣的人家原本就不應該來往,更何況是你舅舅家。有好處的時候就靠過來了,遇事的時候就跑得遠遠的。我要是發現你再和他們來往,小心我不認你這個兒子。”


    “知道了。”李端答著,心裏卻有些不安。


    當初,他可是拿了彭家一大筆銀子,還給彭家辦了些見不得光的事……


    不過,他們隱居杭州城,杭州又是江南幾大姓世居的地方,姓彭的肯定不敢亂來。


    李端同意了林氏的決定:“那我們就連夜走。”


    林氏點頭。


    母子倆把該帶的東西都打包搬上了騾車,趁著臨安城還沒有宵禁,悄悄往苕溪碼頭去。


    不過,去苕溪碼頭的時候會經過青竹巷。


    靜謐的小巷,家家戶戶粉白色的牆頭都露出青翠的竹子。


    李端不由多望了兩眼。


    就看見兩頂青帷轎子停在了青竹巷的後巷,轎簾打開,裴宴和鬱棠一前一後地出了轎子。


    李端手中一緊,趴在了車窗上。


    隻見裴宴拉了鬱棠的手,不知道對鬱棠說了幾句什麽話,鬱棠已是滿臉的嬌羞,低下了頭。裴宴猶不滿足似的,還輕輕地順了順鬱棠紋絲不亂的鬢角。


    鬱棠不僅沒有惱怒,還抬起頭來似嬌似嗔地瞪了裴宴一眼。


    李端跌坐在騾車裏。


    林氏關心地問:“怎麽了?”


    李端搖頭,半晌都沒有吭聲。


    裴宴和鬱棠……很多他不解的事突然間都豁然開朗起來。


    他打了個寒顫。


    難怪人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最毒卻是婦人心。


    她這是要為衛家的那個小子報仇嗎?


    李端心裏亂糟糟的,回憶著和鬱棠相識之後發生的事,不知道哪件事做錯了,也不知道哪裏出了錯,以至於弄成了今天這樣的場麵。


    他若是後悔,來得及嗎?


    又應該從什麽時候開始改正呢?


    李端連這個都不知道。


    林氏看他突然臉色煞白,壓根就不相信他的話,而是想了想,吩咐趕車的車夫:“回轉頭去,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事讓你這麽失魂落魄?”


    最後一句話,問的是李端。


    李端忙道:“沒什麽,我隻是想起了一件事。您別這樣大費周折了,我們還是快點出城,快點回杭州城吧!我們走了這麽長的時候,杭州城那邊也有一大堆事等著我們呢,我們犯不著在臨安城耽擱時間。”


    可趕車的是林氏的心腹,林氏疾言厲色,他怎麽敢不聽。


    然後林氏看到裴宴送鬱棠上了轎子,裴宴還捏了捏鬱棠的手,等鬱棠的轎子消失在了青竹巷的後巷,裴宴這才坐著轎子離開了青竹巷。


    “賤,人!”林氏咬牙切齒地道,“難怪你阿爹會入獄!我要殺了她!”


    李端沒有吱聲。


    林氏麵容猙獰地擰著李端的胳膊,低聲怒吼:“你聽到沒有?我要那個賤,人死!你聽到沒有!”


    李端吃疼,卻不動聲色,低低地應了聲“好”。


    李家的騾車悠悠晃晃地到了苕溪碼頭。


    李端扶著林氏,上了雇來的船。


    裴宴這邊立刻就得了消息。


    “還是回了杭州城?”他放下手中的筆,問裴柒,“不是說杭州城的物業都賣了嗎?他們住在哪裏?是誰給他們幫的忙?”


    “是沈先生。”裴柒皺著眉道,“沈先生以自己的名義在小河禦街不遠處給李家租了個兩間的河房。”


    裴宴冷笑,接過小廝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道:“也就是說,沈善言還指望著李端讀書當官重振家業呢?他最近是不是有點閑?你去叫了胡興過來。”


    讓胡興找點事給他做,他就沒空管閑事了。


    裴柒應聲而去,裴宴也沒有了寫計劃書的興趣。


    這個夏天,他在臨安的時候,除了處理裴家的庶務,就是在鬱家的鋪子裏蹲點了,不僅把剔紅漆的工藝弄了個明白,還幫著鬱家改善了很多不合適的地方,不僅讓鬱家順利地做出了新的模具,還準備把這些寫成一本冊子以供鬱家的人參考,鬱家有了這本書,就可以吸引一些附近有手藝的人來投靠,這樣,鬱家的作坊生產能力會得到大幅度的提高,就能接更多的訂單了。


    他推開窗戶,靜靜地吸了幾口氣,覺得自己得去鬱棠麵前邀個功了,不然這小丫頭肯定把他給忘到腦後去了。


    她都回去兩天了,卻沒給自己帶個信來。


    看來他們的婚事還是提早點好了。


    顧昶是九月二十六,他們定在十月初六好了。祭了祖就出嫁。他們家還可以過個好年,多好!


    裴宴越想越覺得不錯,索性自己去翻了黃曆。


    隻是他黃曆沒看幾頁,胡興來了


    裴宴把身邊服侍的打發走了,和胡興籌劃著李家的事:“新來的烏知府是四川人,應該和沈大人沒什麽交情,但你也要去查一查。最近新橋鎮不是出了一起媳婦殺婆母的案子嗎?沈大人是當世大儒,又是縣學的教諭,也應該擔負起教化百姓的責任才是。縣學裏的事到可以放一放。至於李家那邊,街坊鄰居難道不在乎和一個貪官的兒子做鄰裏嗎?還有李家在臨安的宅子,那麽大,又是落難時分,這風水不怎麽好啊,應該不太好賣吧?”


    胡興會意,笑眯眯地應聲而去。


    裴宴把沒有寫完的冊子拿出來重新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不對的地方,回房更衣梳洗,去了裴老安人那裏


    裴老安人剛剛回府,正聽管事稟著中秋節禮的事。


    裴宴道:“怎麽沒把鬱小姐留下來幫您?”


    裴老安人就哭笑不得地拿著手中的冊子拍打了兒子幾下,道:“‘見過偏心的,可沒見過你這樣偏心的。端午節的節禮是我手把手教得她,難道她還不會不成?”


    裴宴厚著臉皮:“中秋節不正好給她練練手嗎?到了春節的時候您就不用管這些事了,隻管和毅嬸嬸她們嗑瓜子,說閑話,多悠閑自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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