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既然鬱棠覺得把宗主的位置讓給其他房頭沒什麽不好,他就找了個機會和裴宣說了這件事。


    裴宣非常的驚訝,他道:“家中的長輩可知道這件事?姆媽怎麽說?”


    裴宴道:“你別管別人怎麽說,你就說你怎麽想的吧?”


    裴宣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可隨心所欲到這個程度,他還是忍不住告誡他道:“怎麽能不管其他人說什麽呢?這可是關係到裴家氏族興衰的事,不能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還是應該商量家中長輩……”


    裴宴就知道自己的阿兄會這麽說,他擺了擺手,打斷了裴宣的話,道:“隻要變革,就會有人讚同有人反對。可偏偏對錯大多數時候都與人數的多少沒有什麽關係,而且辦法總是比困難多,你隻要按你自己的心願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就行了。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把可能變成不可能就行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非常的自信,語氣斬釘截鐵,神色平靜自然,卻讓裴宣從他表情中讀出了幾分不動聲色的霸氣。


    難怪他阿爹說這個家裏真正能頂事的是裴宴了。


    他這個阿弟,自從接手家中庶務之後,家中財產翻了一番,他們大兄的事,也水過無聲了。


    裴宣暗中歎氣。


    如果不是他們的大兄,他三弟的成就肯定不止如此。


    他正色地道:“我仔細想想。”


    裴宴提醒他:“你受皇帝器重,至少十年間都不可能退下來。阿紅作為你的嫡長子,為了避嫌,不管是皇上還是朝廷,都不可能給予他重任,與其讓他碌碌無為,不如試著走另一條路。你擔心的那些,有我在,不是問題。”


    裴宣點頭。


    總覺得自己和弟弟相比,差了那麽一點點的從容。


    但他不得不承認,裴宴說得非常有道理。


    官場上原本就有親屬回避製度,何況他們這樣的親父子,那是想回旋都不太可能的。


    但這樣一來,宗主的位置落在了他們的房頭,其他房頭會怎麽想,怎樣才不得罪人,阿紅又願不願意,這些都得仔細打算,不可因為這件事傷了親戚間的和氣。


    等他回到屋裏,見到上前迎接他的二太太,這才發現,自己對裴宴的話不僅沒有半點的排斥,反而這一路走來,都在考慮怎麽才能讓裴紅順利地做宗子。


    可見在他的心裏,是認同裴宴的做法的。


    而他阿弟,恐怕早就看清楚了他的想法,這才來找他商量的。


    裴宣再一次苦笑,打發了身邊服侍的人,悄悄地把這件事告訴了二太太。


    二太太半晌都沒有合攏嘴,磕磕巴巴地道:“真的!您說的是真的嗎?三叔想讓阿紅當宗子,那,那絳哥兒和茜哥兒呢?他們要去科舉嗎?孩子還那麽小,萬一課業不順怎麽辦?讓阿紅再把宗主的位置給絳哥兒或是茜哥兒的後代嗎?”


    裴宣深深地看了二太太一眼,道:“這麽說,若是不考慮把宗主的位置還回去,你覺得這還是件好事了?”


    裴家可不是什麽小門小戶,宗主手裏掌握的也不是一筆小錢。


    二太太生怕裴宣懷疑自己起了貪念,忙道:“還來還去的,肯定不好。其他房頭的長輩們看了,肯定覺得我們宗房沒有規矩,憑什麽這樣讓來讓去的,一房獨大。可不還,這,這也太……”


    占了太大的便宜。


    二太太連話都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裴宣搖頭,道:“我倒覺得遐光說的有道理。”


    不管怎樣的決定,總有人會不滿,不如先考慮自己要什麽。


    “至於絳哥兒和茜哥兒,”他頓了頓道,“以遐光的性格,肯定早就幫他們想好了。我們都不必掛念。隻是紅哥兒……他願意不願意,這才是最重要的。”


    裴紅要是不願意,裴宴會怎麽選擇?


    這才讓人頭疼。


    二太太“哦”了一聲,慌慌張張地就往外走:“我這就讓人去叫了阿紅過來。”


    裴宣點頭,叮囑二太太:“這件事暫且不要對任何人說。包括阿丹在內。家裏的長輩們還都不知道呢!”


    “我省得!”二太太知道事情嚴重性,忙道,“我誰也不會說的。”


    但鬱棠肯定知道。


    她去和鬱棠說,應該不要緊吧!


    裴宣和裴紅說話的時候,她一溜煙地跑去了鬱棠那裏,匆匆忙忙把正在和青沅說話的鬱棠拉到了院子裏,低聲說起了裴宴要裴紅當宗子的事,並道:“這件事你可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們二老爺正在和阿紅說話,你要是覺得不妥,我趕緊去攔一攔。”


    鬱棠一直以來都心疼裴宴被裴氏宗主責任給絆住了,就是絳哥兒,也身不由己地可以看得見未來,如果裴紅願意做裴家的宗子,雖說沒有一個不勞而獲的優差,可也相對的自由自在了很多。


    這未必不是件好事。


    她也能理解二太太的擔憂。


    二太太是怕她覺得裴紅搶了絳哥兒和茜哥兒的位置。


    她緊緊地攥住了二太太的手,真誠地對她道:“這件事三老爺跟我說過了,我倒覺得委屈了阿紅——畢竟以後要在老家守家業,長子也不能出仕了。”


    二太太聞言整個人才鬆懈下來,突然想到“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對於很多人來說,給兒子一個看得見的前程是最重要的,可對有些人來說,這也許就是個束縛。


    她怕鬱棠不高興,鬱棠還怕她不高興呢!


    二太太不由攬了鬱棠的肩膀,笑道:“難怪我們能做妯娌的,我們都是喜歡為別人著想的人。”


    都怕對方不高興。


    鬱棠笑了起來,她回抱了二太太一下,道:“那阿紅……”


    “哎呀!”二太太想著還在書房說話的那父子倆,忙道,“我還得去看看。你先忙你的,有了信我立馬告訴你。”


    鬱棠笑著點頭,送二太太出了門。


    裴老夫人就喊了鬱棠過去,道:“老二媳婦來幹什麽呢?”


    鬱棠不知道說什麽好,含含糊糊地敷衍了過去。


    裴老夫人留了心,第二天留了二太太說話。


    二太太卻不敢瞞著老夫人,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夫人。


    老夫人眉頭皺成了個“川”字,立刻讓人去叫了裴宴過來說話。


    二太太看著老夫人臉色不對,找了個借口就溜了,找了小廝去叫了裴宣回來。


    老夫人這邊卻是忍著氣對裴宴道:“你和你媳婦一條心,什麽也不告訴我,我年紀大了,也喜歡做阿家,不聞不問的。可這涉及到絳哥兒和茜哥兒的利益,就是你這做老子的,也不能隨便就讓了出去。這件事我不同意!”


    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怎麽臨到老了,隻有手心沒有手背了!


    裴宴很無語,開導老夫人:“您不也說絳哥兒會讀書嗎?我們又何必耽擱他呢?”


    裴老夫人忿然道:“絳哥兒是會讀書,可茜哥兒還小啊!你看他那樣兒,是我捧在手心裏長大的,誰敢拍胸說他就一定能考得上科舉?要是他考不上,你到哪裏去給他謀個前程?”


    裴宴聽了就在心裏嘀咕。


    從前對他們兄弟多嚴格啊,因為老大的事,連帶著對裴彤和裴緋都親不起來,現在老了,這種不負責任的話都說得出來了。


    裴宴望著理直氣壯的老母親,斟酌了片刻才道:“裴家是曆代老祖宗一輩接著一輩奮鬥出來的,不是我們一房的。我們不能事事處處地占盡了。當初大兄違背祖製,出仕不說,還惹出大禍來。我們宗房還把宗主的位置給了我。族中諸位長輩不僅沒有異議,還支持我做了宗主,事事以我們宗房馬首是瞻。我們宗房不能不知道好歹。長子會讀書的時候就把宗主的位置交給次子,次子會讀書的就讓長子做宗主,豈不是沒有了規矩。而一個沒有規矩的家族,又能走多遠?


    “如果阿紅也是個會讀書的,或者是二兄沒有入閣拜相,宗主留在我房頭就留了,可現在,阿紅明擺著不可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大兄那一房又分了出去,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位歸原主,大家也沒什麽話說。若是讓我的兒子們輪流做宗主,那和欺負老實人有什麽區別?


    “我們不能又吃肉又喝湯的,不給別人留活路!”


    裴老夫人哪裏不知道,隻是絳哥兒和茜哥兒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她格外舍不得罷了。


    老人家強硬地道:“阿紅怎麽說?”


    “他同意了。”裴宴笑道,“這孩子也算靠譜。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幫我打理家中庶務,想先跟著我學幾天,若是能行,他再接手也不遲。若是不行,不妨從其他房頭裏選,或者是等絳哥兒他們長大了再說。“


    裴老夫人麵色微霽,道:“這孩子說的也有道理,你不用這麽急的做決定。老二是正二品,給兒子捐個官那還不是現成的。”


    言下之意,若是絳哥兒舉業不行再說,裴紅自有裴宣圖謀。


    裴宴哭笑不得,喊了聲“姆媽”,道:“這話你當著我說說也就算了,要是被被二兄和二嫂聽見了,得有多傷心啊!您不能因為阿紅有父親照料就要他照顧絳哥兒的前途,這不公平。還容易引起我們兩房的矛盾。”


    裴老夫人壓根不予理會,一心琢磨著怎麽保證絳哥兒和茜哥兒以後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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