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軍人的動作一下子僵硬了。如果不是已經把麵條放在了茶幾上,肯定會打翻的。片刻過後,他才猛的站直了,雙腳啪地一聲並攏。但程子介沒有給他敬禮的機會,而是站起來主動伸手,笑道:“冒昧打擾,給你們添麻煩了。”


    “哪裏,哪裏的話……”歐芝晴的父親忙不迭地在軍服上拚命擦了幾下手,才向前彎腰,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程子介的手。在他臉上拘束甚至說得上虛偽的笑容背後,程子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惶恐,憂慮,緊張甚至害怕。而他雖然不敢恣意打量程子介,目光卻一直落在程子介的斷臂上。


    程子介心中歎了口氣。歐芝晴父親年紀已近五十,軍銜卻隻是三級士官而已。這說明他在部隊中混的不是很好。當然,能對女兒說出那些獨立思考之類的話,大概他也沒有把太多心思花在蠅營狗苟上吧。為了把歐芝晴安排到一個輕鬆安全的收發員崗位上,恐怕就已經耗費他所有的能量和人脈了。


    而且這老軍人很不擅長掩飾自己。程子介大致知道他的想法,他畢竟不是歐芝晴這樣的小姑娘,考慮的事情總會更多,更複雜。


    隻有歐芝晴仍然單純直接,見父親緊張,不滿地撅起嘴:“爸,你怎麽了。你不是說了好幾次,如果有機會,就要和程少將喝幾杯嘛。這兩瓶酒就是程少將給我的。”


    老軍人隻是憂慮而無奈地看了女兒一眼,然後賠著笑轉向程子介:“哎,丫頭,我就知道這酒有問題。現在這時候,你這小丫頭能去哪兒搞這麽好的酒……我之前也就是喝多了吹牛,我一個大頭兵,別人將軍哪能真來和我喝酒。”


    這位老軍人,在歐芝晴這年紀大概也像自己的女兒一樣,大大咧咧,粗神經,心大豪爽。隻是歲月總是會磨平人的棱角,他也一定是受到過很多教訓,才終於變成了這副謹小慎微的樣子。


    更何況,自己突然出現在這裏,稍有意外就會給歐芝晴和她的家人帶來滅頂之災。歐芝晴單純,她父親卻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恐怕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完了,我家丫頭攤上大事了”之類的想法。


    歐芝晴卻不管那麽多,自顧自地去廚房裝了一大碗麵條,回到客廳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還笑嘻嘻地說道:“爸,還是你煮的麵好吃。”


    她父親隻是歎了口氣。接著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趕緊轉向程子介,笑道:“程將軍請坐,請坐。丫頭,你真是的,也不提前說一聲,拿這麽寒酸的麵條出來,真是太不像樣了。我再去弄幾個菜……”


    程子介趕緊打斷了他的話:“不用麻煩。這次貿然拜訪,是有事請二位幫忙。”


    歐芝晴也幫著插話:“是啊爸。你到哪去弄什麽好東西。就這雞蛋,也是你運的時候別人私下給你的吧。”


    是人太多的緣故嗎?這裏的生活雖然平靜祥和,但物資似乎並不寬裕。


    多掌握一點情報也好,說不定就能發現這裏的弱點。程子介擺出好奇的表情:“病毒爆發都這麽久了,你們還能從外麵收集到新鮮食物?”


    歐芝晴父親愣了一下,看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還是歐芝晴,沒心沒肺地一邊呼嚕嚕吃著麵條,一邊吧嗒著嘴回答道:“怎麽可能。附近的鄉鎮早都被我們清理了,市區又沒法打。能收集的物資早就收集回來了。”


    程子介想問的,本就是這個:“那你們剛才說的,運新鮮雞蛋回來是什麽情況?”


    歐芝晴父親憂心忡忡地看了女兒一眼,無奈地回答道:“報告將軍,我們軍區組織收容的平民幸存者,在附近的養殖基地開始恢複生產了。”


    和自己猜想的沒什麽出入,畢竟新金那些人也早就恢複了養殖和放牧,自己的部下也在養魚。但這邊的規模當然不能同日而語。所以程子介故作漫不經心的模樣,招呼道:“坐下說話啊,我又不是你領導。”


    老兵看了程子介一眼,又看了看捧著碗,仰著脖子喝湯的女兒,遲疑著坐在沙發上。歐芝晴喝完麵湯,滿足地“哈”了一聲,,然後站起來一邊擦嘴一邊道:“我值班時間快到了。”說完就詢問地看著程子介。


    程子介此時心中不由得緊張起來。萬一歐芝晴帶著人來抓自己,後果可是大大不妙。但自己這次遠來敵人的核心區域,無論如何都有風險,與其相信別人,他還是更願意相信這丫頭。所以他點點頭,若無其事地笑道:“那你快去,別遲到了。”


    “爸,那我走啦。”歐芝晴和父親打著招呼,眼神卻仍然在詢問著程子介。程子介笑道:“今晚我就在這裏打擾一晚上,方便嗎?”


    這句話一語雙關,既是告訴歐芝晴查到通訊錄以後來這裏找自己,也隱含了把她父親當做人質的意味。再加上恐嚇了歐芝晴,應當說是雙重保險。但歐芝晴似乎完全沒感覺到這第二點,笑著撲倒父親肩膀上,拿臉頰蹭著父親的額頭:“爸,你今晚不出去對吧,就好好招待一下程將軍唄。對了,程將軍酒量也很好喔,你們可以喝一杯的。”


    老兵看著女兒,臉色一連變了幾次,最後極度不自在地答應道:“好的。”


    歐芝晴這才鬆開父親,蹦蹦跳跳地出了門。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良久之後,還是程子介打破了沉默:“你有一個好女兒。”


    老兵尷尬又無奈地搖頭:“她什麽都不懂……唉。”


    “這樣更好。”程子介想起了病毒爆發之後見過的人們,能繼續保持單純的,實在太少了。就連他自己,他也清楚再不是當初那個剛剛踏出家門的少年。歐芝晴讓他想起了當初自己的模樣,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我不會傷害她的。”


    “是,是……”老兵賠著笑:“我也聽說了,您從來不會傷害無辜。”但他說完之後仍然歎了口氣。程子介當然知道他為什麽歎氣,因為他怕的不是自己傷害他們,而是因為和自己扯上關係而被這裏的軍隊處分。所以便直接了當地說道:“沒人知道我來了這裏。我老婆們都不知道。所以隻要你們自己別亂說,就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老兵咧嘴,勉強笑道:“不,不敢。”


    “嗯。”程子介也不勉強他,而是轉眼看向桌上的酒,笑道:“不給我準備一個杯子?”


    老兵一愣,趕緊站起來跑向廚房,很快就拿來另一隻酒杯,然後滿臉為難地站在一邊:“其實家裏沒什麽能下酒的東西了,今天拿的雞蛋,剛剛全煮了麵條……”


    “給我一碗麵條就行。”程子介也不客氣,接過酒杯,便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裝模作樣地端起酒杯,“吱”地抿了一口。


    雖然他完全分辨不出酒的好壞,但他知道酒能拉近人和人的距離。果然如他所料,老兵端著麵條回來之後看到他正在喝酒,表情一下子輕鬆了不少。程子介便趁勢而為:“你不是沒喝完嗎?繼續啊,一個人喝無趣得很。”


    老兵歎了口氣,便在程子介身邊坐了下來。程子介端起麵條,呼啦啦地吞了小半碗自從被抓之後第一次吃到的熱食,滿足地歎了口氣,再次端起酒杯舉向老兵:“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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