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13


    “太後娘娘……”


    曾經有過的那些芥蒂,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虞琰哽咽著,竭力穩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一字一句地答道:“有虞琰在一日,太後,便永遠都是太後……”


    “不,”蕭太後擺手,臉上浮出淒然的笑,“你熟讀史書,可曾見過,叔叔掌權之後,嫂子還能穩坐後宮的理兒?本宮也不計較這些世俗的名份,隻願帶著琮兒,住到若華州別宮裏去……隻希望你念禪位之情對蕭家,不要趕緊殺絕……”


    “微臣不敢!”虞琰頓首,又賭咒發誓地道,“蕭氏一門多忠烈,朝中人人皆知,娘娘不必憂懼……”


    “罷了,”蕭太後又是一聲長歎,“三日之後,本宮會下旨,令皇帝禪位於你,你且回去,好好備候吧。”


    虞琰再度叩首,方才起身離去,邁步過門檻兒時,差點被鞋底的屐齒絆倒,他踉蹌了一下,方才腳步如飛的去了。


    及至出了宮門,虞琰的心就好似長上翅膀的鳥兒,騰騰直飛入雲霄――多少年了,辛苦的隱忍,辛苦的等待,在這一刻,終於化為現實,教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天際已經泛起鱗鱗魚肚白,蒙蒙天光映出長長的街道、櫛比的房舍,才至府門前,便聽“吱呀”一聲響,管家喬吉匆匆迎出,臉上滿是擔憂:“王爺,您,您沒事兒吧?”


    “沒事,沒事。”虞琰連連擺手,眉宇間頗有幾分誌得意滿,衣袂生風地往裏走,“快派轎子,去請相公們過來議事!”


    “這麽早?”喬吉卻是一怔――王爺行事,一向甚為低調,怎麽今日卻這般張揚起來?


    “不用多問,你隻管去便是。”虞琰再怎麽有城府,也是個名利場中之人,並不曾臻至超凡脫俗的境界,乍然得了這天大喜訊,若不興頭那才奇怪。


    在虞國,凡有封號的宗室王爺,可以有自己的幕僚,虞琰既然一心要圖“大計”,自然有一班謀臣,便是他說的“相公們”。[]


    不多時,五六乘小轎迤邐而至,從王府側門而入,幾名長衫秀士自落地的小轎內走出,在喬吉的引領下,直奔書房。


    “王爺,到底出了何事?”幕僚之中,王讚坤的性子最急,隻看到虞琰的背影,便大著嗓門兒道。


    虞琰卻沒有立即答言,直到喬吉關上房門離去,方才一清嗓子,麵上露出絲淺笑道:“你們猜猜。”


    幾個幕僚對視一眼,眸中俱浮起層疑惑,素來謹慎的艾祥熙試探著道:“莫非,是今兒個群臣們在此間的談話,傳到宮裏去了?”


    “不是,”虞琰搖搖頭,“再猜。”


    偷眼瞅見他麵泛紅光,似乎甚為欣慰,另一名幕僚賈應猜測道:“莫非王爺,已經拿定主意――”


    他的話隻說了一半,然後抬起手臂來,朝屋頂上指了一指。


    虞琰的雙唇驀然一抿,雙眸中迸發出燁燁精光:“按理,此事應至最後關頭,方才能示之以人,本王在此,也不過略透絲兒風聲,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眾幕僚們心中齊齊一緊,繼而豎起雙耳,卻聽虞琰低沉著嗓音道:“三日後,本王將承大寶!”


    “什麽?”雖然心中已經隱隱有所猜測,但是乍聽他這麽一說,眾人還是吃驚不小,王讚坤的臉上頓時布滿喜色――如果安王承繼大寶,那麽他,至少可以落個尚書之職!


    艾祥熙的反應則是十分平靜,定定地看著虞琰道:“王爺,這是什麽時候定下的事兒?又是誰的決斷?”


    “你這話――”見他如此,虞琰心裏的熱切消退數分,臉上微微浮出幾絲不悅,“像是質疑本王的話?”


    “非也,”艾祥熙搖頭,下一句話卻尖銳得令人寒毛倒豎,“屬下隻是想提醒王爺,小心陷阱!”


    好似一記悶雷砸下來,虞琰頓時微微白了臉,腦海裏瞬間閃過蕭太後那張精明過人的臉――是啊,這皇位得來的,是不是太容易了?


    因為容易,故而鬆懈了他的警惕?


    若蕭太後純粹拿皇位作誘餌,釣他這條大魚,若三日之後,在朝堂之上,等待他的不是什麽禪位詔書,而是問罪之旨,他又該當如何?


    見他的麵色忽冷忽熱,幕僚們剛剛燃起的熱情也退了下去――朝堂變就變,或許前一刻你還是皇親貴胄,下一刻便成了刀下亡魂,都是說不準的事兒。


    聯想起自己在凝華殿中的表現,虞琰不禁暗罵自己天真,繼而細細將昨夜裏蕭太後私下召見,言說傳位之事一一道出,視線從幕僚們臉上掃過:“依你們看,蕭太後的真正用心,是什麽?”


    “禪位?”由於消息太過突然,王讚坤等人均不由麵麵相覷,繼而低頭沉思起來――蕭太後這些年來的作為,他們都是看在眼裏的,觀其言止,度其心胸,都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虞琰覺得,接掌大位已是十拿九穩,可是此際看著這一幹智囊,他卻忽然沒了底氣。


    “不是還有三日麽?”一直不曾出聲的付青聞忽然道。


    “你的意思――”虞琰抬頭,視線落到他的臉上。


    “做好三手準備,”付青聞清醒而理智地給出答案,“第一,就按蕭太後所言,準備好一切衣冠袍服,但切記,一定要藏好,免得授人以柄――這種東西,要是在王府裏給搜出來,可是殺頭重罪;第二,重金收買宮中內侍,一定要探明皇帝到底出了什麽事,以此確定蕭太後的心意;第三,”


    言至此處,付青聞忽然重重一咬牙:“這是個明眼可見的危機,卻也是個時機,王爺可以聯絡各處早已安插好的暗伏勢力,一不做,二不休――”


    齊刷刷地,眾人均倒吸了口涼氣,暗自感佩付青聞智慮深沉的同時,也生出三分忌憚――誰料想平日溫文爾雅的他,竟有這般殺伐果決的犀利!


    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付青聞趕緊打住話頭,沉默著退下。


    “好,”虞琰那顆本已紊亂的心,卻迅疾平定下來,“就依付青文所言,安排行事,來,咱們再仔細議過……”


    ……


    不過這一次,虞琰的幕僚們確乎是多疑了,因為接下來的兩天,元京中風平浪靜,毫無異樣。


    縱然如此,虞琰也絲毫不敢調以輕心,自第二日傍晚起,整個安王府燈火通明,虞琰自己著了隆重的朝服,端坐在大廳著,眼睜睜地看著外麵黑漆漆的天,數時數刻地盼著它亮――


    天,終於是亮了。


    遙遙鍾鼓聲傳來,虞琰幾乎是一躍而起,大步流星地朝外奔去,早有府中下人,抬了乘八人坐的大轎過來,不想虞琰袍袖一揮,大聲喝道:“牽本王的赤龍馬來!”


    仆役領命而去,少時牽來一匹渾身彤紅,毫無雜色的健馬,上麵配著赤金打造的雕鞍,虞琰伸手挽住馬韁,一聲低喝,騰身躍上馬背,揚鞭而去。


    “都準備好了嗎?”立在府門前的石階上,艾祥熙目送虞琰離去,即轉頭壓低嗓音問喬吉道。


    “相公放心,都安排妥當了。”喬吉一雙眼睛裏閃爍著銳光,難掩興奮之色――在這攸關生死榮辱的時刻,整個安王府,隻怕沒有人,能夠恬然地置身事外吧?


    ……


    霄安殿。


    許久不曾露麵的皇帝,終於出現在公眾的視線中,麵容青中泛白,下巴尖瘦,蔫搭搭地倚在龍椅上,寬大的龍袍似乎像是掛在一副骨架之上,襯得皇帝更加蠃弱。


    默默地,蕭太後歎了口氣,依然嫵媚的鳳眸中,劃過絲無聲的哀傷,籠在袖中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付青聞所料不錯,蕭太後確實興起過,借禪位為名,實設陷阱,以謀逆之罪,將安王的勢力連根除去的想法,可是此際,瞧瞧年紀輕輕,卻已經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皇帝,再瞧瞧神采燁燁的安王,她心中僅存的那絲僥幸,崩然而斷。


    母子之情事小,江山社稷事大!


    這個女人,這個在權利紛爭中掙紮了大半生的女人,終於在最後關頭,作出最重要的抉擇!


    正是因為她的這個抉擇,很大程度上保住了虞國,保住了虞姓皇族!也正是因為她的這個抉擇,給傅滄驁增添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宣旨!”麵無表情地,蕭太後沉聲下令,旁側侍立的宮侍即刻捧著一卷黃綾,緩步走到朝臣們麵前:


    “皇帝虞氏琮,自繼位以來,沉緬酒色,荒疏朝政,言語行止,均失為君之德,今太後稟仁宗遺威,特頒詔廢黜。另有安王虞琰,先有綏邊之功,後有經國之賢,文韜武略,賢名遠播,堪負九鼎重任……”


    “母後!”虞琮一聲慘叫,直直從龍椅上跌下來,匍匐著爬至蕭太後跟前,伸手抱住她的雙腿,口內幹嚎道,“朕可是您的親生兒子啊母後!”


    蕭太後兩手緊緊攥著椅柄,心中劇烈的痛苦令她的臉微微扭曲,可她仍然穩若泰山,從唇間綻吐出一個字:


    “念!”


    殿上兩班側立的文武,包括跪伏在地的安王,均不由屏住呼吸,被蕭太後身上散發出的強勁氣勢懾住,隻聽得宮侍尖細的聲音繼續地回蕩在整個太安殿的上空:


    “令安王虞琰,即日起登基為帝,執掌朝綱,興我虞朝百年基業……”


    “朕――”待宮侍一念完,虞琰便站起身來,滿臉端莊地自宮侍手中接過黃綾,“領懿旨!”


    驟然響起的渾重樂聲,徹底淹沒了前朝皇帝虞琮絕望而顫抖的咽聲,而新一代英明之君,兵不血刃地,登上他理想的高地,開啟為時數年的承平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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