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30


    倚在廊柱上,夜璃歌靜靜地注視著庭院裏盛開的菊花。


    刻意摒卻所有雜念,心,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寧靜,因為寧靜,所以能穿透很多東西。


    也因為寧靜,腦子裏的情景變得清晰起來――那是未來,關於她的未來,傅滄泓的未來,整個天下的未來。


    那些畫麵異常地生動,仿佛不是幻想,而是事實……


    夜璃歌不由激靈靈地打個寒顫,抬手抱住自己的雙臂。


    “你怎麽了?”兩隻手從身後伸來,環住她的肩。


    “我……”夜璃歌垂頭,真實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感受,“很不安……”


    “為什麽不安?”


    為什麽不安?


    因為你將來會毀滅璃國!會傷害我!


    夜璃歌幾乎想喊出來,可是理智阻止了她――畢竟,不能把沒有發生過的事,當成現實,她寧願選擇欺騙自己,選擇相信他,相信愛,可以逆轉命運……


    可是愛,真能逆轉命運嗎?真能逆轉那樣無望的命運嗎?


    傅滄泓再沒有說話,而是輕輕掰過她的臉龐,俯頭吻上他的唇。


    罷了。


    一聲輕歎,夜璃歌闔上雙眼――或許,《命告》上所言的,也不一定準確……


    ……


    安王府後花園。


    “驛站那邊,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嗎?”


    石桌旁,虞緋顏緊緊握著茶杯,目光冷沉。


    “郡主……”小妍怯怯看她一眼,不知該如何作答。


    “砰!”


    虞緋顏重重一掌砸在石桌上:“臭男人!都是臭男人!”


    一個楊之奇不遂她意也就罷了,誰想就連個她原本看不眼的安陽涪頊,也搞不定,叫她這性子驕傲的郡主臉往哪兒擱?


    “嘩”地一聲,虞緋顏站起身來,甩開步子便朝外走。


    “郡主,您這是去哪兒?”小妍趕緊跟上。


    “別煩我!”重重扔下一句話,虞緋顏徑直衝出中院。


    出得府門,虞緋顏登上馬車,令車夫隻管往前趕,瞧著她烏沉沉的麵色,車夫也不敢問她要去哪兒,隻得駕著馬兒,沿著豪華長街往前走。


    半途中,忽然一陣酒香傳來,虞緋顏一拍車壁,喝道:“停下。”


    待馬車停穩,她立即掀開簾子,跳下馬車,便大步朝酒樓內走去。


    “隴陽郡主!小的見過隴陽郡主。”乍然看見她,酒店老板立即滿臉殷勤地迎將上來――虞國民風開化,女子無論貴賤,皆可自行隨意出門,而虞緋顏平日裏個性張揚,元京城中凡有個名目的地兒她都去逛過,再加上她顯貴的身份,是以極受人矚目。


    虞緋顏心中不快,也不怎麽理會,抬步直往樓上走,口中吩咐道:“有好酒好菜,隻管送上來!”


    “是!”掌櫃答應得無比響亮――這樣尊貴的客人,等都等不來,他自然會好好地伺候著。


    上了三樓,找個臨街的方桌,虞緋顏自行坐了,提壺斟茶,慢慢品飲。


    不一會兒,掌櫃親自送上酒菜來,都是她平時愛吃愛喝的,虞緋顏從懷中摸出張銀票,看都不看,直接遞給掌櫃,掌櫃接過,笑眯眯地走了。


    吃喝半晌,虞緋顏心中鬱悶稍散,正思謀著接下來去哪兒消遣,忽聽旁邊響起聲吟哦:“日照金龍騰帝闕,笑應君王山河策。男兒壯誌當如是,聊得青史數行書。”


    虞緋顏一怔,當即放下茶杯――這人,口氣倒是不小――


    微微地,她轉過頭去,但見一披頭散發,衣冠不整的男子,坐於另一側窗旁,就著碟花生米,慢條斯理地喝著酒。


    轉了轉眼珠,虞緋顏站起身來,腳步輕輕地走到那人身邊,抬手敲了敲桌麵:“喂――!”


    那人充耳不聞,又繼續開始吟詩:“天地蒼茫一芥生,來者匆匆去何如?若得展翼翔九重,涅得凡胎托凰生……”


    “喂!”虞緋顏有些不耐煩起來,劈手奪了他的酒壺,“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那人這才止住自己的狂態,微微睜眸,掃了虞緋顏一眼,神色極其傲慢:“姑娘,何故奪我酒?”


    “好奇。”


    “何故好奇?”


    “好奇就是好奇。”虞緋顏郡主脾氣發作,上上下下地睨著麵前這男子,“我說你,分明一副落拓文人的模樣,卻在這裏裝什麽絕世大文豪,也不嫌害臊?”


    “世俗由它俗,我狂由我狂,何故要害臊?”男子朗朗然。


    虞緋顏怔住了――她自問從小生活在安王府,奇人異人才子武將,都見過不少,卻真沒識過這樣的。


    稍稍收了眸中不屑,她再道:“不過,聽你吟的詩,確實很不錯,為何不去應試做官呢?”


    “官?”男子拈起一顆花生,扔進口中,慢慢咀嚼了兩下,咽入腹中,“那得看什麽官了。”


    “你想做什麽官?”


    “非宰相不為。”


    好大的口氣!


    心中一暗忖,虞緋顏唇邊浮起冷笑:“難道,你坐在這裏,念幾句歪詩,便能做一國之宰相了?”


    男子聽罷,也不著惱,隻轉頭朝窗外看了眼,然後回臉注視著虞緋顏:“這是什麽地方?”


    “元京啊。”


    “元京是什麽地方?”


    “虞國都城。”


    “其地如何?”


    “絕佳。”


    “其勢如何?”


    “也絕佳。”


    “那就對了。”


    說完這麽一句話,男子不再言語,轉頭又開始喝酒。


    虞緋顏納悶了――說實話,她的確沒有聽明白這人的話,不過,直覺告訴她,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或者,她該向皇兄舉薦舉薦。


    “你叫什麽名字?”


    “李正茂。”抬手衝她一抱拳,李正茂一拍桌麵,“店小二,上酒!”


    “我說這位爺,”店夥計走過來,一副酸眉酸臉的模樣,“實在對不起,您先前的帳還沒結呢。”


    “帳?”李正茂抬頭,斜了他一眼,“自然有人替我結。”


    “您喝昏頭了吧?”店小二滿臉不屑,“誰會替您……”


    “我替他。”冷不防虞緋顏的聲音岔進來,“這些銀子應該夠了,下剩的,他想吃什麽,喝什麽,全由著他。”


    店小二張張嘴,然後沒聲兒了――有郡主出麵,別說有銀子,縱然沒銀子,他也得手腳麻溜地伺候著。


    李正茂笑笑,終於正眼瞧她:“這位小姐,既然承了你的情,李某便為你,一解煩憂吧。”


    “煩憂?”虞緋顏微愣,“我有什麽煩憂?”


    “小姐的煩憂,便在這一字上。”李正茂說著,蘸了酒水,飛快在桌麵上滑動。


    情。


    看著他寫出的字,虞緋顏倒也爽快,並無隱瞞之意,坦坦然道:“不錯,我心中所慮,確實是這事兒,不知該如何解法?”


    “能令小姐傾心,定然不是普通男子,既然不是普通男子,自然不能用普通的方法擄獲其心……”


    “那我該怎麽做?”虞緋顏幾乎有些急不可耐。


    李正茂卻愈發從容起來:“讓他知道你的心,讓他自己選擇。”


    “說了等於沒說。”虞緋顏嘟起嘴。


    “小姐,”李正茂忽然麵色一肅,“你是確定了,今生非他不可嗎?”


    虞緋顏一怔――確定了,今生非他不可嗎?


    “倘若遇著比他更出色的男子,你不會改變主意?”


    “你的沉默,說明你還在猶豫,既然你能猶豫,為什麽不能多給他一點時間呢?”


    虞緋顏隻覺茅塞頓開――自己這一趟,果然沒白跑。


    “李……那個,書生,謝謝你。”平生第一次,她放下郡主的架子,十分誠懇地道。


    “不必。”李正茂擺手,撣撣袖子,站起身來,“李某不過是投桃報李,小姐,能容李某說句實話麽?”


    “你說。”


    “小姐其實,是個很率真的人,隻要不刻意偽裝自己,定然能夠得到幸福。”


    說完這句話,李正茂施施然而去,卻把個虞緋顏定在桌邊,半晌作聲不得――隻要不刻意偽裝自己――她是在偽裝自己嗎?這麽多年來,一直是嗎?


    ……


    這是一條沒人的,靜寂的小河。


    坐在草叢裏,安陽涪頊看著水麵發呆。


    河水很清澈,魚兒們歡快地在浮萍下遊動著,吐出的水泡結成一串,反射著斜陽餘光。


    心中多日以來的鬱悶,忽然都消淡了,夜璃歌也好,虞緋顏也罷,離他都遠了。


    放鬆四肢,安陽涪頊叨著草葉,傾身躺下,極目凝視著山巒上的那一輪夕陽。


    這個傍晚看似平靜,在他的生命裏,卻是稀缺的。


    從小到大,他看到的都是閃閃發光的金子銀子,見到的都是人們殷勤的笑臉,卻從不曾知曉,這個世界很大,這個世界千變萬化。


    太陽慢慢地落下去了,金光在山頂一閃,繼而完全沉默,安陽涪頊眸中浮出絲絲驚奇――仿佛平生第一次注意到,原來大自然,是這般這般地神奇。


    是的,大自然很神奇,和它的鬼斧神工比起來,人類的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變得不再那麽重要了。


    安陽涪頊覺得,自己仿佛突破一層厚厚的外殼,長出新的肌體來,那是什麽呢?現在的他還不明白,隻是那種發自心底的欣悅,讓他覺得踏實,覺得力量勃發。


    在大自然的撫慰下,年輕男子因為愛情而生出的沮喪、煩憂,奇跡般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對於生命,對於希望新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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