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28


    琴聲止,餘韻悠長。


    “好一曲《閑雲野鶴》,真是意趣高遠啊。”傅滄泓拊掌而讚。


    將手從琴弦上移開,夜天諍終於抬起頭來,眸華淡淡,落在他的臉上:“原來,你懂。”


    “是,我懂,”傅滄泓眉峰一挑,“但卻並不願做司空大人的知音。”


    “為何?”


    “因為,我心有掛礙,難得解脫。”


    夜天諍沉默,半晌,悠悠一歎――和聰明人說話,確實不累,但是,有時候卻也寡淡無趣啊。


    “那麽,你知不知道,今日這場仗,你已經輸了。”


    “如何?”


    “且看這個――”夜天諍將手探進袖中,緩緩摸出一麵紅色的旗幟,淩空抖開。


    傅滄泓麵色甫變。


    四目交錯良久,他忽然又淡淡地笑了:“果然是這樣,那麽司空大人,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會兵分兩路、三路,甚至是四路了呢?”


    “你一共分了六路。”夜天諍言罷,又從袖中摸出五麵旗幟,逐一擺放在桌案上。


    傅滄泓的笑容凍結在唇邊。


    “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夜天諍臉上的表情平淡依舊,仿佛下方站著的,隻是一個尋常的晚輩子侄。


    可偏是這樣的他,讓傅滄泓覺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壓力,甚至有那麽一刻,他痛苦至極卻又清醒至極地認識到――隻要夜天諍在一日,他便永遠勝不了安陽涪頊。


    “哈哈,哈哈。”仰頭向天,傅滄泓忽然蒼涼至極地大笑起來,眼角邊甚至滲出晶瑩的淚花,夜天諍仍然一臉慈祥地看著他,帶著無限的包容。


    “你知道――”抬起一隻手來,傅滄泓指著他的鼻子,眼中跳閃著絲絲憤怒,“是你,每一次都是你,夜天諍,你為什麽要攔我?為什麽非要跟我作對?”


    夜天諍搖頭:“我不是跟你作對,而是在跟你心中的欲望作對。”


    “這有區別嗎?”


    “有。(.無彈窗廣告)”夜天諍站起身,往前踏出數步,“憑心而論,你舉兵攻伐璃國,是為了報複?還是為了愛?抑或,根本就是為了你的私欲?”


    傅滄泓怔住――為了報複?為了愛?還是為了私欲?


    能夠分開嗎?


    能夠截然分開嗎?


    “我不知道,”他搖頭,眸中閃過絲躁怒,“總而言之,我要得到璃歌!”


    “得到璃歌,你就肯罷手?就肯收斂你的野心?就肯為天下蒼生,盡一絲綿薄之力?”


    風,從四麵八方吹來,鼓動夜天諍的袍服,讓此時的他看上去,憑添不盡的凜然之威。


    傅滄泓再次沉默。


    這樣的問題,他從來就沒有問過自己,因為,對於夜璃歌的執著追求,壓倒性地控製了他的思維,讓他根本沒有餘力,思考別的問題,除非夜璃歌回到他的身邊,除非他確定,這天下間,再沒有什麽,能夠威脅到他們。


    “所以,傅滄泓,你贏不了我。”


    “不,”男子猛地仰起臉,眉宇間浮動著桀傲的神色,“你會老,你會死,而我還很年輕,我可以等到你死了,再――”


    他說著,眼中已增添了幾絲殘虐:“到那個時候,整個璃國,將成為朕馳騁縱遊之地,包括你的女兒――”


    壓製於心底的另一個傅滄泓,終於完全暴露出來,那是瘋狂,那是占有,那是邪惡,那是欲望,那是偏執,那是自私!


    “夜天諍,你攔不了我!這天下間,誰都攔不了我!”


    夜天諍眼中閃過絲悲憫――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將他導向正途,隻可惜,他到底是抵禦不了,長期以來養成的陰鬱性格。


    為什麽,這天命所歸的帝王,會有兩張麵孔?又到底,誰才能消泯他心中的痛苦與黑暗,還他以幸福和光明?


    是夜璃歌嗎?


    唯有夜璃歌嗎?


    “傅滄泓,我隻想提醒你一句,倘若你執意攻伐璃國,縱得到天下,也將失去璃國――她,不會原諒你,一生一世都不會。”


    “是!”傅滄泓雙眸泛紅,翻騰著不盡的蕭殺,“曾經,我也是這樣想,所以,對於安陽涪頊,對於璃國,甚至對於這世間的很多人,一再地容忍,退讓,可是我的容忍換來了什麽?不管我讓,或者不讓,他們仍然不許我和璃歌在一起,既然如此,我為什麽不主動爭取,甚至是,掠奪?”


    “掠奪?難道你以為,情感,也可以靠掠奪獲得嗎?”


    “我不知道。”傅滄泓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一絲困惑,“我隻是執著地想要得到她,想要保護她,想要愛她,難道這也錯了嗎?你告訴我,作為一個男人,我如此做,錯了嗎?”


    這次,換夜天諍沉默。


    他總算是懂了他的心。


    或許這世間萬萬人,都不會懂得他的心,或許青史黃卷,隻會留下“暴君”的評價,可是他夜天諍卻懂了。


    他,沒有錯。


    作為一個執著尋愛的男人,他真的沒有錯。


    隻因為他太執著,所以這天地之間,難止幹戈。


    “傅滄泓,你會付出代價,”最後,他仍然想諄諄勸告一句,“或許這代價,誰都承擔不起。”


    “我願意。”傅滄泓竟然笑了,那笑中,帶著無盡的慘烈,“夜天諍,或許你不會相信‘劫數’二字,可是我想說,你的女兒,便是我這一生,最難逾越的劫數――你說得沒錯,或許這場戰爭全無意義,或許在很多人眼裏看來,我傅滄泓根本是個白癡,可是為了她,我願意,不管這場戰爭的結果是什麽――如果不戰就敗,如果就此放棄……你知道意味著什麽嗎?”


    “什麽?”


    “意味著,我放棄自己的生命――夜天諍,當一個男人,用生命去愛你的女兒,你還能嘲諷他嗎?”


    “我――不能。”半晌,夜天諍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雖然,我無法預知將來,但是,我仍然想說――傅滄泓,我祝福你,祝福你和歌兒,盡管這條道路異常地艱難,盡管誰都無法保證,你們,會走到最後,但是我,不管碧落黃泉,都會選擇祝福你們。”


    聽到“碧落黃泉”四字,傅滄泓心中一慟,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卻終究抑住自己的情緒,隻是朝夜天諍微微伏下身去,然後再次抬頭:“你,不殺我嗎?”


    “我為什麽要殺你?”


    “因為,我將是璃國最大的敵人。”


    “可你,也是歌兒最愛的男人――因為這份愛,我願意,給你一次機會。”


    “即使將來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即使將來有一天,你會――殺了我。”


    這樣說著的時候,夜天諍臉上忽然浮出一種寧謐的笑,讓這樣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尊從天而降的神祗,通身散發著讓人不敢逼視的光芒。


    傅滄泓怔怔地看著他,直到將他整個人,深深地銘進心底,然後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這才轉頭,策馬而進。


    佇立於高台之上,看著那個遠去的男子,夜天諍眸中浮起不盡的蒼涼――從理智上而論,他應該快刀斬亂麻,借此機會,除掉傅滄泓,可他到底放過了他――是因為情感嗎?是因為心中那複雜難言的情感嗎?


    是。


    作為父親,他唯一的寄望,不過是女兒幸福。


    ……


    “啟稟皇上,所有的糧草都被劫走了。”軍需官痛哭流涕,趴伏在地上,衝著傅滄泓不住地磕頭。


    “起來。”年輕的皇帝聲音冰冷,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軍需官戰戰兢兢地站起,垂頭而立。


    “朕問你,從最近的州縣調糧,最遲幾日可至?”


    “再調?”軍需官眼中閃過絲遲疑,“附近幾個州縣的糧草,都已經被征調光了……”


    “再遠一些的呢?”


    “至少,得一個月。”


    “一個月?”傅滄泓聲音陡厲。


    軍需官吃了一驚,不禁又跪了下去:“……是。”


    傅滄泓雙眸疾跳,正要發火,卻聽外麵傳來一陣喧嘩聲:“不就是些須糧草麽?北皇何必動怒?”


    “什麽人?”傅滄泓頓時站起――他正在這裏議事,怎麽突兀殺出個程咬金來。


    “哈哈哈哈,”隨著陣朗朗笑聲,一人掀簾而入,麵如煦陽眸似燦星,玉樹臨風器宇軒昂,一徑行至傅滄泓跟前,朝他一拱手,“北皇!多日不見,諸事可順心否?”


    屋中一時靜寂,邊上諸人均不由暗暗捏了一把汗。


    半晌,方聽傅滄泓一聲冷哼:“楊之奇,你好大的膽子!”


    “不大不大!”楊之奇連連擺手,“要論膽色,在下可是遠不如北皇,孤軍深入,連闖五座城池,還與名震天下的夜天諍一爭雌雄――”


    “你如何知曉?”他越說,傅滄泓的眸色愈冷。


    “北皇要聽實話?”


    “說!”


    “不瞞北皇,這北宏軍中,”楊之奇的目光向左右一掃,凡是被他瞄到的人,渾身均不由一凜,“有我的暗線。”


    “哦?”傅滄泓眯眯眼,竟然收斂了怒氣,“看來楊將軍對我北宏軍隊的動向,可是關心得緊哪。”


    “彼此彼此。”楊之奇目光灼灼,毫不相讓,“北皇何必謙虛呢?”


    “廢話少說!”傅滄泓將手一擺,“你待如何?直言吧!”


    “其實呢,”楊之奇抬手,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楊某來此,不過為有一大禮相送。”


    “什麽大禮?”


    “三十萬擔糧草!”


    他這話一出口,帳中眾人頓時倒吸了口涼氣。


    傅滄泓一點一點收了笑:“條件?”


    “將來北皇若得璃國,需十倍奉還!”


    “若朕不答應呢?”


    “北皇眼下正值燃眉之急,不會不答應!”楊之奇自信滿滿。


    “若朕答應之後反悔呢?”


    楊之奇詭譎一笑:“這個便不勞北皇費心了,楊某既有膽量送這份禮,便有法子,能讓北皇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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