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08


    “大人,大人……”


    曾三德的聲音再次從門口傳來,委憶德轉頭看去,但見他擰著弓師爺的耳朵,死拖硬拽,將他扯進屋中。[]


    一把將弓師爺摁在地上,曾三德滿臉諂媚地道:“大人,我已經把這個不成材的東西給您帶來了……”


    委憶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視線繼而落到弓師爺臉上:“你呢?可有什麽話說?”


    “小的無話可說,一切都是小的所為!”弓師爺尖聲尖聲地道,眉宇間卻頗有幾分倔色。


    “如此說來,你願扛下所有的責任?即使是殺頭?”


    當“殺頭”兩個字出口的刹那,委憶德很明顯地看見,弓師爺的眼瞳急速顫動了一下。


    “殺,殺頭?”曾三德也難掩吃驚,暗揣自己罪過再大,應該也不夠殺頭。


    弓師爺雙唇蠕動著,再沒有言語――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害怕死亡,也沒有人,能夠坦然地麵對死亡,縱然是那些活在社會最底層,實在活不下去的人,他們寧靜扒樹皮挖草根,也要活在這世上,或許是出於對生命本身的貪戀,或者,隻為了活著。


    想實現自身價值,想追尋生命意義的人,畢竟隻是少數,大多數人,都隻知道,活著便是活著,死了便是死了。


    尤其是像弓師爺與曾三德這樣的人,他們活著時追求肉體的極致享樂,你能指望他們高尚到哪裏去呢?


    但弓師爺還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牙關:“小的願承擔所有罪責,即使是殺頭――”


    “好,很好。”委憶德點頭,倒也沒有再為難他,“來人。”


    “大人。”兩名手下應聲而入。


    “把這個人,押到土牢裏去,犯人們吃什麽,就給他吃什麽,犯人們喝什麽,就給他喝什麽。”


    兩名手下提起弓師爺,把他帶走了。


    廳中又剩下委憶德、曾三德,和柳媚兒。


    “把你的公堂讓出來,在衙門外張貼一紙告示,就說,讓百姓們可以隨意求見本官,倘若有何冤屈,隻管上奏。”


    “這――”曾三德的臉色頓時變了,原本想著隻要交出一個“替罪羊”,讓這位“欽差”滿了意,他自會離去,不想對方竟然較了真,要大勢查訪桐春縣的民情,這,這,難道說,他曾三德這輩子的官運,真的已經到了頭?


    “怎麽不去?”


    “下官……遵命。”曾三德蔫蔫地應了聲,朝柳媚兒使了個眼色,然後轉身退出。


    “民婦告退。”柳媚兒側身一福,這才翩然離去,舉止甚為得體。


    “怎麽辦?”內院臥房中,曾三德急得團團亂轉,“現在怎麽辦?”


    柳媚兒卻沒有像往日那樣迎合他,斜倚在床欄邊,默默不語。


    “你倒是說句話啊。”曾三德不耐煩起來,湊過來碰碰她的手肘,“你一向不是最有主意的嗎?”


    “我有主意?”柳媚兒抬頭,斜瞥他一眼,“從前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太放縱弓由那隻狼,你就是不聽,總覺得他是個聚寶盆,能為你生出無數的銀子來……”


    “你說話可得憑良心!”曾三德頓時不樂意了,“我要那麽多錢,還不都是為了你――你瞧瞧你身上吃的穿的戴的,哪樣不是這方圓數百裏內最好的?用的胭脂花粉,動輒就是千兩銀子,我不貪,我不貪哪有錢養你?”


    柳媚兒頓時不言語了,隻垂頭撥弄著指上的玉戒,半晌才抬起頭來:“三德,娶我你是不是後悔了?”


    曾三德倏地怔住。


    後悔嗎?後悔嗎?


    猶記當初在魅香樓第一眼見到她,他的確為她的美貌傾倒,一擲千金,連半絲猶豫都沒有。


    他果然成功得到了她,愛如珍寶。


    但柳媚兒是個過慣錦衣玉食的女人,曾三德也看出來了,他那點微薄的薪俸,根本就不夠她使,所以才――


    “不後悔。”


    柳媚兒抬起了頭,兩人四眸相對,眼中漾起常人難解的情愫。


    在旁人看來,他們一個是庸吏,一個是妓女。


    但,不管庸吏還是妓女,都是有感情的――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尤其是在感情這件事上,有時候根本是說不清的。


    就像他們。


    或許當初在一起,隻是為了純粹的男女之欲,但相處久了,仍然誕生出了那種相濡以沫的情懷。


    “三德,”張臂抱住曾三德,柳媚兒喃喃道,“你別怕,就算你坐牢,我也會跟著你……”


    聽到這樣的話,曾三德鼻子一酸,頓時落下淚來。


    ……


    端坐於公案之後,委憶德抬眸往堂下一掃,目光落到一名瘦骨嶙峋的老人身上:“把方才的話,再說一次。”


    於是,老人淌眼抹淚,把縣衙師爺弓由如何用一紙文書,騙走他家果園的事,再說了一遍。


    “昌義,都記下了嗎?”


    “啟稟大人,都寫好了。”


    “嗯。”委憶德點點頭,擺手道,“你且退下,這件事,本官自會處理。”


    忙碌了一日,搜集齊弓師爺犯下的罪證共八十餘起,不是巧立名目收取銀兩,便是霸占人家田產――不過瞧來看去,都是弓由在牽頭,曾三德竟一次都沒有露過麵。


    退回後廳,委憶德瞧著手中的案卷,陷入沉思。


    “大人,這不好辦啊。”手下左新輕聲提醒道。


    “確實不好辦。”委憶德把手裏的案卷擱在桌上,“單憑這些,真的還辦不了他。”


    “那――”


    “這樣,你趁夜色深重的時候,潛入後院悄悄看看,倘若那曾三德有悔悟之心,本官或可放他一馬,倘若他始終執迷不悟,那本官也幫不了他。”


    左新應了聲是,側身退下。


    ……


    夜裏。


    曾三德和柳媚兒相偎於窗前,靜靜地望著空中的明月。


    往日,他們大酒大肉,歌舞升平,反而感覺不到此時的平和寧靜與充實。


    “或許,沒有官職,做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也很好。”輕歎一口氣,柳媚兒幽幽道。


    “你真這樣想?”


    “嗯。”柳媚兒點頭,“我知道你並無謀生之能,但這些珠寶首飾倘若變賣,也夠我們過些時日,我再出去――”


    “不,”曾三德立即打斷了她的話頭,“我再怎麽沒用,也是個男人哪,怎麽能讓你拋頭露麵?再不濟,我去學門手藝,好歹也要養活你……”


    左新立在花蔭後,將他們的話盡收耳中,暗暗點點頭,抽身離去。


    回到前廳,左新一一把自己聽到的轉述給委憶德。


    委憶德聽罷,默默不語。


    “大人,您打算怎麽處置曾三德?”


    “讓我再好好想想。”委憶德擺手,左新隨即退出。


    ……


    “桐春縣令曾三德聽旨!”


    “犯官在!”


    “你雖有瀆職、貪贓之嫌,但念在你尚有一絲悔過之念,故此,罰你退回所有不義之財,並捐出兩年奉祿,或架橋鋪路,或濟難救苦,你可願意?”


    “犯官願意!”曾三德大出意外,當即重重叩頭於地,忙不迭地答道。


    “記住,身為一方父母官,就該盡職盡責。”最後交代下一句,委憶德親自將他扶起,“還有,那些堆積在堂上,尚未處理完的案卷,本官就悉數交給你了。”


    “多謝大人!”


    辦妥桐春縣的事,委憶德心中也覺暢快,遂叫過吳昌禮:“咱們該啟程了。”


    “是。”


    “大人,您的馬車――”曾三德忽然想起一事來,“那座石橋,昨天下官已經命人架好了,您的馬車就在衙門外。”


    “這還算辦了件實事。”委憶德點點頭,提步往前走去,一行人隨即跟著他魚貫而出。


    曾三德親自送出衙門,看著委憶德上了馬車,緩緩駛離,方才收回情愫複雜的視線,折返衙中。


    “走了?”


    “走了。”


    “幸好。”


    “幸好什麽?”


    “幸好咱們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夫妻倆相對一笑,於是往昔種種,皆化作雲煙。


    ……


    靠在不住顛簸的車壁上,委憶德不禁打起了盹兒,待他醒來時,馬車已經駛進宏都城。


    恰是傍晚時分,飯菜的香味在空中飄蕩著,隔著車簾望出去,瞧見那星星點點的煙火,委憶德心中不由浮起幾許熟悉與親切。


    又往前行出一段,馬車在一座極其普通的四合院前停下,吳昌禮打起簾子,扶委憶德下了車,緩步走進院內。


    “回來啦?”兩盞燈籠閃出,後方跟著一個相貌普通,卻神情親和的女子。


    “回來了。”看到她,委憶德臉上不由浮出暖暖的笑。


    “就猜到你今天肯定能到。”女子說著,笑容也愈發親切,近前攜起委憶德的手,“特地做了你最喜歡的糖醋鯉魚,好好嚐嚐吧。”


    “嚐嚐,一定得好好嚐嚐。”委憶德湊唇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但覺一路之上的風塵,甚至心中的隱憂,都被這迎麵而至的溫暖給消淡了。


    及到到了屋裏,但見桌椅幹淨整潔,幾個菜碟兒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中,旁邊立著一個明晃晃的燭台。


    早有丫環打了盆水過來,委憶德淨了手,在桌邊坐下,拿起竹筷,先挾起鯉魚來細嚐了嚐,果然又鮮嫩又爽口,不由翹起大拇指。


    “你愛吃便好。”委夫人說著,又挾了一筷青菜遞到他碗裏,“再嚐嚐這個。”


    一頓飯,吃得溫馨而愜意。


    飯罷,丫環們撤去杯盤碗盞,送上清茶,委夫人看委憶德喝了一口,方才娓娓言道:“夫君這趟差,辦得可還妥貼?”


    委憶德沉吟――他對自己的夫人,向來都是真誠的,從不欺瞞,也不像別的官員那樣,忌諱內眷打聽公務上的事,盡量有什麽便說什麽。


    “難說。”


    “為什麽?”


    委憶德搖搖頭:“說實話,直到現在,對於咱們這位皇上的心思,我仍舊揣摸不透。”


    “哦?”


    “皇上似乎――”委憶德眯起雙眼,腦海裏浮現出皇帝那張冷毅的臉,該如何評價他呢?


    雄才大略?英武果斷?聰明睿斷?


    這些,他都不缺乏,隻是,比起北宏和天下,他似乎更在意,後宮中的那個女人。


    作為男人,都在乎自己真正所愛的女人,但傅滄泓顯然有些過份――但凡夜璃歌有任何的風吹草動,他就會草木皆兵,甚至不惜拚上整個北宏,這樣,好嗎?


    “聽說,今上是個癡情的男人?”


    “是啊,”委憶德點頭,“天下間罕見的癡情男人。”


    “既然如此,事情反倒好辦了。”委夫人沉著地道。


    “怎麽說?”


    “夫君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先設法見上夜夫人一麵,從她那裏討個主意,必然是妥貼的。”


    委憶德聞言沉吟:“這樣,好嗎?”


    “妾身隻是建議,夫君可以看著辦。”


    委憶德臉上浮起絲笑:“無論如何,為夫多謝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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