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5-26


    火狼的心跳得很厲害。


    是前所未有的厲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懷中的小延祈忽然扭扭身子,火狼的衣襟上頓時濕了一大片。


    “呀,尿了!”紀飛煙忍不住驚叫一聲,伸過手來抱孩子,纖指碰到火狼的手背,火狼頓時像被烙了似地,匆匆將小延祈遞給紀飛煙,自己唰地站起,有些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先走了。”


    撩起眸兒看了他一眼,紀飛煙沒說什麽,隻是低下頭去。


    火狼出了屋子,到得院門口,本欲離去,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隻覺空得慌,很想回去,很想守在她身邊,哪怕就這樣看著她也好。


    可他到底用理智控製了自己,步伐緩慢地走了。


    直到確定他遠去,紀飛煙方才放下孩子,走出屋子,在院門邊立定,怔怔地看著火狼消失的方向。


    女人天生都是敏感的,她大約瞧得出他的想法――可是他們,他們可能嗎?


    且不說他們之間年齡的差距,便是她的身份……一手摳著門框,紀飛煙不由低低哭出聲來,任由淚珠兒一串串往下掉。


    ……


    “事情辦得怎麽樣?”


    “毫無進展,傅滄泓把她保護得很好,我們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


    “看樣子,得另尋門路。”


    “噓――有人過來了。”


    晃動的人影旋即分開。


    “孫公公,孫公公。”


    一名藍衣內侍疾步走來:“曹總管叫您去呢。”


    “知道了。”孫平整整衣衫,平複麵容,轉身疾步朝龍赫殿的方向而去。


    曹仁正坐在側殿裏喝茶,聽見孫平的腳步聲,連眼皮子都沒抬,仍舊穩坐如山。


    “讓你辦的差呢?”


    “啟稟公公,都已經辦妥了。”


    “嗯,把對牌交上來吧。”


    孫平點點頭,哈著腰一步步走到近前,將對牌放到桌上,曹仁撩眼兒看了,尖著嗓子又道:“去吧,仔細著辦事,要不,小心你的腦袋。”


    孫平應了聲,踩著小碎步退出門外,等離得遠了,方敢抬頭,神情陰鶩地朝龍赫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調頭走開。


    回到自己的小屋裏,掩上房門,隨便將兩隻布履往地上一甩,孫平闔衣躺上床,蜷緊雙手,閉目咬牙。


    在這天定宮中,他實在是個不起眼的角色,平素裏根本沒人注意到他,表麵上,他隻是個灑掃抬水的粗使宮侍,但事實――


    事實。


    每個人身後,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事實,孫平也有,但卻從來不與人提及。


    可他清楚,自己眼下,必須得設法兒找出漏洞來――縱然沒有漏洞,也得製造漏洞,否則,他斷斷無法,向上頭交差。


    可是,想起那個女人,他就忍不住一陣陣小腿肚子抽筋。


    作為天定宮中最最普通的人物,他見到夜璃歌的次數並不太多,而且都隔得很遠,她身上仿佛有一層離奇的光輝,讓尋常人等難以靠近,更何況,傅滄泓在她身邊,明裏暗裏,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手,倘若有絲毫風吹草動,隻怕他還沒怎麽樣,就已經成了陰暗角落裏一縷亡魂。


    翻了個身,孫平咬住被角,繼續冥思苦想――啊,他心中忽然躥過絲亮光――姣月兒,她一直是夜璃歌的近身隨侍,而且比較得夜璃歌信賴,不如,就從她身上下手?


    想到這裏,孫平興奮起來,猛然跳下床,便朝宮女們寢宿的小院走去。


    老遠,他便聽到一陣嘻嘻的笑聲,頓時放緩腳步,慢慢靠過去,湊在門縫兒上往裏一瞧,卻見宮女們正在洗涮、晾曬被子,他本想把姣月兒叫出來,卻又怕走漏風聲,當下閃在一叢芭蕉樹下,默默守望,直到院門開處,姣月兒端著木盆走出,他方才一步邁出,抓住姣月兒的手,把她帶進暗處。


    “你,你做甚麽?”


    姣月兒抬頭看他,眼裏閃過絲驚詫。


    “我問你件事兒。”


    “嗯?”


    “這幾日你可都在夜夫人身邊當職?”


    姣月兒眼裏閃過絲警惕:“你問這幹嘛?”


    孫平抬手摸摸她的臉,下意兒哄她道:“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姣月兒騰地紅了臉,輕啐一口,媚眼如絲:“你這沒肝沒肺的家夥,哪有這份閑心?說吧,是不是想在夫人麵前找份差使?何苦跟我打馬虎眼?”


    孫平心裏一動,暗道這卻是個絕佳的機會,抬起姣月兒的下頷往那紅唇上親了口,道:“那,有沒有呢?”


    姣月兒早已被他弄得五迷三倒,心醉神馳,當下點頭道:“有,倒是有,就是苦了些……”


    “你說,什麽差使我都願意呀。”


    “夜夫人喜歡喝清醇的茶,皇上每每命人,清晨早起,去毓芳園搜集花瓣上的露水,貯在陶罐裏……這活兒原是四個小宮侍在做,但最近有個宮侍得了病,便被遣出去了……”


    “好,我做。”孫平趕緊著點頭,他正求之不得呢。


    兩人議定,又纏綿了小片刻,這才丟開手,各自走開,姣月兒回到龍赫殿,卻見夜璃歌正倚在桌邊,一手支頜,似在想心事,她不敢近前打擾,隻垂手默立於一旁。


    好半晌夜璃歌抬起眸來,瞅見她,形容卻是懶懶的:“什麽時辰了?”


    “回夫人,戌時了。”


    “哦。”夜璃歌點點頭,“再過會子,就該用晚膳了,你且過來,替我更衣罷。”


    姣月兒趕緊取了香薰過的衣袍,伺候著夜璃歌換上,徐步走到銅鏡前,看著裏麵形容有些削瘦的自己,夜璃歌不由怔了怔,然後對姣月兒道:“把妝盒裏的鳳簪取來。”


    “是。”姣月兒答應著,走到妝台前,拉開抽屜,取出那支造型別致的鳳簪,捧在手裏,恭恭敬敬地走到夜璃歌麵前。


    拿起鳳簪,插進髻間,夜璃歌細瞧著,眸中這才微微浮起幾絲悅色,轉頭道:“我們走吧。”


    姣月兒扶起她,正要借這功夫說孫平之事,忽見傅滄泓大步而來,頓時住了口。


    定睛瞧著稍作妝扮的夜璃歌,傅滄泓頓時整個怔住,自動將其他一切忽略掉,上前攜了夜璃歌的手,語氣溫柔無比:“今天晚上有南邊來的鱸魚,你好好嚐嚐。”


    “嗯。”夜璃歌點著頭,勾唇一笑,口中卻少不得嗔道,“你還是少折騰他們吧,省得外麵的人總是議論我。”


    “議論你什麽?”


    “罷了。”夜璃歌卻是幽幽一歎――其實,他們兩個都從來不在乎這些。


    晚膳極豐盛,兩人間的氣氛溫馨而恬柔,卻苦了滿腹心事的姣月兒,她本想找機會說孫平的事,可當著傅滄泓的麵,卻哪裏輪得著她說話?


    直到次日清晨,傅滄泓起身上朝去,姣月兒方才趁著為夜璃歌篦頭的功夫道,細細道明孫平的事,夜璃歌拿著螺黛為自己描眉,隨口便應了。


    及至服侍她穿戴完畢,姣月兒立即欣喜無限地離開寢殿,至掖庭裏尋著孫平,眉飛色舞地說與他聽,孫平也高興到極致,抱住姣月兒一通狂吻。


    第二日,孫平便如願以償地進了龍赫殿,但他做事向來沉穩,是以仍然默默潛伏,仔細觀察著一切,並沒有貿然下手。


    對於殿前換上的這個小宮侍,夜璃歌根本沒有留意,現在的她,多少將心思係在了傅滄泓身上,開始履行一個妻子的責任,傅滄泓的飲食起居,一應是她在打理,如此一來,傅滄泓整個人愈發顯得容光煥發――他追逐夜璃歌多年,現在可謂是得償心願,隻想天天沉浸在溫柔鄉中,連朝政都漸漸有些荒疏了。


    ……


    對於安陽涪頊來說,這著實是一段非常古怪的日子。


    他居然跟著一個女殺手,在天地間漂泊來去。


    往昔富貴榮華的日子,遠了。


    曾經的愛恨情仇,也遠了。


    甚至那一段對夜璃歌纏綿糾結的愛,也漸漸凝成心底裏一抹模糊的影子。


    抱膝坐在船頭,望著茫茫煙海,他不禁生出股人生如夢的感慨來。


    是啊,人生如夢。


    真的隻是一場夢呢。


    “想什麽?還不趕快搖漿。”


    冷不防關青雪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安陽涪頊應了聲,趕緊拿起腳邊的木槳,插入海水中,慢慢地搖將起來。


    不錯,他們在逃亡。


    其實也算不上逃亡,因為,根本沒有人追蹤他們。


    但安陽涪頊確實不知道接下來會往哪裏去,他跟著這女人上了船,卻全然不知道未來的模樣。


    卻也不想多管。


    因為,他相信她。


    在這天地之間,他也隻選擇相信她。


    關青雪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要帶他去哪裏呢?


    無命閣?根本不可能,那就這樣浪跡天涯?


    真是搞笑。


    她是一個朝不保夕的殺手,怎麽能跟一個男人牽扯不清?而且還是個不能保護自己的男人?


    有那麽一刹那,她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將他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離開。


    “安陽涪頊。”


    “嗯。”


    “你現在還想複國嗎?”


    安陽涪頊轉頭看她,海風吹起他的頭發,繚亂飛舞。


    “你呢?”


    “我?”


    “是啊,你怎麽想?”


    關青雪默然,半晌方道:“如果,我仍然選擇回去做殺手呢?”


    安陽涪頊“呼”地站起身來――似乎關青雪每每一提這事,他就格外激動。


    “難道你就不能放棄嗎?”


    “放棄?”關青雪眼瞳一震,“放棄什麽?”


    “殺手不是女人的職業――”


    他剛說了一句,關青雪整張臉便冷了下來。


    安陽涪頊頓時噤聲,然後咬牙道:“好,你要做殺手也行,我陪你,我陪你做!”


    “你做不了。”關青雪語聲冰寒。


    “你能做,我為什麽不能?”安陽涪頊的麵皮頓時赤漲起來。


    “好吧。”關青雪心下一轉念,其實,她根本不想同他吵,“到了岸上,我們比試,如果你能贏我,就跟我走,若不然――”


    “不然怎麽樣?”安陽涪頊隻覺一口氣堵到嗓子眼。


    關青雪別開臉,再沒有說話。


    她是一個從小經曆嚴苛訓練的女人,對於世間之事,看得往往比一般人通徹明白,所以,她不容易動感情,縱使動了感情,也很容易收束住。


    安陽涪頊呆呆地看著她,心裏說不出地難受――難道在她心裏,他真地一點用都沒有?還是從前那個一無是處的公子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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