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8-13


    簾帷低垂,轉過屏風,夜璃歌瞧見了那女子。[]


    果然是傾城絕色,半倚在床欄上,煙眉微微蹙起。


    夜璃歌悄沒聲兒地走到她跟前,立定。


    嫣娘卻似根本沒有察覺。


    靜默了一盞茶功夫,嫣娘方才懶懶地翻了個身,啟唇叫道:“雪兒……”


    一個梳著雙髻的丫頭忙忙跑進,口裏響快地叫道:“姑娘――”


    “去給我斟杯茜露茶來。”


    “好咧。”雪兒答應著,轉身而去。


    嫣娘又抬起染滿豆蔻的手,捂著唇長長打了個嗬欠,方才懶洋洋地下了榻,穿上綴了珍珠的絲履,驀一抬頭,才驚見夜璃歌直剌剌地站立著,當下怔住,好半晌才作回過神來的模樣:“這,這位公子,你,你怎能擅闖我的閨房?”


    “閨房?”夜璃歌驀然一聲冷笑,“你這肮髒地兒,也配稱閨房!”


    “公子!”嫣娘頓時紅了眼,眉宇間滿是委屈,用絹帕兒捂著嘴唇,低低地抽噎道,“嫣娘縱然淪落風塵,也不該遭此羞辱……”


    “我沒功夫聽你瞎掰扯,隻問你一句――可是有了身孕?”


    “啊?”嫣娘抬起頭來,整個人看上去無限嬌羞,“公子您是如何知道的?”


    “是――哪位客人的?”


    嫣娘搖頭:“據說那客人身份高貴,姑姑不肯說與我知曉,隻道等孩子出世,再――”


    孩子出世,孩子出世!又是孩子出世!


    就像有一把刀,重重剜在夜璃歌的心上,痛,很痛很痛,痛不可擋!


    紀飛煙是這樣,此青樓女子也是這樣,也許,隻要傅滄泓一日是帝王,這樣的事便會一二再,再二三地發生!


    “璃歌之誌,不在後宮,璃歌之誌,誌在天下!”


    那一句鏗鏘有力的話語,始終在耳際徘徊不絕――可悲呀,真是可悲,縱然強悍如她夜璃歌,居然也逃不過千古女兒家悲涼的宿命。


    再沒有多言一句,她轉頭走了出去。


    瞧她一幅喪魂落魄的模樣,嫣娘本想再加上兩句刻薄的話,讓她更加難受,可到底卻沒能說出口。


    這本就是一局設計好的棋,而她,不過是一把精致的刀,刺向夜璃歌胸膛的刀。


    ……


    “姑姑,你說夜璃歌她――”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紅鸞走到窗戶旁立定,看著夜璃歌遠去的身影,“她什麽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太過驕傲――她永遠不懂得,驕傲的女人在感情的事上,隻會吃虧,男人們啊,哪怕是最無能的男人,都喜歡自己的女人向他們求救,可夜璃歌永遠都不會,她不會輸給自己的感情,不會輸給自己的理智,隻會輸給――驕傲。”


    “啊?”嫣娘似懂非懂,本來,她就一個風塵女子,自然不懂得這些微妙至極的心術。


    “那,這個孩子――”


    “生下來。”


    “婢子遵命。”


    ……


    夜璃歌神情恍惚地走著,穿梭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那麽一瞬,她覺得自己回到了炎京,那個時候心無掛礙,可以隨著意願,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直到遇上傅滄泓。


    他說他愛,並且一直苦苦相隨。


    說不上信與不信,更沒有刻意要去嚐試,也許最初隻是感動,後來……


    後來才……


    是愛錯了嗎?


    是愛得疲憊了嗎?


    愛沒有了嗎?


    不是。


    他亦沒有錯。


    隻是這一場場的算計,到何時方休?


    “璃歌。”


    茫然抬頭,夜璃歌對上一雙溫靜的眼眸,然後很飄忽地一笑。


    “璃歌?”來人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西楚泉……”


    “璃歌你這是?”


    “沒什麽。”夜璃歌搖搖頭。


    “去我的園子歇一歇吧。”


    “園子?”夜璃歌再次搖頭,“西楚泉,如果你真想帶我走,那就把我帶得遠遠的……遠遠地……”


    西楚泉敏銳地察覺到什麽,卻沒有言語,果決地點頭:“好,你等等,我去叫輛馬車來,”


    一上了馬車,夜璃歌便緊貼車壁而坐,仰麵躺著,雙手緊緊地環抱著自己。


    西楚泉是從小受過磨坷之人,深知她這副表情意味著什麽,也不去擾她,隻在一旁默默相陪。


    從車窗外投進的淡淡陽光,勾勒出夜璃歌清麗的麵容。(.無彈窗廣告)


    她還是那麽美。


    這樣美的女子,值得世間任何男人傾力嗬護,不是嗎?


    但此時夜璃歌的表情,卻透著一種深凝的憂傷與蒼涼,讓人不忍目睹。


    馬車一直走著,出了城門,沿著驛道一直向前,兩旁的風景已經由店鋪變成了田野。


    太陽沉下去了,星星一顆接一顆從天邊升起。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饑餓的馬兒開始啃食路邊的野草。


    西楚泉從包袱裏翻出塊炊餅,遞到夜璃歌身邊:“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夜璃歌的嗓音沙啞而低沉,“你吃吧……如果你厭倦了,可以一個人離開,我隻想靜靜……”


    西楚泉忍了很久,才脫口問道:“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隻是倦了。”


    “好吧。”西楚泉也不逼她,他清楚夜璃歌的性格,如果她拿定主意不說,那他再怎麽問,也不會有答案。


    “你……先在這兒呆著,我去取些水來。”


    西楚泉掀開簾子,跳了下去,馬車裏隻剩下夜璃歌一人,她仍舊靠在車壁上,睜著兩眼,看著外麵黑糊糊的田野,一股說不清楚的熱流忽然從內心深處翻上來,迫使她驀地發一聲喊,忽然一掌拍在車壁上。


    “嘶――”


    轅馬一聲長喚,四蹄高揚,朝前方奔去。


    還沒走遠的西楚泉聽見響動,驀然回頭,卻見馬車已如旋風般消失在樹林深處。


    “璃歌――”他發一聲喊,拔腿追去,奈何他本來就不會武功,隻追出一段,整個人便氣喘籲籲地委頓在地。


    ……


    龍赫殿裏,傅滄泓像隻發怒的豹子般,不斷地衝來衝去,鑲著金邊的袍袖在一眾宮侍的麵前來回晃動著:“說啊!你們說!皇後娘娘到底去哪兒了?”


    “皇上……”姣杏兒匍匐著近前,還未開口,便被傅滄泓一把掐住喉嚨,“你不是告訴朕,皇後日落時分便回嗎?可是現在,現在呢?”


    “啟稟皇,皇上,皇,皇後是這樣說的……”姣杏兒小臉發白,眼裏滿是恐懼,“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拉出去,砍了!”今夜的傅滄泓,仿佛又變成了曾經的“暴君”,他覺得自己心裏窩著一團火,卻找不到發泄的地方。


    “皇上。”一直不曾作聲的火狼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姣杏兒服侍皇後已有一段時日,倘若隻因延遲未歸,便斬了姣杏兒,要是皇後回來,心裏定然十分難受――”


    “那你說,皇後娘娘去哪裏了?”


    “請皇上下令,屬下立即帶領人出去尋找。”


    “不必了。”傅滄泓放開姣杏兒,一甩袍袖,朝外走去,“朕親自去。”


    “皇上――”火狼本想勸阻,但已經來不及,隻得趕緊起身跟上。


    ……


    “來了嗎?”


    “來了。”


    “想不到,姑姑的辦法還真靈。”


    紅鸞注視著下方的路徑,卻沒有答話。


    的確,夜璃歌出嬉語樓後的一舉一動,均在她的掌握之中,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裏反而覺得十分地……悲涼。


    也可以說,是兔死狐悲。


    世間女子最渴望的,莫過於找一個相愛的人廝守一生,可偏是這個最平凡的願望,有時候做起來,卻是最難的。


    就像曾經的她,也這樣癡癡地以為,可以伴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共賞朝陽,共浴暮暉,可是結果呢,再完美的感情,到底也敵不過世事的輾轉,紅塵的蹉跎,天若有情天亦老。


    夜璃歌啊夜璃歌,或許一直以來,你都覺得自己是最強大的,永遠不會把自己完全交給一個男人,因為你明白,毫無保留的感情會是一把鋒利的刃,傷己傷人。


    真情難得。


    正因為難得,所以更易破碎。


    那麽夜璃歌,就讓我來替你解脫吧。


    眸色一寒,紅鸞抬起手臂,立時,數十支箭“嗖嗖”飛出,紮在車身上,馬車頓時燃燒起來,爾後轟地一聲四分五裂!


    當傅滄泓沿著車輪轍印趕到事發地點時,看到的,便是一片焦黑的土地。


    焚燒得很充分。


    焚燒得也很幹淨,連一點灰燼都沒有留下。


    他呆呆地坐在馬背上,仿佛已經化成了石像。


    火狼翻身跳下馬背,俯下身子四處查看,不時用手指挑起塵土,放入唇間品嚐著,濃眉微微蹙起。


    “皇上――”


    他轉頭看向傅滄泓,卻見他仍舊怔愣愣,心中微驚,趕緊著上前。


    傅滄泓始終不言語,火狼迫不得已,繞到馬側伸手推了推他,不想傅滄泓竟然一頭栽了下去。


    “皇上!”


    林間響起一眾人等震驚的叫聲,震得無數已然入眠的鳥兒撲楞楞飛起……


    ……


    “哈哈!漂亮!幹得真是漂亮!想不到,朕多時無法解決的難題,竟然讓你如此簡單地就破解了。”


    “謝皇上誇獎。”


    “夜璃歌死,傅滄泓必定神魂俱傷,就算有一百個吳鎧,也絕非是朕的對手。”


    紅鸞卻沉默著沒有言語。


    “怎麽?朕說錯了?”


    “皇上英明神武,成竹在胸,取天下自然不在話下,可是夜璃歌――”


    “夜璃歌她怎麽?”


    紅鸞抿抿唇,沒有直接回答――雖說霹靂箭狠辣無比,可直覺告訴她,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罷了,總之,這次你做得非常好!現在即刻回宏都去,給朕好好盯著!朕,要反戈一擊,打得傅滄泓滿地找牙!”


    ……


    “璃歌,璃歌!”


    睜開雙眼,夜璃歌恍恍惚惚地看去,卻見一張熟悉的臉龐,在眼前不停晃動。


    “滄泓。”她哽咽著,叫了一聲。


    男子一怔,卻沒有提示她。


    “滄泓。”張臂將男子抱入懷中,夜璃歌忽然淚如雨下,“為什麽會是這樣?為什麽每次都是這樣?”


    男子不說話,隻是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我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可以撐得過去,可以坦然麵對……可現在我才明白,原來真正愛上一個人,是這麽這麽地痛……”


    男子強壯的身體忽然輕輕一顫,繼而更加用力地摟緊她。


    “我知道,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做一個皇帝的女人,會很苦很累很痛,所以,我真地不願意,踏進那座皇宮,我拒絕安陽涪頊,卻愛上了你……曾經想過,也許放下所謂的天命,和你一起浪跡天涯更好,隻是滄泓,如果你不做皇帝,我們連立足之地都沒有……我必須保護你,你知道嗎滄泓?我必須保護你,保護你,就必須保護整個北宏……我不喜歡打仗,沒有人喜歡戰爭,喜歡廝殺,可是不打仗怎麽行?隻要活著,戰爭無時無刻不在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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