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8-15


    從嬉語樓裏出來,傅滄泓隻覺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想他這一生,還從未如此窩囊過,被一個妓院的老板戲弄羞辱。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剛好看見旁邊有一座酒樓,當下便走了進去,店夥計趕緊著迎上前:“公子,樓上請。”


    很快,夥計送上來酒菜,傅滄泓連喝了數杯,正想再飲,卻又驀然想起嬉語樓的糗事來,趕緊停住――倘若有什麽人,又逮住這機會大做文章,那可是不妙。


    罷了。


    他陡然生出種索然無趣的感覺來――人生蒼茫間,竟無一來處,也無可歸處。


    能去哪裏呢?


    沒有她在,他還能去哪裏呢?


    哪裏都是冷冰冰的,充滿著利益的算計,到處是陷阱。


    “璃歌……”他喃喃著,靠倒在桌邊,“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兄台,要我陪你喝一杯嗎?”耳邊忽然響起個男人的聲音。


    傅滄泓抬頭,對上一張看上去不怎麽出奇的臉。


    “你――”他斜著兩眼,微露出幾分酒意,“幹什麽的?”


    “兄台,四海之內,皆兄弟,有什麽愁苦,隻要借杜康消消,不就沒有了嗎?”


    “……愁苦?你哪裏懂得,什麽是愁,什麽是苦?”


    “是嗎?”對方不以為意,“那兄台不妨言講言講,看小弟是否能開解。”


    傅滄泓看看他,沒有言語――人活在這世上,哪個心裏沒有一本撇不清的帳?你看不清我的,我瞧不清你的,說了,人家也未必肯信。


    “來,喝酒!”


    “對,喝酒!這人生嘛,就是要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方是正理。”


    “嗬嗬,今朝有酒今朝醉。”傅滄泓沉沉地笑了,曾經,他也是這樣想的,可是為什麽,做了皇帝之後,反而得不著當初那份灑脫與淡然了呢?


    灑脫嗎?


    淡然嗎?


    他真地灑脫過,淡然過嗎?


    似乎都沒有。


    傅今鐸的高壓,皇室內部的算計,以及此後對夜璃歌的追逐――他什麽時候覺得快樂過?似乎,隻有在她身邊之時,可是,就這麽一點可憐的權利,也被有心之人反複利用。


    都說皇帝九五至尊,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做這個皇帝有多累,有時候反不如凡夫俗子,每日裏計算著柴米油鹽,但至少,沒有人會覬覦……


    自己想的都是什麽?


    他不由咧咧唇,澀然地笑了。(.)


    “兄台,人生貴在隨緣隨遇,凡事想開些,便不會憑添如此多的煩惱。”


    “是嗎?閣下說這樣的話,想必是還沒有成家吧?”


    “兄台如何知曉?”


    “你若是成了家,便不會這樣說了。”


    “為何?”


    傅滄泓聳聳眉――這沒家的男人就是光棍一條,願意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成了家的人男人自然有一堆苦惱的事,相互間是沒法子理解的。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再飲下一杯酒,傅滄泓忽然放聲長吟起來。


    “好,好!”陌生男子拊掌大笑,“身為男兒,就是應該有這樣的豪情壯誌!”


    “豪情?壯誌?”傅滄泓唇邊卻浮起絲自嘲的笑――他哪還有什麽豪情壯誌?縱有再多的豪情壯誌,也已經被折騰得麵目全非――為什麽是這樣?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覺得自己十分痛苦,卻沒有地方言講――誰會理解他呢?如果連最愛他的人,他最愛的人,都不肯原諒他,他又能怎樣呢?


    兩滴晶瑩的淚水,從傅滄泓眼角邊流下。


    陌生男子心中忽然一陣酸澀,舉著酒杯卻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兩人相顧無言良久,傅滄泓忽然站起身來,衝他一抱拳:“不管怎樣,多謝你相陪,今日這酒,我請了。”


    放下一錠銀子,傅滄泓飄然而去。


    落落寡歡地回到皇宮中,傅滄泓仰麵躺在榻上,呼呼大睡過去。


    禦書房中。


    “馮大人,馮大人。”


    “何事?”


    “這――南宮墨率領大軍,已然將吳將軍團團圍住!”


    “什麽?”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馮翊也是猛然一怔,“馮大人,你看要不要,立即去通稟皇上?”


    “先等等吧,把戰報擱在這兒。”待龔楷離去,馮翊又翻開桌上的戰報看了看,心頭頓時沉重異常――這天下的風雲,果然是旦夕瞬變啊,越是臨近成功,越是難以駕控,看來從前,是他們都低估對手了。


    十拿九穩。


    其實世間從無十拿九穩之事,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誰都不敢說是十拿九穩。


    所謂人生,所謂爭天下,不過也是一場賭局,縱然有王者之命,也需要一定的運氣,否則定然難以取勝。


    馮翊來回踱著步子,終於有些理解傅滄泓那難以言述的孤獨了――每個王者都是孤獨的,沒有人能夠完全地理解他們。


    王者看似風光榮耀,卻時時身處刀尖之上,非經曆極多的磨難,終究不能成就大事業。


    非凡之業,定要非凡之人方能成之,那麽傅滄泓,是這個非凡之人嗎?


    馮翊覺得,自己的思維也變得很混亂起來。


    此一仗的結果如何,將關係到整個天下的布局,如果傅滄泓失去夜璃歌,絕對是無法完成的。


    人生是一場遊戲。


    征伐天下也是一場遊戲。


    隻是這場遊戲著實不好玩,因為誰輸,賠上的便是身家性命。


    “皇上召見――”曹仁的聲音忽然響起。


    “嗯?”馮翊抬頭,濃眉微微蹙起。


    “馮大人。”曹仁腆著張笑臉,徐步走進,“這就請吧。”


    進得龍赫殿,卻見傅滄泓斜歪在榻上,眉宇間全是倦色。


    馮翊跪下請安,得到傅滄泓的允準後,方才站起身來。


    “曹仁,讓他們都退下吧。”


    “是。”


    待殿中安靜下來,傅滄泓方才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向馮翊:“前方,可有戰報來?”


    “皇上?”


    “說實話。”


    “金瑞傳來消息,說南宮墨率領軍隊大舉進攻,已然將吳鎧的軍隊困,困住。”


    話說出了口,半晌不聞聲息,馮翊抬頭,卻見傅滄泓一臉凝默,似乎並不覺得意外。


    “皇上?”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是……”馮翊心中滿是擔憂,伏身一拜,方才轉身離去。


    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傅滄泓輕輕哼了聲――家事、國事,如今都變得亂糟糟一團,而這罪魁禍首,卻不知算到誰頭上。


    “璃歌――”他下意識地喊了聲,才發現自己身邊空空如也――沒有璃歌,隻有他一個人。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會崩潰的。


    ……


    安靜的庭院裏,女子靜靜地坐著,仰望著頭頂的天空。


    有多久沒有享受過如此安寧的時光了?


    什麽都不想,也不必去計算什麽這的那的,任由心靈像鳥兒一般在空中飛舞。


    多好。


    隻要她不是北宏的皇後,便可以放得下一切。


    不是皇後……所以悠遊天下。


    不是皇後,所以什麽都不必理論。


    不是皇後,誰勝誰負,便與她再無半點幹係。


    “走吧……”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從此後悠遊天下,不再過問凡塵中事。”


    哀也罷喜也罷悲也罷痛也罷,都無關了。


    不是看得破嗎?


    確實看得破。


    這世間的一切,她早已盡收眼底,也明白隻要放下,便能真正放下。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有什麽不能了,有什麽不能好呢?


    她站起身來,走向屋子。


    “西楚泉。”


    “哦?”男子轉頭看向她。


    “想過離開嗎?”


    “我無所謂。”西楚泉攤攤手,“你也知道,我向來獨身一人,要去哪裏,自己說了便算。”


    “你要是想走,我們可以馬上出發。”傅滄驁也在旁邊附和道。


    “那好――”夜璃歌刹那下定決心,“我們――走。”


    “你真拿定主意了?不會後悔?”


    夜璃歌卻沒有作聲。


    不後悔嗎?


    真不後悔嗎?


    “你還是想想吧,要是走到一半又回來,那不是白折騰?”


    夜璃歌不言語了。


    “我說你啊,”西楚泉雙手環胸,“在什麽事上都是清楚利落的,偏偏牽扯上他,就是這般扯三掛四……”


    “你們,讓我想一想。”


    夜璃歌言罷,又轉頭走出門去。


    “這女人啊,畢竟是女人。”西楚泉和傅滄驁對視一眼,均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夜璃歌獨自一人坐在樹下,陷入深深的沉思中――西楚泉和傅滄驁說得都沒有錯,恐怕她自己,已經無法真正丟得開傅滄泓了。


    怎麽可能丟得下呢?


    他們兩個之間的牽絆,已經不再是家國後宮那麽簡單。


    而是――感情。


    像她這樣的女人,普天之下來去之如,一個男人如果想拴住她,除了感情別無其它。


    權勢、富貴、名利,這一切可以拋下,便能拋下,拋不下的隻有他。


    可是傅滄泓……她也知道,這件事從根本上來說,確實怪不著傅滄泓,但是又如何呢?


    將來,這樣的事不知會發生多少次,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多少次,如果能果決一點,徹底斷了心中那份念想,倒是好的。


    隻要不再愛,就不會受傷,傅滄泓有多少個女人,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起身走到門邊,夜璃歌拉開門扇,一眼便看見男子立在樹下,身影蕭索。


    他看著她,就那樣看著她,一個字也不言語,夜璃歌想關上門,手卻軟了。


    “璃歌。”傅滄泓走上前來,拉起她的手,“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等等。”夜璃歌將手抽出來,返回屋裏,不等她開口,西楚泉便先聳聳眉,“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夜璃歌啊,縱然你本事大過天去,這一輩子,隻怕卻仍是被那個男人給吃定了,縱然是大羅金仙下凡來,也解不開束在你身上的情網。”


    若是從前,夜璃歌一定會回嘴,可是今番,她隻是無比抱歉地看了西楚泉和傅滄驁一眼,轉身朝外走去。


    “夜璃歌。”傅滄驁忽然出聲叫住她。


    “嗯?”


    “對他,你不能太順從了,得好好地治一治,讓他長點記性,不敢胡來。”


    “謝謝。”夜璃歌嫣然一笑,抬頭看著這個與她丈夫有著相同麵容的男子,胸中有千言萬語,最後卻隻化成一句,“滄驁,你會是我一生一世的朋友,一生,一世。”


    傅滄驁咧咧嘴,笑了,是那種非常開心的笑。


    他抬起手,放在胸口上:“夜璃歌,你也會是,我這一生一世,唯一想保護的人,一生,一世。”


    隻是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也永遠不會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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