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25


    安陽青璃靜靜地躺在枕上,微側著頭,瞧著外麵的那鉤月亮。


    看上去,和在家裏看到的,沒什麽不一樣。


    家――


    那是一個好遙遠好遙遠的地方。


    遙遠得似乎並不曾在記憶裏存在過。


    “爹爹――”他不由輕輕喚了一聲,然後淚水沿著臉頰,一顆顆滾落,濡-濕枕頭。


    模模糊糊地,安陽青璃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覺得身上一陣溫暖,有一隻手落在他的臉頰上,細細撫摸著,淡淡的幽香滲進鼻孔裏,讓他倍覺舒適。


    夢裏,好像回到小竹屋裏,和爹爹一起,坐在桌邊吃飯,可醒來時,枕邊卻空無一人,隻有滿室陽光,照進他的心扉,難道,昨夜發生的一切,隻是場夢?


    “青璃公子。”外麵響起一名小宮侍甜甜的嗓音。


    安陽青璃一怔――這樣的聲音,他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過。


    打開門走出,卻見一個身穿粉色衣衫的小女孩兒站在外麵,潔皙的臉龐就像一朵剛剛開放的芙蓉花。


    安陽青璃心中忽然一動:“你?”


    “我叫月芽兒,從今天起,由我來服侍公子。”


    安陽青璃轉頭朝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難道,是那個女人特意安排的?


    “我不需要。”他沉下臉來,嗓音冰冷。


    月芽兒怔在了那裏――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麵前這位清秀的公子剛剛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間就變了臉?


    安陽青璃眼中閃過絲不忍――她到底隻是一個女孩子。


    “我渴了。”他的聲音雖然依舊很冰冷,但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拒人千裏。


    “噯!”月芽兒的兩眼頓時變得明亮,歡跳起來,裙袂飛揚地朝禦廚房奔去。


    安陽青璃轉回房中,站在銅鏡前,細細整理著自己的衣飾。


    再抬頭的瞬間,他忽然發現,銅鏡裏多了一個人。


    “叔父……”


    “青璃,”依稀恍惚間,他聽到一個聲音傳進耳中,“還記得叔父同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


    “昨天的事,你做得很好,記住,在這宮裏一言一行,你都必須小心翼翼,明白嗎?”


    安陽青璃沉默,半晌才道:“叔父,青璃,青璃不想……”


    “你不想什麽?”鏡中男子眸色頓冷。(.)


    安陽青璃頓時乖乖閉嘴。


    “記住,你是安陽皇族的血脈,任何時候,都不能向自己的敵人低頭!”


    敵人?她是自己的敵人嗎?會嗎?


    “青璃!”鏡中人影一聲疾喝,“你抬起頭來,看著我!”


    安陽青璃倏地抬頭。


    “這就對了。”鏡中人影還想說什麽,鏡麵上已經多了另一道人影,於是,先前的人影便消失了。


    “青璃公子。”月芽兒把水盆放在木架上,取下白色的棉巾放進盆中,全部打濕後再擰幹,雙手捧著,走到安陽青璃麵前,恭恭敬敬地遞給他。


    第一次。


    這是宮裏有人,第一次這樣對自己,從前那些宮侍,表麵上看去也很恭敬,但是骨子裏,卻有種說不出的冷蔑。


    因為他是亡國之君的兒子。


    因為他寄人籬下。


    因為他不是他們的正經主子。


    所以,他們對他和傅延祈,全然不同。


    當然,他們從前對傅延祈也不好,直到傅延祈成為郡王,直到夜璃歌一天比一天更加疼愛傅延祈。


    所以他才漸漸變得尊貴。


    可是這個女孩子,卻給人一種清透的感覺,讓人說不出來的感覺。


    安陽青璃接過帕子,攤開來鋪在臉上。


    很舒服。


    洗幹淨臉,他在月芽兒的服侍下,又換了一套衣袍,方才走出側殿。


    邁進廳門的刹那,傅延祈飛速抬頭,朝他擠擠眼,安陽青璃隻當沒看見,中規中矩地走過去,撩開下擺入座,月芽兒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


    宮侍們依序呈上飯菜。


    飯罷,傅延祈和安陽青璃起身告退,離開大廳前往德沛殿,傅滄泓坐著飲了杯茶,也起身離去,夜璃歌看著眾宮侍收拾好一切,複起身至院中視事。


    所謂視事,便是將各宮各院的掌事集中到一起,查探各處的情況,備辦各種事宜,這些年來,夜璃歌表麵上看去,不慍不火,但滿宮裏上下人等,卻沒有一個人敢造次,是以內外謹嚴,各守本分,並不曾有敢作奸犯科者。


    不到一個時辰,所有事務處理完畢,夜璃歌正要令眾人散去,一名掌事忽然出列跪下:“啟稟娘娘,今年秋,將有一百二十名宮女到了外放的年紀,還請娘娘裁奪。”


    “依常例,不都是贈銀令其歸家擇嫁麽?”


    “啟稟娘娘,常例雖是如此,但這一百二十名宮女中,倒有四十來人,不願出宮。”


    “這是怎麽說?”


    “她們說,自家窮苦,當初皆因沒有飯吃,才被父母賣進宮裏來,如今縱然回去,不過也隻是被再賣一次,還不如老死宮中的好。”


    夜璃歌沉默。


    對於此等情形,她倒不是不曾想到過,隻是――若是將她們生囚於宮中,卻也略顯殘忍,更何況,宮人多一怨女,宮外必多一曠夫,又何忍心哉?


    “你且退下,待本宮仔細思慮後定奪。”


    “奴才叩謝娘娘。”


    待眾人散去,夜璃歌折返龍赫殿,方叫過姣杏兒道:“你去,傳火統領來見本宮。”


    “是,娘娘。”


    少頃,火狼邁入殿內,卻見那女子站在屏風前,背對著他。


    “卑職參見皇後娘娘。”


    “你們都下去吧。”夜璃歌慢慢地轉過身,淡然眸華從他臉上掃過,然後輕移蓮步,走到火狼身邊,火狼始終屏聲靜氣,靜待夜璃歌發話。


    “有一件事,本宮想問你,你務必如實相告。”


    “娘娘請講,火狼無有不從。”


    “她,是不是出事了?”


    火狼雙瞳一緊,垂頭看著地麵。


    “你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夜璃歌倏地轉身,定定注視他良久,然後輕輕一歎:“罷了,你不願細說,本宮也不逼你,本宮今日召你來,卻是為了另一件事。”


    “請娘娘示下。”


    “今年秋,宮中將有一百多名宮女,到了外放的年紀,但是其中四十多名,並不願回家,正好,禁軍們日日在宮中值守,也不太容易找到合心意的姑娘,所以,本宮想,是不是找機會讓他們接觸接觸……”


    “娘娘美意,卑職代所有禁軍叩謝娘娘大恩,這等事,卑職當然願意玉成,但憑娘娘作主。”


    “即這樣,本宮便當一回紅娘。”夜璃歌唇邊綻開絲淺笑,“剛好七巧節將至,便定在那日,挑一個僻靜的園子,讓他們男男女女一會,倘若能成就幾段姻緣,也是好的。”


    是日晚間,夜璃歌便把這事說與傅滄泓聽,傅滄泓點頭:“很是,這事便隨你安排吧。”


    讓夜璃歌萬料不到的是,這個消息竟然像長了翅膀似地很快傳播開來,有不少未到年紀的宮女,也暗暗動了春心,每日裏到龍赫殿外探望,想著也為自己覓一個如意郎君。


    看著這些如花似玉的小女子,夜璃歌不禁心中微歎,心中漾起幾絲韶華漸逝的憂傷。


    不過,她向來不是那起傷春悲秋之人,很快便將滿懷愁緒收起,隻埋頭打理手上的事務,同時嚴令姣杏兒,要她看好各處宮女,不許胡來。


    到了七巧節那日,宮女們各個盛裝起來,禁軍們更是精神抖擻,一想到要挑中自己未來的娘子,均是心癢難耐。


    按照夜璃歌的安排,讓他們每個人提了寫有自己名字的花燈入園,倘若相中了誰,彼此情投意合,便交換花燈。


    偏這一日天公也湊趣,從早到晚天上都明晃晃的,風清雲淨,讓一對對年輕男女得以恣意互會,日色偏西時,已有多對男女退出。


    太陽完全沉沒了,天色一點點黑下去,火狼入園清點禁軍,怕有遺失之人,將要離去時,卻聽見一叢婆羅樹後,傳出細碎的哭聲,他一怔,當即收住腳步,慢慢地靠過去。


    哭聲仍然在繼續,那沉浸在自己悲傷裏的女子,並沒有意識到其他人的靠近。


    火狼遲疑地站住腳,實在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近前,還是就此離去。


    忽然“咚”一聲鍾鳴傳來,婆羅樹叢裏探出隻手,撥開濃密的葉子,探出半邊身子來,不提防猛然看見火狼立在跟前,兩人齊齊僵住。


    瞧模樣,那宮女並不認得他,隻因被人瞧見自己羞窘的模樣,愈發局促,用手帕捂麵,匆匆地去了,火狼隻隱約瞧見,她左邊臉頰上,有偌大一塊疤。


    難不成,因為這個,所以沒人相中她?


    且不理論這事,火狼最後清查了一遍園子,確定沒人,這才抽身離去。


    龍赫殿中。


    “姣杏兒,今日的事辦得如何?”


    “啟稟娘娘,奴婢還沒來得及下去訪查。”


    “嗯,你且記在心頭上,不可慢待。”


    “奴婢遵命。”


    “來,替我禦妝吧。”


    主仆倆走到妝台前坐下,姣杏兒挽起袖子,將一根根發簪自夜璃歌頭上取下,輕輕擱在妝台上,並排列著。


    趁著姣杏兒梳理發絲的當兒,夜璃歌細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她,還是那樣地美,隻是眉宇之間,再無年少時的犀利,而顯得恬淡衝和。


    “姣杏兒,你服侍我幾年了?”


    姣杏兒驚了一下,方道:“齊稟娘娘,五,五年了……”


    “已經五年了啊。”夜璃歌不禁幽幽一歎,又道,“姣杏兒,你多大年紀了?”


    “啟稟娘娘,奴婢今年二十二。”


    “二十二,這可是女子最好的年紀,姣杏兒,有想過找一個如意郎君嗎?”


    “如意郎君?”姣杏兒臉上浮起紅霞,趕緊搖頭,“沒,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可不許撒謊。”


    “奴婢絕對沒有撒謊。”


    “嗯。”夜璃歌垂下眼眸,不再追問――最近這些日子,她也漸漸覺得有些心力交瘁,仿佛是操心太過。


    姣杏兒手上的動作愈發小心了。


    直到將夜璃歌的頭發全部理順,她方才收起玉梳,後退兩步,垂手而立。


    “嗯。”夜璃歌擺擺手,“你且去吧。”


    姣杏兒鞠了個躬,悄無聲息退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另一道人影出現在銅鏡裏。


    她雙眸微闔。


    而他,靜靜注視著鏡中的她。


    誰都沒有說話。


    “我在想。”


    “你想什麽?”


    “有一天我們都老了,會怎樣。”


    “傻瓜。”他伸手搭上她的肩膀,“我自然會一直陪著你。”


    “是嗎?”夜璃歌彎起唇角,忽然笑起來。


    “你難道不信?”


    “不是不信。”夜璃歌終於轉過頭,“隻是,那個時候,你一定很難看,非常難看。”


    “難看,也不給別人看。”他半蹲下身子,深深地注視著她,“你難道會嫌棄我嗎?”


    夜璃歌沒有說話,隻是伸手將他抱入懷中。


    兩滴淚水從眸中浸出,落在傅滄泓的手背上,他強壯的身子忽地一顫。


    “你是我的。”俯下身子,他咬著她的耳朵,如此深刻而又纏綿地道。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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